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公交车没有直达他们的目的地,下了长江桥之后,又经过了几个站,蔺原带着宋清泉上了另外一趟车。 宋清泉上车前看了一眼站台车牌,终点站是府南美院的旧校区。 她心里有了一点预想,没有去找蔺原确认,全然让自己被蔺原领着,十分放松。 二十多分钟后,车在府南美院旧校区的校门前停下,宋清泉的预想成了真。 坐到终点站的只有他们两人,这个点本该是热闹的时间,但校门附近很冷清不说,路上人也不多。 蔺原将宋清泉的包背在自己肩上,宋清泉看着他,脑海里突兀地升起一个想法,觉得这会儿的蔺原很适合再带上一副眼镜。 不要金属细边,最好是那种粗黑框,是适合出现在莫奈色油画里的模样。 蔺原带着她走在校园围墙外的人行步道上,墙上的镂空在两人身上打下菱形的光斑。 她总想转头看他,可一路并肩同行,她害怕太频繁而被蔺原察觉自己的心思,于是连余光都不敢随心放肆。 很快,步道走到尽头,两人等了一个红绿灯,过了马路,蔺原在转角处停下,说:“到了。” 蔺原拿出钥匙,躬下身去开卷帘门,是双重锁,里头还有一扇推拉式的玻璃门。 宋清泉抬头看,店招上印着“靡日不思”四个字,她不知是何意,只直觉不像是一间花店的名字,更像是可以让人在里面躲闲的书店。 蔺原打开了店里的灯:“进来吧。” 宋清泉这才收回目光,跟着他进了店里。 店里的装修和宋清泉在路边见过的花店不太一样,不像普通花店那样,包装纸和鲜花各占一半,也没有会摆出去放在门外的高筒花瓶,顶上的冷光灯极亮,偌大的店只在正中放了一张像是灰色水泥砌成的桌,上面放着一个又一个圆柱玻璃花瓶,装满了鲜切花。 蔺原在宋清泉进来后,便关上了店门,门把手上挂着一个白色木牌,顺手将“closed”翻来对着街面。 宋清泉在一桶绣球面前俯下身,有些惊讶的转头看蔺原:“绣球?” 她的眼睛里盛着天真的疑惑,蔺原多停留了几秒钟,才将视线转到她面前的绣球上。 “嗯,这个品种的绣球花期长,叫无尽夏。”蔺原将她的包放在收银台,走过来捞出一只递给她,“花语有期待团圆和婚姻美满的意思,现在这边大多数住的都是夫妻和老人家,卖得比玫瑰那些好。” 宋清泉直起身接过蔺原递来的单支绣球:“店居然还在营业吗,我以为……是专门请人打理?” 蔺原莞尔,说:“一半一半吧,平时上学,中午的时候我都在这里,其他时候都是齐叔在这里等我,顺便接些单。” “所以你中午要看店,晚上回去还要帮蔺爷爷修花?”宋清泉忍不住感叹,“就这样我们还卷不过你。” “或许我也挺擅长熬夜?”蔺原说,但没有接着继续,他还记得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台子上的花都能用,如果觉得那支绣球还不够,其他只要是你喜欢的,都可以直接拿。” 宋清泉看着满台鲜花,有些舍不得让它们被自己霍霍,便摇了摇头,说:“就这个吧,我还有别的事……想请你帮我。” “嗯?”蔺原问,“什么事?” “……我带了理综试卷。”宋清泉说,垂头丧气,“……我一会儿可以在这里写作业吗,方便的话,可不可以顺便请教你,我——” 她有点难以启齿,放在高一她的班级里,写不完作业根本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就算是年级上统一布置的、难度适中的作业,也有大把人因为贪玩而留到返校那天下午在教室里疯狂赶。 宋清泉虽然不会这样,但她觉得自己是他们的其中之一,他们更贴近真实的自己。 而现在十九班“享受”着科任老师们精挑细选的特定作业,一开始她还信誓旦旦觉得自己没有问题,奈何现实残酷,哪怕不用保证正确率,只是保证不留空都好难。 在蔺原面前坦白自己的菜让她感到羞恼:“……我要写不完了。” 蔺原恍然,知道为什么她的包包会这么沉了。 一叠理综试卷还不足以有那样的重量,蔺原在心底浅笑,应该还带了对应的参考书。 不过宋清泉没有说,他也不打算揭穿,她脸上的窘迫太明显,要是装作看不懂,说出来怕是会让她现在就逃回家去。 虽然莫名,但现在蔺原还不太想让她回家。 “那可能得快点。”蔺原说,朝宋清泉招招手,让她过来自己这边,“理综我昨天写完了,有点难,可能会很花时间。” 宋清泉觉得自己好像被他无心创了一下:“你一天就写完了?” 十张! 一天! “……其实半——”蔺原说,不过他似乎瞬间意识到这样有些不妥当,因为宋清泉眼里的怅然太明显,挽救道,“其实比一天要多。” 但奈何他的那声“半”已经出口,宋清泉听得清清楚楚,根本骗不到她。 “好了好了,班长别说了,我不想受打击。”宋清泉说,将话题拉回到正轨上,“我们就在这里做吗?” 当收银台用的桌子很窄,一个收银机和她的包就占满了整个桌面,而这是除了那张水泥桌台外,唯一看起来可以让他们做干花的地方。 “跟我来。” 蔺原转身掀开身后的门帘,不忘记带上宋清泉的包。 帘后是一道楼梯,蔺原维持着单手掀帘的姿势,说:“我们去二楼。” 他站在那里没有动,再等着宋清泉先走。 木质楼梯踩上去有轻微的嘎吱声,宋清泉蓦的想起来时蔺原说这家店曾经是他奶奶的故居。 她有些好奇,便问:“店招上的‘靡日不思’,也是期盼团聚的意思吗?” 蔺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怎么这么想?” “因为你说这是你奶奶以前住的地方……店里爆款又是这个品种的绣球花。” “无尽夏是千禧年后出来的新品。”蔺原说,“这里可比它的年纪要大。” 宋清泉知道自己理解错了,抿着唇,微微感到窘迫。 二楼是出乎意料的民|国风装修,和一楼刚出厂似的店面截然不同,像两个横亘的时代。 蔺原从她身后上来,带着她去了阳光最好的一间房。 丝绒绿的墙上或成束悬挂、或零星点缀着干花与枯叶片,看似随意却处处透着用心至极,临窗处放着一张工作台,宋清泉看到了自己在百度上搜到的压花机。 “其实你说的也没有错。”蔺原说,“放在《诗经》里,的确是思念她的家。” “但这里以前不叫这个名字,奶奶去世后,爷爷才换的新店招。” 宋清泉愣了愣,她本就站在了工作台前,回头时侧了光,让蔺原不由自主往她那边靠近。 “这是奶奶最常待的地方。”蔺原说,“他很想念她,或许爷爷理解的靡日不思,是这个意思。” “真好。”宋清泉眼里隐约露出羡慕神色,“……我家里,长辈们没有这样的感情。” 她家里的老人年轻时疲于生计,到了这个岁数早已没有什么感情之说,将儿女抚养长大看着他们成家,就像是了却了人生里最大的任务,余生过一天便算一天。吴素梅和宋开金亦然,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矛盾存在,但也算是一地鸡毛,这样的仪式感,他们只会觉得是有钱人装模作样下的光鲜亮丽。 “那你想有吗?” 蔺原说完后便被因自己的话愣怔片刻,他们之间似乎并不适合这样的话题。 再一次,又一次的,他唐突到了她。 但宋清泉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看着手里的绣球,纤长莹白的手指转动着花柄,穿进来的光给她蒙上了一层难以触碰的纱。 “想的。”宋清泉说,近乎于喃喃,“当然想了。” 蔺原看见了她眼里的憧憬,却看不见她视线落在了何处。 她有心事,不适合告诉他的心事。 聪明如他,明白她想到了一个清晰的人。 蔺原沉下眼。 窗外是明媚的天,他却是无法跟着变得明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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