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配方写得很详细。 用了什么药草，具体的用量配比，药草的处理方式，配制步骤都记得一清二楚，后面甚至还附着详细的配比论证过程。 司酒酒第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精神强化药剂的配方。 而且不管是原料还是配比，几乎都跟游戏里传播最广的标准配方一样，里面除了烟雪荷，甚至还图鉴上没有记载，她穿越以来也没见过的另一种药草。 “这百目花……是不是一种白色花瓣上长着黑色圆点的花？” 听到司酒酒的问话，颂允终于忍不住了：“你还知道百目花？” 司酒酒一听，就知道确实是自己知道的那一种。 她没有回答颂允的问题，而是重新回到配方上：“你这个配方，应该是提升精神力一类的药剂吧？” 这次颂允的神色终于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再不是之前的不信和嘲讽，浑浊的双眼里亮起了一丝光芒：“你真的能看出来？所以……配方是正确的？那问题在哪？是我的处理方式不对？配比不对？” 问到最后，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整个人前倾，用力抓住了司酒酒的手腕。 司酒酒被抓得生痛，本能地往后躲了躲，陆栖羽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钳制住了颂允的手，迫使他松开。 看颂允痛得申吟起来，却还死死地盯着自己，司酒酒连忙开口阻止陆栖羽。 与此同时，老畅也走了过来，按住颂允：“你先冷静下来。” 男人急促地喘着大气，好久才渐渐放松了身体，视线却始终没有从司酒酒身上挪开。 共享的虚拟屏幕已经在这过程中取消了，但司酒酒记得上面记录的一切。 “配方没有问题，那是个正确的配方。” “不可能！”听到这话，颂允又激动了起来，“如果配方没问题，她怎么会死！” 果然。 司酒酒其实之前就有了隐约的猜测。 颂允当初研制新配方，甚至认为自己成功了，如果只是普通的失败，他肯定不会变成如今这样。毕竟研制新配方失败，对任何一位制药师来说，应该都是家常便饭。 除非这配方惹出了弥天大祸，或是有人因此死去。 直到颂允再次被老畅摁住，她才开口：“你的配方确实没有问题，甚至可以说很完美。” 虽然还有改进的空间，但在没有前人经验的情况下，能加入两种新药草，研制出跟游戏里常用配方一致的药剂，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毕竟这种配方，在游戏里也是经过无数玩家的试验调整，才确定下来的。 “配方里的药草、用量配比，甚至是你对药草的处理方式，后续的配制步骤，都是正确的。”司酒酒犹豫到这一刻，还是选择说出了事实，“药剂最后会出问题，只是因为在配制过程中，你遗漏了一个小细节。” 颂允目光晃了晃：“……是什么？” “在加入星藤这一步，不能一次把星藤加进去。因为这个量的星藤，会重新激活烟雪荷的毒性。” 听到这里，颂允已经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他只是维持着看向司酒酒的动作，却仿佛已经丢弃了灵魂。 司酒酒抿了抿唇。 “第一次，温度三十至四十度之间，加入十二点星藤。反应三分钟后，再把剩余的星藤加进去。第二次反应时温度越接近临界值三十度，药效会越好。” 星藤只有跟烟雪荷一起使用，才需要进行两次反应，这个处理细节，甚至在游戏里都是经过很长时间的研究才被发现的，颂允做不到太正常了。 可一个配方，只因为一个细节，却酿成了终生遗憾，对这个人来说，又太残酷了。而他也许追寻了很多年，都找不到自己错在哪里。 颂允迟迟没有反应，直到司酒酒都以为他不会再有任何反应了，才看到他动了。 他开始慌乱地在身边翻找，然后又往店里柜台方向跌跌撞撞地走去，最后翻了半天，才找出来了一个研磨器和两棵已经干枯的药草，他终于失控地把一个空罐子摔到了地上。 老畅连忙跟过去拉住他，求助似的看向司酒酒二人。 司酒酒迟疑了一下便也走了过去，然后才发现，那干枯的药草里，居然就有一株百目花。 “你想配制一次吗？” 颂允死死地看着她，像是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司酒酒把那百目花拿起来看了一会，确定能用，才从自己的储物空间里取出了其他药草和工具：“我做给你看。” 然后她就那样缓慢地，按照颂允的配方配制了起来。 颂允没有再动，老畅和陆栖羽也都安静了下来。 处理烟雪荷时，颂允不由自主地又靠近些，却很快就被陆栖羽拦住了。司酒酒没有掩饰，越发放慢动作，让他看清楚。 “如果你是按照给我看的方式处理的话，那就是正确的。” 颂允看到最后，才哑声道：“我没有你切割得细致……” “只要把关键点切断，其他只会影响药效的强弱。” 颂允又沉默了下来。 司酒酒就这么一直做到最后，在加入星藤时，她还特意把每次加入的分量拿给颂允看。 最后配制成的是一种淡青色的药液，里面混着细碎的白色颗粒。 司酒酒习惯地把药液分装好，递给了颂允一瓶，又把鉴定仪器拿了出来。 “里面加入了两种图鉴上没有的药草，一般的鉴定仪器恐怕很难做出正确的判断。但我想这些数据，应该能让你心里有数。” 颂允抓着那瓶药剂，看着最后出来的鉴定结果，久久没有吭声。 老畅等了好一会，终于没忍住：“颂允，你该放下了。” 颂允还是没有动，又过了很久，他才低声笑了起来，渐渐地，笑声越来越大，又慢慢化作哭泣，到最后变成了一种痛苦压抑的低吼，让人听得难受。 司酒酒默默地把鉴定仪器关掉，将所有东西都收起来，退到了陆栖羽身旁。 也许是被颂允的痛苦感染，她觉得鼻子也有些酸涩，本能地会想要寻找一些无形的支撑。 颂允哭了很久，到最后声音都哑，跌坐在地上，老畅想去扶他，他也没有理会。仿佛要借着一哭，把多年的痛苦都宣泄出来。 到最后见他渐渐停下，老畅才低声又叫了他一句：“颂允……” “你让我静一静。” 老畅一愣，还没说什么，垂头坐在地上的人已经又补上：“你走，别理我。” “你……” “你走！”这一声比之前要响亮得多，甚至带着点决然。 老畅大概完全没想到，明明是解开了困扰多年的难题，这个人却反而要赶他走。 但司酒酒明白，那种痛苦，不仅仅是找到答案就能一下子洗去的。 “畅叔，要不我们先走吧？” 老畅蹙着眉头，看着地上的人，有些迟疑。 颂允这时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过于恶劣，苦笑一声：“老畅，你先回去吧。” “那我……明天再来。”老畅终于叹了口气，一步一回头地往外走。 快走到门口时，颂允却又突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三人都是一怔，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 “我叫司酒酒。” “哪个司，哪个酒？” 虽然有些疑惑，但司酒酒还是老实地回答：“司令的司，喝酒的酒。” “司酒酒啊……”颂允把她的名字重复了几遍，却没再说什么。 · 走出昏暗的药店，司酒酒才感觉到那种压在人身上的沉郁似乎消失了，她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便听到老畅说：“谢谢你。” “畅叔，您太客气了。”司酒酒自问，就算没有老畅，如果她遇上颂允，大概也会做出一样的事。 “他是我一起长大的好友。” 老畅大概也是憋得难受，三人走出一段路，他便又开口。 “他姓江，家里就是开药店的，从小梦想就是做一个厉害的制药师。八岁那年为了跟同为制药师的外公学习，才转学到B233来。 “很多人都说他天分高，又喜欢创新钻研，以后说不定能成为开创新流派的制药大师。说实话，我之所以会研究那些野生植物，也是因为他。” 司酒酒听到这才明白了过来。 有了园区的人做对比，她就发现老畅对于植物的认知好像远比一般人厉害，可她对这方面实在了解有限，也无法判断这种“更厉害”究竟是不是在正常范围内。 可如果有一个热衷于研究新药草的挚友，那老畅了解这些知识，似乎就变得非常合理了。 “那……后来呢？”司酒酒知道老畅想跟自己说的，应该是后面发生的事。 “后来到十七八岁的时候吧，我们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孩。”说到这，老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打了几架都没分出个胜负，可他家里出事，他必须得回去了，我们就一起去找那个女孩表白。结果那时候才知道，人家早就喜欢上他了，知道他要走，也愿意等他。 “这一等就等了六七年。后来渐渐也联系不上了，只能从星网上知道，他似乎越来越厉害，也越来越受关注，我们都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我劝那女孩不要再等了，可她不愿意放弃。” 司酒酒：“那个女孩，后来生病了？” “她是个美术老师，有次带着学生外出采风，意外撞上了晶兽失控冲进风景区，她为了保护学生，被那晶兽拖走了。”老畅声音有些低沉，“第二天找回来时已经昏迷，醒来后就疯了，被认定为精神坍塌。” 司酒酒愣了愣。 老畅似乎也并不在意她的回应，很快说了下去。 “第二年颂允回来了。当时他很激动，一直说要救她。之后便一直留在B233，一边照顾那女孩，一边研究治疗精神坍塌的药。 “花了大概三年吧，他当时真的以为自己成功了。别说他，我也以为他成功了。” 老畅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神色有些黯然。 “一开始喝下去，她真的清醒了。可就只有那么一点时间。我从收到消息，到赶过去，也就半个小时不到，可我刚进门，她才说了两句话，就突然倒了下去。” 老畅说到着，明显地顿了顿。“精神过度受损导致死亡。” 司酒酒替他说出了结局：“然后，那位……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颂允一直放不下，刚开始是不断地研究配方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后来又想要找到正确的配方。再后来，失败太多，他就崩溃了。” 说到这，老畅笑了笑，“所以真的谢谢你。不管如何，也算是解开了他的一个心结。” 司酒酒也跟着弯了弯唇角，脸上却没有太多的高兴。 即使知道错在哪了，知道正确的配方是什么，对于江颂允来说，其实也远远算不上解开心结。 但说完这些，老畅也像是放下了什么，看起来要轻松了些。 司酒酒跟他约好了第二天会带人来帮他们搬家，便告别了老畅，带着陆栖羽准备去找云渊。 只是没想到，提前联系云渊，才知道他在自己去签到后没两天，也带着人出戒备区了。 司酒酒自然不会打听他出去干什么，只能站在商业街上无奈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云渊半带调侃的声音透过联络器响起：“这么着急想见我？” 身边气压似乎莫名地下降了。 司酒酒翻了个白眼：“你知道我想见的是谁。” “啧，我还在考虑呢。”说笑归说笑，云渊倒也没说废话，“再过两三天，回来我找你。” “行。” 干脆地切断了通讯，司酒酒无奈地跟陆栖羽笑了笑。 两人并肩走在往东门的路上，陆栖羽终于问：“刚才老畅说的话，有什么让你不开心吗？” 司酒酒微怔：“你发现了？” “所以，是什么？” “也不算不开心。”司酒酒做了个深呼吸，“其实我还有些庆幸。你知道吗，我当时差点就当着那个人的面，把他那个配方的具体药效说出来了。” 陆栖羽瞬间反应过来：“那配方不能治疗精神坍塌？” “恐怕不能。”司酒酒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那是精神强化药剂，只能在短时间内提高对精神攻击的承受能力。” 在游戏里，精神强化药剂的作用是短时间内提高玩家魔力值上限，物品描述里也完全没有提及能恢复精神力。 也就是说，就算江颂允当初成功配制出了正确的药剂，恐怕也无法拯救那个女孩。 “如果我当时说出来了，他一定会更难过吧？” · 直到二人回到园区，司酒酒才想起，自己居然忘记问老畅关于百目花的事了。 江颂允当年会用百目花制药，至少应该是知道这药草的特性，并且能持续获取。那最有可能的，就是老畅给他提供植物资料，甚至帮他种植。 不过想着第二天就要把人接到园区来，司酒酒也没有急着找老畅。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她正要带人出门，老畅就先联系她了。 “小酒，今天我恐怕没办法去你们那了。” 司酒酒听出了他声音有些沙哑，连忙问：“为什么？畅叔您怎么了？” 老畅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颂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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