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一觉俩人都睡得不怎么踏实。 首先是谢湛,本来就舟车劳顿了一天,被顾须归这么一闹心绪不宁,心里盘算着宫里和老将军那边如何打点的事,以及怎么带带这个突如其来没心眼子的不省心的媳妇。 顾须归也睡得不是很香。她其实不怎么认床,睡觉也没太多毛病,但是她很喜欢满床乱滚,谢湛睡在边儿上,阻挡了她乱滚的趋势。这个觉顾须归睡得十分憋屈。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身边睡着个男人的原因。顾须归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一个人睡了,长这么大,只跟娘亲和小翠一个被窝里睡过,别人都没有。 虽然成亲了,但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别说跟男人同床共枕了,连除了父亲之外的男人都没见过几个呢。 顾须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听见门外的鸡开始叫唤,才昏昏沉沉地入了眠。 仲夏的清晨亮得早,热得也早。顾须归不耐热,睡得又不安,醒得比平时早得多。她睁眼的时候,谢湛已然没了踪影,靠外边的床铺整整齐齐,跟没睡过人一般。 顾须归打着哈欠起来,入眼就看到了已经梳洗好的谢湛。小翠听到她起床的声音,立马端着盆刚烧好的热水走了进来。 昨晚听成均说王爷回来了,但她们这些下人都没见到,王爷也没叫人服侍就锁了寝殿的门。她和淡烟、疏柳二人偷偷嚼舌根——王爷是不是和她家小姐行该行的事去了? 淡烟的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不至于吧?王爷那身子骨怕是不行。” 疏柳打断:“——谨言慎行!你最近跟着小翠妹妹是愈来愈口无遮拦了。别忘了咱们南靖王府当家做主的人回来了!别乱说主子的闲话。” 小翠和淡烟遂紧急闭了嘴。 虽然不知道新主子长什么模样、和自家小姐相处得如何,但因为昨天刚刚嘴过新主子的事,小翠没敢抬眼看谢湛,匆匆行了个礼就跑到了顾须归跟前,蹲下身替她穿布靴。 顾须归还奇怪这丫头今儿怎么如此沉默寡言,抬头看到不苟言笑的谢湛就明白为何了。她在小翠替自己整理衣服的时候打量了两眼已经衣冠齐楚的谢湛,该说不说,谢湛长得是真好看,长身玉立,面如冠玉,眉目间是儒雅的书卷气,立在那里的时候,颇有文人的傲骨狂狷、风骨嶙嶙。 她现在相信“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话了,之前被父母介绍的那小胖子伤得太深。 这么想着,谢湛就开了口,同她道:“快些洗漱,该用早膳了。” 顾须归反应了两秒——他是在和自己说话,于是遥遥地回:“好!马上。” 谢湛的目光淡淡地看了过来,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了个遍,又道:“你确定要穿得这么朴素?别人会以为我南靖王府给你缺吃少穿。” 顾须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谢湛这是在说自己的穿着会给他丢人吗? 她想了想,回道:“进宫还是穿得质朴些好,显得你南靖王府勤俭持家。” 谢湛摇头:“不不,你要穿得招摇些。” 顾须归:? 谢湛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一般情况下不都是该穿得低调些吗? 她没询问谢湛自己为何要穿得如此招摇,因为她从谢湛身上找到了原因——他本人穿得就挺骚包的,一袭玄青交领长袍,衬得人长身玉立,面容俊朗。衣裳上银线织就的云纹矜贵大气,尽展风姿。 谢湛没理她错愕的眼神,而是直接同她身旁的丫头道:“小翠,你去把那件雪青水漾留仙裙拿过来,叫上淡烟、疏柳,替王妃梳洗更衣。” 顾须归还没从“王妃”这两个字里缓过神来,被点名的小翠就赶忙应了一声,动作麻利地拿来了一套新衣服,很自觉地替她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 她非常好奇谢湛是怎么将自己的丫鬟和名字对号入座的,想了想,好像王府里面的人也不多。出现一个生面孔,自然是她的人,便也不奇怪。 目光所及,小翠正弓着身替她整理衣领,将才穿好衣裳,淡烟与疏柳二人便进了寝殿,向谢湛问过安后,仔仔细细地将她整个人又打理了一遍。 嫁进来两个月,谢湛未曾露面,她也将错就错地还把自己当成未出阁的女儿家。除却一些必守的规矩,吃穿用度和往日都差不多。如今要陪同他进宫面圣,顾须归瞅着自己身上的妆扮,倒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来——说直白点,显老。 她没那个资格挑三拣四,谢湛说什么就是什么,并且王室的审美,她向来是看不懂的。比如之前新帝非常喜欢赤锦配绿簪,那一阵由名门贵女们带头,民间争相效仿,放眼望去整条街上都是红花绿叶,看上去扎眼得很。 顾须归扁扁嘴,顿时觉得这身衣裳比满大街的花花绿绿顺眼多了,遂暂时接受了今日的打扮。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小厨房今日呈的早膳以清粥为主,配着两碟水煮笋片。顾须归吃得没滋没味,随便对付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谢湛见状,道:“为何不用了?” 顾须归打扮得人模人样,坐在那里十分文静,但是进食得非常艰难:“……没味。” “味之素,饮之淡,文以载道,可以寄意。”谢湛将笋片夹进她的碗里,“饮食清淡些,对脾胃好。我身体抱恙,淡口素食已坚持五载了。若你用不惯,我叫厨房再添些旁的菜。” 顾须归忙道:“不用啦,我不挑。” 她就着谢湛的筷子搛起那片白水煮过的青笋,笑眯眯地放进嘴里,看上去吃得津津有味。谢湛又盯着她喝完了大半碗白粥,才从袖口取出巾帕,仔细地替她拭了拭嘴角。 顾须归被他突然伸过来的手吓了一跳,瞪着一双美目看他:“做什么?” 谢湛收回帕子,摇头:“刚有粒米粘在上面,已经替你揩掉了。” “哦,这样。” 顾须归摸了摸嘴角,不知谢湛方才是否在变相地嫌弃自己的吃相不好看。 看来以后还是得无缝切换回斯文模式,至少不能给谢湛丢脸。 他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是谢湛方才的动作会不会有些太过亲密? 顾须归蹙着两道秀眉,托着腮沉思了好一会,直到成衡在门外道:“王爷,马车已备好了。” 因着今儿起了个大早,顾须归困得要命,昏昏沉沉地在车里阖了眼。她意识不太清醒,闭眼前看到谢湛捧着一本书在看,仿佛听到自己迷迷糊糊地问了句:“你不困吗?” 谢湛没理她,她就转过头靠着窗睡过去了。再次醒来时是落轿,成衡已备好了下舆的杌凳,轻轻地叩了叩门。 顾须归猛然惊醒——他们这是到了。她想转头同谢湛说话,方一转头便感觉到右肩传来的酸胀感。谢湛收了书卷,见旁边的人迟迟没动静,侧头问道:“怎么了?” “……” 顾须归整个人非常窘迫。 虽然听起来挺荒谬,但她好像是在一路昏睡的途中落枕了。 她这人睡觉不老实,睡姿千奇百怪,有时候睡不好,落枕是常事。今早起来的时候,顾须归就感觉自己的肩颈十分不舒服。她以为纯属是昨晚没怎么睡好,没想到是落枕的前兆。 顾须归整个人以一种非常扭曲的姿势看向谢湛。 她十分屈辱地小声道:“我好像落枕了。” 谢湛:? 舆轿外,成衡毕恭毕敬地通报了数次,里边的人都没动静。他梗起脖子喊了两声“王爷”,然谢湛和顾须归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玄德门这个点正赶上下朝,陆续有官员出没,再耽搁谢湛怕是要错过觐见的时辰。 叫了王爷半天没动静,怕不是旧疾犯了,晕在里边了? 不应该啊,车上不还有个王妃吗?怎么王妃也没声? 火上眉梢的成衡犹豫再三,管不了什么三七二十一了,一把掀开了舆轿的帘子。 入眼之景,王爷正在掰王妃的脑袋。动作粗暴中带着小心翼翼,画面离谱中透着一丝合理。 成衡立马跪下了:“卑职有罪!方才在外头叫了王爷数声,见王爷未应,卑职怕王爷出事,故而擅闯!求王爷王妃恕罪!” 谢湛正在帮顾须归专心致志地扭脖子,头也不抬地道:“……嗯嗯,去领罚。” 成衡中气十足地应了声“是”,正欲起身离开,又想起什么似的,利落地跪下了:“容卑职多言,王爷王妃这是在作甚?此时正值下朝,若王爷在此处停留过久,怕是会误了面见圣上的时辰。” 谢湛闻言,停了手,和顾须归(落枕所以整个人拧成麻花版)面面相觑。 顾须归的表情看上去快哭了:“怎么办?” 谢湛叹气:“人到了,总比误了时辰大不敬好。……罢了,若圣上怪罪,我向他说明便是。” 谢湛言之所处尽是理,顾须归哭丧着脸下车了。 因着落枕,脑袋不能摆正,她走路只得拧着身子,以一种十分诡异的走姿阴暗地前行。成衡一身正气地跟在主子后边,偷偷笑了好几回。顾须归恨不能有条面纱将自己遮起来——这可是谢湛第一回正式带她进宫面见皇亲国戚,自己临场落枕,仪容仪表扣大分,小翠和淡烟、疏柳她们一早上白干了。 顾须归越想越悲催,然谢湛倒是走路生风,领着她暴走小半个时辰,十分巧妙地避开了下朝的人流。 他在前方大步流星,顾须归在后方默默腹诽:果然是好全了,半分都不像卧床不起快入土的。 他不会是一直在装病,然后这些年韬光养晦企图谋权篡位吧? 顾须归被自己的反动想法吓到了。 虽然朝中也必然会有人如此揣测,这些年诸如此类的风言风语亦不少。但谢湛现在好歹算是她的枕边人,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对她来说可是百害而无一利。谁会希望自己的枕边人心眼子密不透风呢? 这么想着,她就直直撞上了谢湛的脊背,痛得“哎哟”一声,原本就落枕的脖子更加雪上加霜了。 谢湛转过身来,关切地看她:“没事吧?” 顾须归正噙着一汪眼泪,吃痛地揉着自己被撞的鼻梁,闻言连连摇头:“无碍无碍——” 眼看着到了承安殿门口,顾须归对着门前的长阶,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抵触情绪。倒不是因为旁的,主要是她现在这样确实是有些难以见人。 她试图同谢湛商量:“要不,我还是别跟着你进去了。我和成衡在外边等你出来。” 谢湛抱起手臂,倒是也没想到她临殿外还在打退堂鼓。 虽说她这样子确实是滑稽可笑了点…… 不过也不失可爱就是了。 谢湛忍俊不禁:“待进了内殿,就只有圣上、你我三人,无需觉得难堪。” 顾须归正欲开口,就见殿前两道人影缓缓走来。人还没走近,顾须归就听得一道雌雄莫辨的柔声:“六王爷来了。” 谢湛在兄弟中排行老六。 说话的人正是圣上的近身内侍,何昆。谢湛微一颔首:“何公公。” 另一侧的文官也随之行常礼:“问南靖王安。” 谢湛略略伸手,扶起二人,温声叫人:“杜太傅。” 顾须归躲在谢湛身后调整站姿,尽量让落枕的自己看上去正常一些。杜太傅正在和谢湛寒暄:“听闻王爷前不久南下寻访名医,如今看王爷容光焕发,想必身子是好全了。” 谢湛淡淡一笑:“略好了些,倒是能如常下地,底子仍虚亏着,比不得常人。” 如常下地? 顾须归想到谢湛方才在前方走得飞起,自己在他身后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跟得大汗淋漓。 于是她在谢湛背后小声叭叭:“岂止能如常下地,方才还健步如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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