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说说笑笑地,故事听了一大堆,瓜果点心也吃了不少,对时间的流逝倒是浑然不觉,等到齐国公的侍从过来点灯的时候,众人才发现,这是故事太有趣,以至于大家连晚饭都忽略过去了。 反正天色已晚,众人干脆就在齐国公府歇下了,连带着梁国公也翻墙跳着过来了,元祐帝儿时的伙伴就只差在京师偷懒的平王和在江南教书的宋国公,便聚齐了。 看着面前已然醉眼朦胧的齐国公、梁国公和陈国公,元祐帝低声嘟囔道:“我感觉,咱们在京师惩凶除恶的事儿,就好像是昨日才发生的一般。” 说罢,他又看了看安静站在一旁的曹安,轻笑着说:“老伙计,你也老了,头发都全白了。” “陛下,奴比陛下还大一岁呢,自然比不得陛下精神矍铄。”感受到元祐帝的开心,曹安也不免放松下来。 他听着耳边元祐帝的絮絮叨叨,思绪也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曹安的身世与小乐完全不一样。 小乐是被矿工们捡到的。打从开始说话,小乐便与黑煤矿的矿工们,管事们混迹在一起,学问没有学到多少,看人眼色这项本领倒是被他掌握得十分透彻。 所以,小乐入宫以后,倒是没有受到多少的磋磨。就算是没有被曹安收做徒弟,就凭着小乐机灵的性格,他也能在宫中混得如鱼得水。 曹安则是不一样的。他初入宫闱的时候,还是吃了不少苦头的。这当然与他耿直、独来独往的性格有关。 曹安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农户家庭。原本按照正常的生活轨迹,他应该也会像千千万万个辛勤的农户一样,奔波在田间地头。 可惜的是,曹家的日子总是会起波澜的。 曹安的父亲是家里的小儿子,也是老来子,上面还有五个姐姐。所以,曹父生来便受宠,曹家的上上下下都把曹父当心肝宝贝一样宠着。曹父说要读书,曹家便送他去官府开的书院,曹父嫌弃官府的书院免费,生活不好,曹家便倾尽所有送他去世家的书院,为此,曹家五个姐姐的嫁妆都被搭了进去。 一家上下都把希望寄托在曹父身上,可惜曹父根本就不是个耐得住性子做学问的人。他凭借着一副好皮囊,将世家的女郎迷得五迷三道的,不久后,女郎便为他生下了曹安。 原本,曹父计划着,父凭子贵,娶了世家的女郎,从此迈入一个新的阶层。可谁知道,世家可不是曹父那种人能招惹得起的。 世家将曹父和还在襁褓中的曹安一并给赶了出去。曹父只能抱着孩子回了家乡。可惜,世家的报复还远没有结束。世家安排了花楼的女郎,将曹父的心栓得死死的。 为了给花楼的女郎弄钱花,曹父是什么也不顾了。他将自己的五个姐姐尽数卖给了山里的老汉,还将自己唯一的儿子曹安卖进了宫中。 曹安进宫的时候已经五岁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时小小的曹安已然知事了,曹父那数银票时,发亮的眼神,成为了曹安一辈子的梦魇。 怀着不甘的心情进宫,曹安自然是变得偏激起来,性格也有些喜怒无常。他就像是已经点了引线的炮仗一样,谁敢靠近,下一秒就能将你炸得面目全非。 久而久之,宫人们也不再跟曹安来往,曹安变得越来越孤僻,也越来越麻木。 就在曹安心灰意冷,计划着老死宫中的时候,他的救星出现了。 那时的曹安七岁,入宫已经两年了,由于他不会做人,学不来巴结奉承,宫人们都故意地忽视他,就连膳房的宫人有时都“忘了”给他留饭。好在,曹安当时在北海侍弄花草,北海那里,有水有树,所以他倒是不缺吃喝。 作为在村里长大的娃,曹安上树下河自然是不在话下,他还能认清楚每一种野果,蘑菇,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曹安说不定比膳房的宫人都知道得多。 某一冬日,曹安又是没能吃上饭,他也没多言语。在众人或奚落,或冷漠的目光中,曹安神情自若地走到了一个荒废已久的凉亭中,生起火。 火上架着的,是不知他从哪里捡来的陶罐,陶罐里煮着的是鲜嫩的蘑菇汤,火堆里,还有十几个榛子被烤得“噼里啪啦”作响,而他手里拿着的,正是被晒干的山楂和红枣。 小豆丁元祐帝就是被这凉亭里的烟火气和蘑菇汤的鲜味给吸引过来的。 “你在煮什么啊?好香啊,我能吃吗?”小豆丁元祐帝悄悄地来到了曹安身后,又冷不丁地开口。 正在发呆的曹安被这声音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将陶罐掀翻。他下意识地跪下,不停地磕头,哆哆嗦嗦地说:“求贵人饶过奴,求贵人饶过奴。” “你起来吧,还下着雪呢,地上多湿啊。”小豆丁元祐帝当然不是宽容大度不计较,而是他正徜徉在这饭菜的香味中,无法自拔呢。 曹安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这才有机会偷偷看一眼,眼前的小豆丁。 小豆丁元祐帝肥肥嫩嫩的,头上戴着金色的冠冕,脖子上还有一条浅灰色的毛皮围巾,脚上踩着的是厚实的鹿皮皮靴,一看就知道,这个小孩出身不凡。 这下子,曹安更加不淡定了。他在北海私开小灶这件事,若是被宫人们发现了,他最多就是又被罚一顿板子。还有不少宫人也会在自己房间架炉子,任谁也不会把这件事闹大。可若是被贵人发现了,那就是掉脑袋的大事。 曹安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不由得苦笑起来,他想,他老死宫中的计划是泡汤了,今日,他就要跟自己的头颅说,下辈子见了。 “你很冷吗?”小豆丁元祐帝见蘑菇汤已经沸腾了,正打算让曹安给自己盛一碗呢,侧脸一看,他这才发现,曹安竟然一直在发抖。 听了这话,曹安拼命地忍住心内的恐惧,他虽然已经做好了就死的准备,可嘴巴却又开始诚实地求饶了起来,一点儿都不受大脑的控制:“求贵人饶命,奴只是太饿了,才私开小灶的,求贵人饶过奴吧。” 元祐帝眨巴着大眼睛,笑着说:“没事儿,你给我盛上一碗,咱俩一起喝,你就不算是私开了,就是给我煮的。” 曹安猛地抬起头,活下来的欣喜充满了他的整个胸腔,可随后他又有些犹豫起来:“这……” 这蘑菇汤虽然鲜美,可只是些粗鄙之物,若是眼前这个贵人吃下了,觉得不好吃,又怪罪起他来,该怎么办?可若是不给贵人盛一碗,他要是不高兴了,又该怎么办?一时间,曹安心绪烦乱。 元祐帝见曹安不动作,他又馋得要命。你想啊,茫茫大雪之中,有个人在你面前熬着热汤,滋滋冒烟,味道还十分地浓郁鲜美,谁能忍得住?元祐帝只好自己动手成了一碗汤。 曹安还来不及阻止,就见到,元祐帝跟牛饮似的,“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就让蘑菇汤下了肚。 曹安闭起眼睛,准备接手元祐帝的怒火,却不想,小豆丁甜甜地说:“真好喝,我能再喝一碗吗?” 就这样,曹安靠着一手做乡野美食的本领,被小豆丁带回了仪阳宫。从此,他就跟着元祐帝一起,看东升西落,看风云变迁。 曹安看着元祐帝和肃王、怀王从懵懂到成熟,看着平王和四大国公从惹事精变成大将军。他还看了老大他们的滑稽剧,阿昴他们的温情剧。 一日一日地,曹安依旧耿直,依旧独来独往,可他的内心却永远有一处柔软的地方,留给那个在冬日里对着齁咸的蘑菇汤,甘之如饴,喝下两大碗的小豆丁。 “师父,陛下他们喝醉了,咱们把他们扛进去吧。”小乐看着发呆的曹安,甜甜地说道。 曹安看着小乐,学着元祐帝对阿昴的样子,也摸了摸小乐脑袋上的小揪揪,温柔地说:“太子他们呢?” “已经睡下了。”小乐乖巧地回答。 “好,那小乐帮师父把陛下抬进去。” “可是,陛下那么沉,咱俩抬得动吗?” “那小乐去找管家,多叫些人来。” “好!” 曹安看着小乐蹦蹦跳跳的背影,不由得轻笑出声。 谁说他曹安心里只有一处柔软的地方呢?有了小乐,他的这一颗心都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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