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蓝得像一面擦洗得异常干净的镜子。经幡翻飞,红旗飘扬,旗杆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几只肥嘟嘟的鸟儿在地上蹦来跳去,啄着人们洒下的青稞米粒。远处,牦牛队在山壁的阴影下小憩。 最大的帐篷前,掌声如雷,科考登山启动仪式顺利举行。 林菀忙碌整个上午,终于结束工作。她瞧见丹增在旁摆弄一架高倍望远镜,便咔擦拍了张照片。“一大早就没见你,在忙什么?” “通讯系统有毛病,调试半天总算弄好了。”丹增笑着凑过来看照片,捏捏她手机上的兔子挂件,然后指指望远镜,“你要不要看修路队到哪儿了?” 林菀凑到望远镜前,看到遥远的珠穆朗玛峰顶第二台阶上,有几个蚂蚁一般的小人儿在缓慢挪动。他们负责为今年国内外所有登顶人员铺设安全绳索。 在这里,人们往往忽略掉脚下五千米海拔,对高度和距离产生误判,觉得珠穆朗玛峰没那么远,也没那么高。可林菀已经体会到望山跑死马。修路队所在的八千六百米海拔,是她平时坐飞机才能平视的高度。 “给我换氧气面罩的会不会是其中一个?”林菀问。难怪她左问右问都找不到那个人,因为修路队已经进山了。 “他们不直接服务客户。”丹增说,“你应该是记岔了。”更隐晦的意思是,换面罩这事是林菀的幻觉。即使有人换面罩,那也只有向导会这样做。连自己都顾不过来的客户是不可能互相换面罩的,甚至他们疲惫到摘下面罩都费劲。 见林菀还在沉思,丹增岔开话题,“你六千米登的是哪座山?” “玉珠峰,我大学室友家里在那边做向导。她其实也想来珠峰。”林菀说。当时整个宿舍都跑去涂淼家玩耍。所有登山用具都是现成的,但只有林菀和涂淼跟着涂家表哥爬上了峰顶。 “她怎么没一起来?” 林菀感觉风吹得脸疼,“她已经去世了。” 涂淼有太多的梦想没完成,没爬上珠峰,也没成为一名顶级化妆师。 涂淼比林菀大五岁,大四那年遇上调整宿舍,正好跟读大一的林菀住在一起。她喜欢摆弄化妆品,教会周围几个宿舍的女孩们化妆。 毕业后涂淼去横店当化妆师,落魄地混了几年,在家人施压下回老家匆匆嫁人。林菀去参加了她的婚礼,随后没两年再去参加了她的葬礼。 “你替她来珠峰,算是完成她的梦想了。”丹增说。 “是啊。”林菀笑了。 “那你自己的梦想呢?” 阳光刺眼,林菀眯起眼睛,莫名想起自己的微信头像,那是一条在海里游泳的沙丁鱼。因为她每天在人挤人的早高峰地铁里抱着背包时都觉得自己特别像一条沙丁鱼。于是乎,她语气悠哉地回答:“当一条咸鱼,游手好闲,做一个对社会有副作用的人。” 丹增以为她在开玩笑,“我是说你以后计划干什么。像我就想读中国地质大学的专升本。” 林菀认真想了想,“我小时候会拉小提琴,参加省里比赛得了第一名。”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放弃了小提琴,成为滚滚红尘里最普通的一员。 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突然提起小提琴。 如果没学过也就罢了……相比一直没得到的,得到了又失去的东西更让人耿耿于怀。因为那或许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而回想人生,她有太多错失的机会,其中小提琴最让她放不下。 林菀不追星,可一直喜欢去音乐会。她是莱音交响乐团的忠实乐迷,不会错过任何一场新年演奏会。她的目光总落在小提琴首席身上。 真是太羡慕了。 可是学琴太贵,二叔不会答应的。他只会一遍遍地念叨林菀父亲生前卖出去的那副画,遗憾一个绘画天才的半途陨落。而林菀也心有亏欠,绝不乱花钱,更别提主动想要花钱。 所以在睡前e时间,林菀都会劝自己,就算学了小提琴,又有几个人能走到乐团首席的位置?可能她还是会泯然众人,最好的归宿是去课外班教小孩子。 梦想嘛,真的已经过了说这个的年纪。 …… 两天后飞回莱城,林菀拖着行李直接回家。 午夜十二点的末次地铁,空荡荡没几个人。扶手在空中微微摇晃。窗外隧道广告墙飞速划过第二十二届莱城国际电影节的宣传海报,直至消失不见。 林菀靠着座椅边的柱子小憩,直到被咔擦一声震动惊醒。 机械化的女声播报,列车已到达繁寓路站。 车门开,站台上有一个穿着店铺制服的年轻女人。 “哎呀,真巧!”对方看到她便十分惊喜,“美女,上次你和先生来店里,我忘了给名片。”她掏出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微信二维码。 林菀愕然,名片上竟写着某高端婚纱连锁店的名字。“你认错人了,我还没结婚。”她都没谈恋爱,怎么会和丈夫一起去婚纱店? 对方一愣,满脸疑惑与惊讶。 眼看地铁红灯亮起,林菀笑一笑,“快上车吧。”说完转身离开。 走到电梯口,她突然回头看了看。 空无一人的站台,地铁消失在黑暗的隧道里。 …… 林菀租住的房子就在地铁站旁边的小区。三室两厅的屋子,她租住了主卧,另外两间房暂且没被房东租出去,都放着房东的东西。 回到卧室,她简单洗漱完便躺倒在被子里,总算卸下一身疲惫,靠着毛茸茸的兔子玩偶很快沉睡。 第二天,周日,中午。 手机反反复复地震动,终于把林菀震醒。 “姐姐你终于接电话了!”一个年轻的男声在那边喜极而泣,“我就在门口!您是在家吧?” “快递放门口就好,谢谢。”林菀皱起眉头。这谁?一上来就喊姐姐。 “我是麦柯啊!”对方又急又委屈,“摁半天门铃了,你听不到吗?” “门铃坏了……”林菀坐起身,睡眼迷蒙地捋了下头发,“我不认识你,找错人了吧?” 对方终于嚎起来:“对不起!我不应该昨天半夜给你打电话,可是,是你说我失恋了可以来问你的,姐姐!我现在就是找你啊,我的大boss,莱音小提琴首席林菀——要赶不上今晚的颁奖典礼了!” 林菀瞬间傻眼,这是什么动人心弦的新型诈骗方式? …… 时间渐渐过去,林菀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些受害者会心甘情愿地去银行汇钱。因为如果这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棒球服,名字叫麦柯的圆脸男生继续演下去,她都有消费冲动——他说她是莱音小提琴首席林菀诶! 当林菀反问那她的小提琴在哪里时,男生竟然说:“你问的是哪一把?” OK,这个回答更让人心动。 而此刻,她正坐在化妆镜前任由造型师摆弄自己的头发。虽然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面孔,陌生的活动,陌生的环境——唯有她,镜子里的林菀没有变。 “您最近去海边了?晒黑了点。”化妆师拿着粉扑摁上来,扫了眼林菀明显黑了一个色号的双手。 “我去西藏了。” “姐姐,你想要哪双鞋?”麦柯捧着两个鞋盒凑上来,却发现林菀的手机竟然在录音。他动作一滞,顿时很委屈,“姐姐,我可是掏心掏肺地对你好啊!” “弟弟,你这个掏心掏肺是字典上那个方式,还是缅北那个方式?”林菀耐心地问。她当然要长个心眼,如果情况不对立即报警。 麦柯愣怔,“缅北是谁?” “你们就没有……同行之间的交流大会?” “我还跟同行交流啥,”麦柯将高跟鞋拿出来摆好,蹲下来打算帮林菀换鞋,“读了四年音乐学院,但凡能卖艺回个本都不至于改行当助理。” “我自己来。”林菀立即拦住他,忍不住抬头找摄像头,“不是,我说你们这是看素人reaction的大型真人秀吗?” 麦柯奋力将她摁回椅子,“姐你今天怪怪的,昨天跟涂老师喝了多少?” “什么涂老师?”林菀没反应过来。 “涂淼老师啊。”麦柯坦然地望着镜子,跟林菀在镜中对视。 林菀定了几秒,猛回头,差点打翻化妆师手里的散粉,“涂淼还活着?” 麦柯表情未变,“你昨晚把她喝死了?” “你说的是在横店打工过的化妆师涂淼?”林菀需要确认是不是同名同姓的另外一人。 “我说的是在好莱坞工作过的化妆造型师涂淼。”麦柯噘嘴,“横店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还翻呐?” “我就是涂老师介绍给您的,忘了?”化妆师笑着说。 林菀震惊得哑口无言,下意识拍自己的脸,被化妆师及时拦住,“别碰,还没定妆。” “化妆老师麻烦您快点。”麦柯看了微信,对林菀说道,“涂老师的助理说,她们也要迟到,反正到颁奖礼后台再碰面——您手机是不是又忘了充电?”所以对方才把微信发到他手机里。 林菀茫然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再精确的骗局也不至于荒唐到如此地步,复活一个死人。 涂淼?颁奖礼? 难道这不是诈骗,是梦? 不管如何,她得去那个颁奖典礼一探究竟。 …… 一个半小时后。 红毯铺地,人海欢呼,摄影灯光闪烁。麦柯却眼睁睁看着林菀下车就愣在原地,仿佛被人点穴一样一动不动。 “往前走啊!”麦柯急扑到车门口,拉扯林菀的裙角。 林菀被拽得朝后退了一步,猛然回神。由于太过震惊,她反而忘了紧张,被抽离了意识一般迈步。 “林菀!林菀看这里!” “麻烦您转个身!” 摄影师们的灯光炽亮,林菀下意识侧脸眨眼。 远处电影节的巨型海报下,主持人大声喊道——“让我们欢迎电影《日光城交响曲》主题曲演奏者,著名小提琴家林菀女士!” 那一瞬间,周围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不对,这不像梦…… 站在台阶上,长裙铺地,长发披肩,林菀倏忽回头,看向路两边黑压压的记者和摄影师,以及更远地方的影迷乐迷们。五月的凉风吹来,吹起路边横幅,还有人们手握的海报。物料时间统统显示“第十七届莱城国际电影节”。 这是五年前的莱城国际电影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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