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此话本来应该由她来说,可在谢湛嘴里出来,顾须归反倒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感觉自己心里莫名被堵了一下,随即回道:“……嗯。” “的确是我的不是。”谢湛诚挚开口,“我话说重了。” 顾须归缄默片刻,问:“那你真的这么想过?” 谢湛被气笑了:“我要真这么想,能半夜起来去厨房给你煮蛋、给你止痛敷脸消肿?” 顾须归:“……” 她艰难开口:“真是你啊。” 谢湛:“不然你以为谁?海螺姑娘?” “不是……”顾须归挠头,“那你当时为什么生气呢?我是真搞不懂,不知道你在气什么。” 谢湛平心静气地道:“气你笨。” 顾须归张了张嘴,整个人很懵:“……啊?” “你可知女人落在贼匪手里,有多难救?”谢湛叹气,“那些人摆明了对你心存歹念,我越是焦灼,他们便越不会放人。我并非是先选择救五哥,而是想求个两全的法子,不让他们伤你分毫,平安回到我身边。” 他盯着她清澈平静的眼睛,又无奈地道:“……虽说,晚来了一步,还是让他们伤了你。但你明不明白,我同贼人那样说,是一种周旋?” 这个解释顾须归早就心知肚明,可那只不过是自己揣度的意思。现下谢湛道明了,她忽然生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 顾须归不知如何答他的话,只抿了抿唇,躲闪地道:“我明白,我早就不生气了。” “下回心中若是有什么不满,要同我讲。”谢湛叹了声气,道,“你我夫妻,理当畅所欲言,不应心有猜忌。” 顾须归乖乖点头:“我知道了。” 二人之间的那点不快刹那间烟消云散。 回侯府的路上,顾须归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谢济看出二人的端倪来,小声地同应如月道:“这二人可是又和好了?” 应如月亦压低声音道:“你是过来人,这还看不出吗?且不说六弟妹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你看六王爷展眉舒目,眼含笑意的样子,何时见过他这般?” 顾须归自是未听见二人的窃窃私语,但她上了舆轿就发现,坐人的地儿好像又少了一半。方一抬眸,就见谢游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舆轿正中央,身旁堆满了在夜市买的小玩意儿。 而他本人一脸的心满意足,见她上了舆轿,懒懒地道了声:“你们怎么才来啊?爷等半天了。” 紧随其后的谢济睨他一眼,开口:“跟谁在这儿称爷呢?没大没小,不成规矩!” “我这不是开玩笑嘛!”谢游嬉皮笑脸地道,“在这里当然是以四哥为尊了,我算什么爷呀。” 谢济笑骂:“少阴阳怪气。” 一行人便就此启程。期间应如月还研究了好半天顾须归的头发,说是回京后自己也要让侍女学着编一个。 顾须归笑道:“这个不难的,连谢湛都学会了。” 应如月讶异地道:“什么?六王爷学着为你编彩辫吗?” 顾须归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谢湛,正想着如何答应如月的话,就听到谢湛温言打断:“对。头一次编,还不太熟练。” 顾须归:? 应如月自是懂的,见二人都没接话茬,便看向谢济,笑道:“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赶哪日,我叫你四哥也给我编一个。” 谢济点头如捣蒜:“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吧!理当为夫人效劳!” 几人一路有说有笑地回了府,入府时已将近亥时。顾须归同谢湛进了南厢房,她正要催促谢湛把煨着的药喝了,将将坐稳,就听见门外,侯府一名侍婢毕恭毕敬地道:“六王爷、六王妃,老侯爷有请。” 顾须归错愕地看向谢湛,谢湛也是一头雾水,不知老侯爷何意。 她心中有些不安——毕竟这是宿在别人家,不比自己府上随意,他们也不过才出去了一个时辰……虽说是掐着门禁回的,但老侯爷不至于叫了他们去兴师问罪吧。 顾须归这一路都十分忐忑,直到移步庭院之时,望见应如月与谢济的背影,这才稍稍放松了些。谢湛见她提心吊胆的模样,便询问道:“怎么了?” 顾须归面露忧色:“老侯爷是不是觉得我们玩太疯,所以叫我们过去问话的?” “不至于。”谢湛开口,“老侯爷是性情中人,平时都不多加管束晚辈,不会因此置气。” “那为了什么呢?”顾须归百思不得其解,“还叫侍婢带我们来中庭……我还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呢。” “那,听听四哥四嫂怎么说吧。”谢湛道。 二人便绕至凉亭内,恭恭敬敬地向老侯爷行了个礼。桌上摆着好些炙肉,还有些顾须归叫不出来名字的膳食。常侯乐呵呵地招呼:“你们来啦,坐。” 谢湛便牵着她入席,坐在了谢济与应如月旁边。 “劳六王爷挂心了。”常侯先开了口,慈眉善目,看上去十分和蔼,“你差人送来的黄米粽糕味道不错,我已叫人分食之。” 谢湛忙行礼:“这是晚辈应做的。” 常侯笑道:“玩得如何?去看了嵇南的夜景没有?” 谢湛客气地回道:“去逛了夜市,觉得不错。” “那夜市这两天特别热闹,这不是快过节了嘛。”常侯摸着髯须笑道,“既来了,不在嵇南转一转、玩一玩,那不是白来?” 应如月笑道:“外祖,知道您热情好客,但我们实在是没办法多住两日,这不急着赶路呢!若是去晚了,赶不上三王爷的喜酒,这不是误了事儿吗?” 顾须归这才明白,常侯不是在兴师问罪,而是在挽留作别。 她忽地发觉,应如月说这句话时,语调有些颤抖。但她同应如月之间,还隔着谢济、谢湛二人,不能直接上前去抱抱她,只能偷偷地朝她的方向瞄几眼,随时顾着她的情绪。 常侯亦是满眼热泪。但送别他人,讲究的是笑脸相迎,笑脸相送。他一把年纪,在众多晚辈面前失了态也不合规矩,便只能拍了拍应如月的手,道:“同我们月月下次见面,不知何时了。若是下次见面能让外祖抱上重孙,就是天大的喜事。” 应如月看了一眼谢济,有些赧然:“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呀,外祖。……而且我同四王爷成婚还没几年呢,现在就要孩子,太着急了。” “是没几年。”常侯慨叹道,“……但外祖不剩几年了。就盼望着,能在身体康健的时候,哄一哄我的重孙,待他平安长大,我便也可以放心去了。” “外祖!”应如月急切地道,“说什么话,您必然能长命百岁的!” 常侯笑了起来:“傻丫头,哪有真能活到百年的人呢?你外祖我生于乱世,能得见如今的太平天下,已是大开眼界了。人呱呱坠地,而后长大成人,再而后成婚生子。一代一代接续香火、一脉相承,这就是‘人’,这就是‘生命’。” 顾须归在旁听着,默然不语。她忽地感觉天地如此辽阔,个体如此渺小,如沧海一粟。生生不息,代代相传,仿佛就是人生来的使命。 常侯说及此处,已然有些热泪盈眶,遂同应如月道:“自你随你父母迁居京城,你我祖孙二人就只见过寥寥几面。上回还是你嫁人时,才能匆匆看你一眼,如今一晃都几年了。” 应如月弯起眼睛,柔柔地笑了起来,提醒道:“外祖,我成婚三年了。” “嗯……三年。”常侯点了点头,放缓了语调,“是有三年了……真快啊。” “但无论身在哪里,我永远都是您的外孙,永远都是您最亲近的亲人。”应如月语气笃定,随即微微拭了一把眼泪,笑道,“好了,不提了,再提您又要伤怀。今日我们就举杯痛饮,忘掉别离之苦罢。” 手里的酒盅仿若一瞬间沉了许多——俗话说,“人生一切,尽在酒中”。亲情、友情、爱情、悲情,甚至于萍水一相逢,一杯酒,无言亦胜万语千言。应如月霎时懂得,长辈们何以说这酒盅里盛的,尽是难以道明的深厚情谊。 她微微蹙眉,随即憋回眼泪,温柔笑道:“自迁居京城,我便再未回过嵇南。于我而言,嵇南是我的第二故乡,亦是我最亲最爱的地方。我祝外祖长生久视,福寿绵长。愿在座的各位,阖家安乐,和气呈祥。——这盅酒,我先干为敬。” 顾须归在旁边望着,忽然觉得蒋相宜说得没错。应如月、蒋相宜二人,果真是很像。表面上看,总觉得她们温柔大方,客气疏离。实际上,她们是最情深义重、冰清玉润之人。 她也便跟着应如月的祝酒词举杯,仰头将那杯酒饮了下去。 谢湛在旁边拦不住,见她拂袖遮面,一饮而尽,只得劝道:“少喝些。” 顾须归摇头:“等下还要敬酒呢,我这才将将给自己打个底,适应一下。不过一盅罢了,算不得什么。” 谢湛头痛道:“不会敬酒吧。虽说我这个把月,将五年内欠下的能去的席都去了,但我觉得老侯爷喝到兴处,未必想得起来让晚辈敬酒这回事……” 话音才落,就听见谢游起哄道:“六弟,你娶新妇的事儿还没同老侯爷说呢,今儿带弟妹登门老侯爷才知道的。不如你带你新妇给老侯爷敬一个,连喜酒的份儿也一起喝了得了!”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