夜里开始下雨,她意识在秋夜中沉浮。雨声直到黎明才将止,鸡鸣从后院小厨房突兀响起,惊碎破晓的宁静,宋妗妗悠悠转醒。 窝在床上,透过朦胧的纱幔有细碎的光亮透进来。她听到小丫鬟打水烧水的洗漱声,是从小屋哪儿飘飘传来的。小瓜儿早在几日前便出发赶往庄子,身边少了小瓜儿,寂静的清晨更显冷清。 她躺在床上,有人进了屋子,闭着眼猜出来人,宋妗妗任由汀兰服侍她洗漱。小瓜儿一同带走的是办事沉稳的汀芷。 以往小瓜儿都是同桃桃协作打理宋妗妗的小院,二人一动一静。小瓜儿负责打点对外的拜帖交际,桃桃负责对内的院中大小杂事。 如今,桃桃要负责甄选购置商铺庄子,小瓜儿又要去山里庄子,宋妗妗这才留汀兰在身边儿培养。 汀兰年纪小,才十一岁,话多总是喜欢问这问那,这才让一下少了左膀右臂的宋妗妗身边儿没那么冷清。 吃早膳时,一贯消息灵通的汀兰同她咬耳朵,说些四处打探来的消息,宋妗妗边听边笑,不时加以点评。 “赵家小姐还有半月及笄,如今赵夫人正四处忙着说亲。”这说的是赵觉然。 “倒是急切。” 汀兰继续说:“不过奴婢听闻,赵觉然小姐似乎不愿意……” 她当然不愿意,宋妗妗想着没说,而是将这话咽进肚子,连同唇边的燕窝粥。 见妗妗兀地不笑了,汀兰岔开话题想说些小姐喜欢的,便开口:“六殿下再有一个月也该回京了吧。” 赫连元贞的信件是前日到的,这一世,他班师回京的时间足足提前了四个月。 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宋妗妗语调高扬,“是啊,很久都没见着元贞哥哥了。”喝了一大口粥,压下心中复杂心绪,笑意不达眼底。 “不知这次六殿下会从肃州卫给咱们小姐带回来什么新鲜玩意儿”汀兰说这话时眼里晶亮。 注视着汀兰晶亮的眼睛,十一岁的双眼清澈而透亮。 宋妗妗知道汀兰前世至死都站在自己这一边儿。看着现下汀兰稚嫩的面庞,最近宋妗妗脑中总是频频浮现前世她们如花凋零的面孔,都是因为她。 “汀兰你——”她伸手去摸汀兰的头顶,手臂却悬在胸前半晌,迟迟未落。 十一岁的汀兰只有她肩膀那般高,然后因为宋家,再也没能长大。她停在十二岁冬。 话风陡转,宋妗妗突然问:“汀兰你想要嫁给什么样的人?” 前世,这类话小丫头们最感兴趣。 宋妗妗不重不轻地揉着汀兰的头,没有注意小丫头汀兰默默涨红了脸。 “哟脸这么红!” “我热得!”小姐今日摸了她头。 而且姐姐汀芷不知道,想必姐姐也没有被小姐这般摸头认可过。 汀兰正窃喜着,背后突然被人猛地一拍,她回头,就见多日未见的姐姐汀芷正站在她面前! 前往桃源庄几日,汀芷一脸风尘仆仆看来没少为庄子事宜奔波。 简短的跟妹妹汀兰打个招呼,汀芷也顾不上小姐对妹妹的偏爱举动,见周围就她们几人便上前向小姐禀告桃源庄的急讯。 四日前,她们带着家丁泥瓦匠木匠等接手了庄子,一路上一行人受到原农户的热烈欢迎。这几千亩土地因为隔着三座大山,进入京郊艰辛,所以零星几个农户并不富裕。幸好农户性子淳朴,没有都城人的精明市侩。 再加上因为环山,山地占了一半,并不适合种苞米,是以,仅留的几十户农户过得很是拮据,过冬往往需要进山打猎填补家用。 一进山,众人就不禁被这山间风景迷住了,此时正值初秋,层林尽染,漫山秋色。进山的途中他们摘了许多野果准备在冬日酿成果酒。然而进了山庄一看,进山时野果丰收的喜悦被打击的荡然无存。 偌大的一栋吊楼,里面竟然只有一张木床。 床上桃桃跟着山里的老妈妈唠家常了解山里和山地的情况。 半月不见,往日那个通身气派的桃姐姐已经彻底变成一个矫健的农户姐姐了。这一个月桃桃频繁进庄出庄,车马都快开辟出一条小路了。京城里她还有几户地主的地需要谈下来,整日的奔波让她皮肤都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令每每见到她的宋妗妗都下了一跳。 汀芷如何能不吃惊。 桃桃姐姐在家中时虽然气派,可跟眼前这个矫健的农户姐姐相比简直像两个人,以往的华贵气派都不如桃桃姐姐此时眼中神采奕奕的光彩,耀眼夺目。 原来益泉山庄的管事早在地契过给宋妗妗后就早早跑了,这鸟不拉屎的地儿。这几日还是桃桃劳烦庄里的老妈妈看顾,她也隔三差五地来陆续添置些常用的物什,像斧子锯刀铲子镐头这种她已经购置全了,就差妗妗筛选完忠仆后派人来动工了。 桃桃见到汀芷来了先是一喜,汀芷这小丫头年纪小却行事稳重,本来桃桃也准备好好培养她的,然而紧跟着,桃桃看见了担架上躺着的小瓜儿。 “怎么没下床就来庄里了。”桃桃眉头紧锁。 原来驻守山庄的老妈妈见桃姑娘皱眉,似有不悦。当下也收了相迎的手,上去扶也不是,不扶她又于心不忍,眼看这小姑娘体弱。 老妈妈不知桃桃只是太过担心小瓜儿的身体。 “别提了,在炕上躺得我骨头缝都痒痒,是我求小姐让我跟来的。”小瓜儿身体不动,嘴可没闲着。 “惯会插科打诨,你这丫头到了我得地盘看我不治治你!”桃桃气中带笑。 宋家出来的都知道两位关系好,他们默默留给两人说些贴心话。 见此,老妈妈明白自己多虑了。她原本以为官老爷府上人情复杂,没想到这几个宋家来的却是上下一心的。 下人都这么和气,想必那位小主子也是个贤良人儿,老妈妈舒心,对庄子的未来也生出向往来。 桃桃先把唯一一张木床给小瓜儿,待小瓜儿收拾好,老妈妈呈上热水粗茶,桃桃开始一一向小瓜儿介绍庄子里的情况,因为本身这栋小楼也没什么东西,所以三两句便交代清楚了。 她这一说,小瓜儿敏锐意识到庄子面临的窘境,她是家生子,娘在宋夫人手下管杂事,爹爹帮着处理宋家庄子田地的事儿也算宋家几个管事之一。小瓜儿从小不是做娘的小跟班就是跟爹爹去农户收租催账对庄子的运作再清楚不过。 桃源庄胜在山川秀美。 秀美只因田地贫瘠,穷,人少。 庄子既不处在通往隔壁郡县的官路上,也不离京城近,中间还隔着三座大山。路过的镖客游商觉得这是不毛之地,但依宋妗妗看,这地儿简直完美。 她虽然要养病,可这并不妨碍她头脑的清晰运转。 同桃桃汀芷一番商议推敲,几人先敲定了改建庄子几个主要方向:首先,明年苞米是不能再种了,当朝是推行种苞米的,但庄子附近还是山地多,不如种当朝从西域引来的新粮食——番薯,以及京畿原有的土豆和红豆。 其次,尽全力拿到山庄周围的湖溪的地契。 宋家西厢,小厅。 汀芷叙述地差不多,伸手将起草好方案的信纸递给小姐。 宋妗妗放下手中的燕窝粥,拿着信纸逐字细读。 直到半碗燕窝都凉透了,才堪堪能将视线从那封写满字迹的信纸上移开。 离开宋家四方内院,小瓜儿才有足够的空间一展身手。 前世,宋妗妗只让桃桃小瓜儿陪她玩闹,就连她自己也只知赏花逗鸟,被锦衣玉食地困在宋家后院。 仿佛女子从生来就只为伺候人嫁人这一件事。 “你们三个做的很好!银子怕是不够了吧。” “是。”汀芷讷讷出声。为了买地和庄子这先后投入快八百两了,她不知道小姐还会从哪里搞来银子。 看穿她的焦虑,宋妗妗边安抚汀芷,一边抽出自己床头的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印了红泥的纸。 汀芷小心接来,一看上面数额,顿时喜不自胜,五百两! 她原以为买了庄子后,小姐的资金已经难以维系了。毕竟在此之前桃桃姐姐频繁出去购置田地。 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 小姐是宋家唯一的嫡小姐怎么会缺银子。 “缺什么材料就去买。” 得到宋妗妗吩咐,汀芷二话不说拿着银子带着壮仆去坊市采买,此事紧急耽误不得。这是宋妗妗交代给她们的。 看着汀芷利落离开的背影,宋妗妗手在抽屉里划拉几下。 只有指尖嚓啦木板的声音。 小抽屉里空荡荡…… 人散之后,独留宋妗妗一人慨叹隐居生活的艰难。 目光滞留到那半碗凉透的燕窝粥上,沉吟片刻,宋妗妗端碗一饮而尽。 都是银子。 为了后半生家人安稳,她得先搞些银子。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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