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卫轻乐一行果然又下山去,大当家带了两个人,直言自己也想去听听宣传册上说的东西,卫轻乐同意了。 去的路上,几个姑娘小声交流着这些日子听来的新观念,类似“平等”、“权力”、“组织”之类的词语时不时蹦出来几个,听的大当家几个人一头雾水的同时,又十分好奇。 学堂的课倒是没有大当家想象中神秘、也并非卫轻乐主导。 那些进步青年一个个轮番上台,把各种新思想深入浅出地宣讲了个遍,莫说上过一年学堂的大当家,就是从小泥里打滚长大的虎子都听懂了不少,摸着自己刚长出胡茬的下巴若有所思:“这个‘共产’听起来有点意思,那不是就说那些当老爷的,得把钱分点给咱们嘛!” 大当家摇摇头:“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卫轻乐听见两人的嘀咕,撑着下巴笑了:“所以要抗争。想要什么,自己去争取。” 围着卫轻乐的几个姑娘并不是第一次听她说这样的话,认可地点点头,大当家一行人却像是今日刚认识卫轻乐一样,把人又好生打量了几遍。 这一日的宣讲结束以后,卫轻乐照常送女学生回家,其他几个姑娘分散开来,去买些生活必需品。 临到院子里,那姑娘拿出一张表格,郑重且认真地交给卫轻乐:“轻乐姐,虽然我们同岁,但你见识、能力都在我之上,我喊你一声姐。如今眼看着就要革命了,组织上非常需要各种人才,这张表是我自己去申请来的,愿不愿意加入全看你自己。” 薄薄一张纸,工整简洁的印刷字体,角落里一枚端方正直的印章,最下是一行庄严的宣誓。 卫轻乐定睛看了两秒,接来手中,仔细收好。 “我回去填好了明天给你。” 对面的女学生脸上绽放出灿烂又惊喜的笑容。 - 晚上,寨子里大当家房里的灯亮到深夜,两个模样机灵的人趁夜赶来,推门而入。 桌前,大当家喝着一碗苦茶:“打听清楚了?那张表格做什么用?” “打听清楚了,”两人水也顾不上喝,“那就个什么申请书,在上面写了资料和宣誓以后,就能加入他们那个组织。听说学堂里、大学里、还有不少些夫子都加入了那个什么组织,现在正在招普通老百姓和工人。” 大当家想了想:“加入以后有什么好处?这东西和赵家那位少帅有什么关系没有?” 两人摇头:“好处不知道,只听说得上课。赵家那边……我们也打听不到。” 大当家皱着眉,灌了一大口苦茶。 打听不到赵家的消息、搞不懂卫轻乐的意图、不明白目的的奇怪组织。 各种抓不着头绪的信息缠绕在一起,把大当家脑袋缠成了一团乱麻。他想不清楚,也捋不明白。但凭借着乱世里挣扎十数年的经验,他觉得这件事自己必须得掺合。 “怎么才能拿到那张表?”他问。 - 海城的青蓝山上有个盘踞了快十年的土匪窝,这是城中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近来,这打家劫舍的土匪窝子里,出了一帮女义匪,行的都是伸张正义、做的都是劫富济贫,倒叫城里的报社报道了好一阵。 只是对方谨慎的过头,一张正面照片也没让记者拍到过,只隐约有个背影,瞧见这帮女义匪个个衬衣长裤配短靴,头发干净地一股梳在脑后,很是飒爽。报社里形容这张照片里的人为“白玫瑰”。 自那张背影照片被曝光后,街上开衩的旗袍、保守的学生裙少了,飒爽的衬衣长裤多了起来。 快入年关时,城中租界发生了不少冲突,洋人指黑为白,用各种离谱借口试图吞占更多地盘,海城人皆为此震怒,却受制于长枪短炮,守不住脚下领土。 直到一日半夜,突兀地两三声枪响,像是夜空骤然盛放又湮灭的烟火。 隔日,报社刊登一则新闻,称那下令外扩租界的洋人都督,还有擅自对无辜百姓开枪的洋人大兵,都被一枚子弹打穿了心脏,干净利落地了结了性命。 现场没有找到任何能指明凶手身份的信息,只除了——死者脖子上系着的雪白布带。 在那之后,城中时有欺侮百姓的洋人死于非命,尸体被发现时,脖子上都系着白色布带。 那一抹雪白,无端让人想起不久之前,报纸上“白玫瑰”的背影。 于是“这些都是野玫瑰做的”这种共识,悄悄在私下里流传起来。 “都有谁这么说?”赵崇瞥了眼旁边毫不在意地看着地图的卫轻乐,发愁地问副官。 “都……这么说,从卖馒头的阿嬷到您母亲。”昨日赵母还拉着副官八卦这件事,还好赵崇提前同副官打过招呼。 “我知道了。”赵崇摆摆手,等副官出去,他凑到卫轻乐跟前,摘下帽子给他看自己头顶,“你看看我,为了这事儿愁的都长白头发了,你心疼心疼我不?” 卫轻乐抬眼一根白毛都没见着,好笑地随手抓了两把,跟撸狗一样:“疼疼疼。军火准备的怎么样了?挖来的设计师有真才实学没?现在产量怎么样?” 赵崇随她聊起正事,心里却怎么都放不下。 来这个世界之前,卫轻乐还是个被孕吐和考研困扰的普通女孩,如今举手投足里却有股远超年龄的镇定与分寸。 一个人要经历多少事情、有多少韧劲,才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变成这样? “你说的,一分钱一分货,这个洋鬼子贵有贵的道理,设计出来的枪确实好用。从江浙一带发现的几个矿我也安排人去开发了,到明年开春,应该能有这个数。”赵崇比了个手势。 卫轻乐了然:“要快。开春太慢了……最好是腊月里就能有这么多。洋人最近动作太多,我怕他们等不到那个时候。” 赵崇关心则乱:“怕他们等不到,你还总是招惹他们做什么?用了我的人,还偏要留下你的痕迹,你到底怎么想的?” “只能是我。”卫轻乐说,“只有民间自发的行为,才上升不到官方,如果被人发现是你手下的人,恐怕等不到你最新一批军火生产出来就要开战。”她斩钉截铁:“我要争取时间。” - 眨眼年关近了。 在卫轻乐这个三当家和大当家的带领下,寨子里不少人都听过新思想的讲义,也有不少人是通过卫轻乐申请加入的组织,一时间,卫轻乐有些隐隐成为暗处第二个“大当家”的意思了。 然而对此,大当家的反应却是,在大年三十的晚上,给卫轻乐递交了一张申请加入组织的表格,背面的思想报告言辞恳切,思想深刻。 卫轻乐全无惊讶,照常收下了。 只是等人走以后,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原身前世,这位大当家也是主动加入了组织,但时间上比如今晚半年,至少是等到洋人被赶走了,局势大约明朗了,对方才提交的申请。 如今,这个时间却提早了快半年。 - 大年初三,不等农历新年过完,洋人便不安分了起来。 他们不知从何处听闻了“白玫瑰”的消息,四处打听这人的消息,施压给当局交人,甚至还屡次闯入赵家的辖区搜捕,连赵家的面子都不顾了。 据闻,那位赵少帅虽怒不可遏,却无可奈何。毕竟若真和洋人动起手,赵家就成了开战的罪人。 过了正月十五,情况急转直下。 洋人不知从何处听闻了白玫瑰就在土匪窝子里的消息,带人包抄了整个青蓝山,将山中所有女子全部带走,一个一个审问。 这时,提前收到过卫轻乐消息的赵崇忍了又人忍,没有轻举妄动。 洋人动作变多,不一定将真的是要找“凶手”,极大可能就是寻个正式开战的由头,留给他的准备时间不多了。 赵崇一条条命令流水一样发下去,一箱箱军火暗地里流往各处,那些和卫轻乐共同筹谋的所有细节,被他一一铺展开来。 做完这些,副官忍不住向他汇报:“少帅,您前几天安排往西的车……夫人不愿意去,给打发走了,后头被大帅安排送了两位姨太太,如今已出发两天了。” 赵崇放下钢笔,揉了揉因为伏案工作过久而酸疼的眼眶。 他总觉得,经历了这些世界,以后再听见自己爹妈做什么离谱的事情,他都不会觉得意外了。 “她既然执意留在这里,就让她留。”赵崇听见自己带着冷意的声音如是说道。 又过了几天,租界有新的消息传来。 受过卫轻乐帮助的女子,个个咬定自己就是白玫瑰,而那些土匪的亲属,只觉得自己受了无妄之灾,都不消多审问便供出了卫轻乐。 最后的结果便是,洋人一个人也不肯释放,决定过两日将她们在租界里全部枪毙。 此时的赵崇,也在审人。 装潢精美的高档餐厅包房是接待外宾专用,墙上的壁画据说是花了大功夫买来的名家真迹。 半个小时前,收到赵少帅邀请的两位洋人踏入这间房间,连杯子里醒好的红酒都没来得及抿上一口,就被吊在了天花板上。 “少帅这是做什么?!快把我们放下来!”请的翻译是海城人,早在动手前就被赵崇的人喊了出去,这会儿洋人只能操着蹩脚的中文和赵崇沟通。 赵崇从腰后抽出牛皮制的马鞭,抽出的一瞬打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你要做什么??翻译呢?!”两个洋人被吓出母语。 赵崇将马鞭交给副官,坐在一旁的天鹅绒椅子上,翘起一双长腿:“想向两位问个消息而已。那位‘白玫瑰’的身份,是谁给你们的?” 两个洋人不肯回答,其中一个满面震惊:“你竟然会洋文!”还说的这样好。明明前头几次和总督会面,这位赵少帅可是一点英文都不懂的!他们被骗了!狡猾的华夏人! 另一人嚷嚷:“你们这样是侵犯人权!” 赵崇冷笑:“你们在华夏土地上肆意虐杀华夏人时,怎么没想到人权这个词?” “被总督知道了,你们就完了!你也不想开战吧?你们打不过的!”洋人之所以敢在海城的地盘上如此嚣张,靠的就是他们认为华夏人打不过、不敢开战的底气。 “你们还没弄清楚局势。”接到赵崇眼神示意,副官高高扬手,将马鞭狠狠挥在两人身上,打的两人嗷嗷惨叫:“你们的命,我只用了不到两千发子弹就换过来了,还你们的总督亲自和我达成的交易。” 这样两个手染无数鲜血的人,不仅被海城人仇恨,各种报道传回国以后,也被良心尚存的同胞所唾弃。为了造势、占领道德高地,赵崇用了一个卖国贼加两千发子弹,换了这两人的命。 听完副官的解释,两个洋人面色渐渐白了下去,底气不足地喊:“不可能!” 赵崇将两章船票拍在桌面上:“眼下你们有两个选择:一,告诉我是谁透露了‘白玫瑰’的身份,我放你们回法国。二,你们抵死不从,我送你们两发子弹,再去你们总督那里换新的人来。” 两个洋人被吊着,饿着肚子嚷嚷了半晌,眼下已然有些头晕眼花,只觉得这个房子里入目尽是雪白的颜色,看桌子上放着的白盘子都觉得像白旗。 赵崇回头看了眼,门口的卫兵放了个餐厅侍应进来,端上一份热乎乎的牛排。 赵崇姿态优雅地拿起刀叉,抿了口红酒:“你们慢慢考虑,不急。”说完就吃了起来。 而副官此时上前,再次高高扬起了马鞭。 餐具碰撞声在惨叫中微不可闻,似是嫌吵,赵崇微微蹙了蹙眉,副官便堵上了两个洋人的嘴。 几鞭子下去两人就支撑不住,红着脖子拼命嚷嚷,听不清说了什么囫囵话。 副官听不懂英文,只管照抽马鞭。 等到赵崇吃完,副官停手,命人拿下两人嘴里的抹布。 两人已是涕泪满脸:“我招!我招!” 赵崇抬起眼皮,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两人抢答:“是个华夏男人,个子不高,看起来年龄不大。” 旁边的画师连忙根据赵崇的翻译画了起来。 “脸很方,塌鼻子,嘴唇很薄!” 两人绞尽脑汁,将所有记得起来的特征都报了出来,连脚上鞋子有个破洞这种细节都不放过。 没多大会儿,画像完成,副官拿到他们面前,两人连连点头。 赵崇屈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刚刚画师在画时,他脑海里也根据描述,出现了一张脸。 一张早就被列在卫轻乐给他的,怀疑名单上的脸。 “王五。” 王五,是大当家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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