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是一个很奇妙的场景。每个人都能随心所欲地勾勒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梦境与现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无法相通。 比如说,现实世界的涂淼已经离世,而在此刻的平行梦境世界,她两手把住方向盘,瞪着早高峰的汽车长龙——“都绿灯了!还停车!走啊!搁这儿瞎子绣花呢?”她侧头问林菀,“我没骂漏吧?” “汽车、行人、红绿灯、狗、还有我,齐了。”林菀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去,“喝口水润润嗓子。”本来是她开车,但涂淼急性子看不下去,非得亲自上阵。 窗外的风吹进来,涂淼耳边的发丝迷住眼睛。不等她自己动手,林菀便伸手帮她捋到耳后。 “谢谢亲爱的。”涂淼乐滋滋地说。 林菀弯了弯嘴角,可眼里却没有笑意。她开心不起来,因为做梦的人都已经消失了,那么她的梦境还能持续多久?现实世界的涂淼从来不曾说她梦到过自己变老的事情。 在意识到这件事后,林菀便陷入了新的困境。甚至庞涛已经没那么重要,因为只要有她在,庞涛都不可能跟涂淼走到结婚那一步。然而……涂淼却有可能随时消失。就像多天前那场地磁暴,随便一场类似的意外都能让涂淼丧命——在绝望的婚姻里,这可能就是她在梦中为自己定下的敢想不敢做的结局。 在这一刻,林菀不得不佩服林珠莉。那个女人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去世,在梦中却飞黄腾达到现在。而她的父亲,则是在梦中都逃脱不掉被杀的命运。 林菀必须尽快解决掉涂淼这个问题。因为她逐渐意识到,自己来这边一趟度过很多天,而回到原本世界,也就仅仅一夜而已。这个平行世界就连时间都严格按照梦境来——人们在一场梦里可以做很多事情,时间流逝的速度快很多。这也意味着,当她回到真实世界过了一天,在梦境世界里可能过了好几天。 “话说……有时候你联系不上我,不觉得奇怪吗?”林菀踟蹰着问。 “这有啥好奇怪的。你要练琴,向来只要闭关就完全联系不上。大家都知道啊。”红灯路口,涂淼摁下车窗,朝旁边车道停下的车招手,“快看,是箴言!好巧啊!” 徐箴言也挥手,示意到停车场见。 林菀静静望着他,没有说话。 事实证明,她去银行旧址,去新疆菜餐厅打听都是枉然。因为徐箴言只在梦里是个银行人而已。现实生活中,谁知道他具体做什么工作,有什么样的故事呢?她和现实中的徐箴言毫无交集。她找不到徐箴言,而徐箴言……可能来找她吗?就算他想找也找不到她吧。因为他认识的林菀是著名小提琴家,在原本世界根本不存在。 思考到这些问题,林菀又不禁问,自己为何会穿梭在两个世界之间?契机是什么?她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答案。只有知道这个世界的底层运行规律,才能更好地做打算。 “到喽!”涂淼停下车。 林菀这才陡然回神。 徐箴言已经先一步到达,拎着礼盒等在路口。 这个村子靠近高速公路,由于最近开始发展农家乐旅游,所以修了个停车场。农民们大都独门独户,有的房子已经装修成欧式豪华别墅风,有的就是普普通通二层楼。村中主路口有个小超市,一群晒得黝黑的大爷横披衬衫,敞着肚皮在那里打牌抽烟聊天。城里的一家无人机商店销售员将偌大的产品搬下面包车,打算推销最新的喷洒农药无人机。 “周城家在最里面,离村口有点距离。”徐箴言递过来两瓶水,注意到林菀似乎没有那么高兴,“心情不好?” “没事,”涂淼自作主张地回答,“她最近勤奋练琴呢,累了。” 林菀算是默认了她的回答,转而问道:“蕊蕊呢?” “送回我姐那里去了。” 涂淼诧异地看了眼林菀。从徐箴言说的话,大概能判断出蕊蕊是他外甥女的名字,可林菀怎么会知道?虽然心里有疑问,但她顾及林菀脸面,什么也没有问,重新端起笑脸,“周城哥来了!” 周城从家里出来迎接他们。 周城是职业画家,他的作品最高拍卖价格是十万美金,虽说比不上林乃岳,但在这大咖圈里已经算小有名气。 为了潜心作画,周城除了时不时去大师班教学,大部分时间都远离尘嚣,居住在山情画意的乡间。他向一户农民签下二十年租约,将一栋老房子改造成自己喜欢的中式二层小别墅。 上一次在大师班见面,周城穿着没有打底的衬衫,而徐箴言则在衬衫里穿了件白色圆领T恤。今天再看,周城已经在条纹衬衫内穿上了圆领打底衫。徐箴言则只是穿了简单的白T恤黑裤子,没有任何花纹。 周城将他们三人带回家,林菀一路上打量周围景色,竟然越看越眼熟,尤其是门口那条河。“我好像来过这里。” “你当然来过,连师娘都来过。”周城推开院落的大门。 他的小别墅返璞归真,背靠竹林。院中栽种各种花草,也有吊篮、凉亭,以及一口小泉眼,细水长流。涂淼连忙掏出手机拍照。 墙角,两个戴着草帽的大妈正蹲在地上拔草,连带好几株开得正艳的绣球花也拔掉了。 “这花挺好看,怎么不要了?”徐箴言问。正好林菀有跟他相同的疑问。 “打算在这儿种几棵果树,下午就有人送过来——不过我还在考虑,菀菀你说种樱桃树还是桃树?”周城问。 菀菀二字出口,徐箴言眼神微妙地挑眉。而林菀没有意识到什么,“樱桃树?樱桃更好吃。” “那就樱桃树。”周城点点头。 “你来真的?”林菀诧异。 “当然。”周城掏出手机,打电话叫人送樱桃树来。 徐箴言径直上台阶,将礼品盒放在桌上,脸色淡淡,不知在想什么。 周城打电话回来,带领大家参观客厅。由于光线明亮,这里是他经常作画的地方。墙壁上挂着各种艺术大拿的作品,桌上也有说不出形状的先锋派摆件。但最中央的位置挂着他那副十万美金作品的初稿,画的是莱城夜景。 林菀不禁朝徐箴言看了一眼。徐箴言的画室非常简单,外间的茶室也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 而周城还在介绍:“这个木头雕塑摆件是1930年的,蒂诺克设计,美国一个家居品牌限量生产,这个品牌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就倒闭了,所以这个也是绝版。” 涂淼对设计很感兴趣,认真地听着。 介绍了几个艺术品后,周城再次准备出门,因为他订购的几只波士顿龙虾到了。而院子太远,海鲜店只负责送到村口。 “这么大手笔啊,周城哥?”涂淼挺惊讶。 “毕竟你们是贵客。”周城笑了笑,让他们自便,随后出门。 “说实话,箴言,”涂淼想了想,忍不住说道,“你在大师班丢失的那副画到底多贵呀?值得人家如此破费。” “不值钱。平时画着玩儿的,我没卖过画。”徐箴言说。他站在林菀身边。 “你画的是什么?”林菀微微侧头。她也很清楚他就在她身边。相比价格,她对徐箴言画的内容更感兴趣。 “一种叫加百列的月季。我先画了盛开的月季,就是丢失的那一幅。本来还想凑齐一个系列,花苞、盛放、枯萎。”他在家画了前后两幅,就缺那丢失的一幅月季了。 这时,大门被哐当一声打开,一个穿着不知哪个大学的迷彩军训服的老果农开着三轮车载着树苗进来。两位拔草的大妈早就离开。 他摘下草帽,开始对着屋里的三人说话。 涂淼沉默地听着,突然问林菀,“他说的是哪个国家的话?日本吗?” 林菀下意识看旁边的徐箴言。 徐箴言蹙眉思考,“听不懂,乡音太重了。” 林菀试探问:“您好,您这是樱桃树苗?” 大爷又说了一段话,转身把铁锹拿下来,朝拔草的墙角走。 林菀想要阻拦,但被涂淼拉住。“我大概能猜出他的意思,他要种树。”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不得等周城回来吗?”林菀扭头一看,徐箴言已经在给周城打电话。 周城说大爷挺忙,让他自己估摸着干活就行。可徐箴言觉得这大热天的让一老大爷暴晒干活太辛苦,便卷起袖子在旁边帮忙。 “要喷防晒吗?”林菀拿着防晒喷雾过来。 “好。”徐箴言没有草帽,便站在原地,自然地闭了眼睛。 林菀一愣,意识到徐箴言两手都粘着泥巴,她便晃晃喷瓶,帮他喷。手上动作没耽误,可她心跳却快了许多。 涂淼坐在走廊下,一边喝水,一边盯着她的背影看,眯眯眼睛,默不作声。 五株树苗栽好,大爷又掏出一个弯弯的小刀,开始说话。 “您是要修枝?”徐箴言问。 大爷继续讲话。 “我猜他是要割草。”林菀说。 大爷看没人拦住他,弯腰就将一株树苗的主杆砍去一节,掏出裤兜里的胶带。 徐箴言和林菀恍然大悟,异口同声,“嫁接。” 林菀没干过农活儿,看这嫁接手法很是新奇,便想要试试。她其实也纳闷为什么刚刚移栽就要嫁接,不过想来可能大爷实在太忙,又或者周城觉得麻烦,索性全凑一天弄好,然后听天由命。 大爷虽然不会说普通话,但听得懂,把小刀往林菀手里一塞。徐箴言也半蹲在旁边,给她帮忙。 在他的手衬托下,林菀的手显得娇小很多。指尖与指尖总是有意无意地碰在一起,让她的心跳快一下,慢一下,结果就一不留神,把那株树苗侧切得过分歪斜。 大爷摇头叹气地在旁边指导,然而还是没有人听得懂他的话。 “怎么办?切口合不上,固定不住。”林菀思考怎么补救。难不成周城这树苗才种下第一天就被她嚯嚯死一棵。 “试试这个。”徐箴言突然发现地里有个蜗去壳空的蜗牛壳,看上去挺坚硬,擦拭一下也很干净。他将这个蜗牛壳摁到被嫁接的树枝旁边,这样就堵住了切口斜凹的部分。 林菀赶紧拿胶带将嫁接处缠绕起来。 大爷在旁边伸长脖子看,瞧见他们竟然塞了个蜗牛壳进去,他嚷嚷的声音又高了好几个调,不过也没插手管,只是背着手走到旁边去,眼不见心不烦。 林菀为补救成功而开心,突然脑海里火花一闪,想起了五年后她和同事们去河边露营——那其实就是前不久发生的事情。 她和谭姿去河边采摘园,那里有五株樱桃树,其中一棵树的树干上有个瘤子,凹陷处刚好卡嵌着一个轮廓合适的蜗牛壳。 她顿时如五雷轰顶一般僵在了原地。 没有一丝风的初夏,蝉鸣阵阵,闷热至极。 然而她却在这蒸笼一样的天气里感受到了一股诡异的凉意从尾椎骨爬起。难怪她来到这里觉得眼熟。这里就是露营地,只不过她上次露营是从南边过来的,而今天是从北边过来。 现实世界……梦境世界……竟然是可以连通的。 证据,就是这五株她挑选的樱桃树,以及徐箴言留下的,樱桃树上的蜗牛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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