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1 / 1）

烈日当空，即使是浓密的树林张开了羽翼正在人们头顶上遮挡着，那零星散落的光也依旧不停歇地炙烤着大地，也加温着人心。

此时，正道对着县学侃侃而谈，他说，县学的先生们可好了。先生从不嫌弃他们这群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小孩子，而是耐心地陪伴他们适应县城的生活，先生担心刚下山的小孩子睡不好觉，就守在床边，一待就是一整夜。每逢休沐，先生便会带着他们出去逛，看着繁华的街景，有时他们也会觉得自卑，不自觉就想低下头，这个时候，先生就会温和地让他们挺起腰杆。

“先生说，像我爹娘这样在山间奔波的，也是大楚的基石，跟在城里辛勤劳作的人，没什么两样。要是没有我爹娘这样的人，大楚根本就无法了解这种深山老林。”正道腼腆一笑，仰着头看着元祐帝，眼睛亮晶晶地：“老先生，我觉得你的见识应该很广，你说，先生说得对吗？”

元祐帝慈爱一笑，摸着正道那清凉的脑门子说：“先生说得很对，每一个努力生活的人，都是大楚的基石，少一块儿都不行。”

听到元祐帝赞同的话语，正道可高兴了，两条小腿止不住地来回晃悠。他像只报喜的喜鹊一样，活泼地说：“我回家要告诉我爹娘，他们对咱们大楚可重要了。”

说罢，正道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他低下头，语气中有些失落：“有一次，我看见我爹背着兽皮，远远地站在县学门口的大树后面，悄悄地看我练骑射，我都看见他了，他就是不让我当着同学的面儿喊他‘爹’，我知道，我爹娘担心因为他们穿的不好，又是猎户，我会被同学嫌弃。”

“那你会嫌弃你爹娘是猎户吗？”阿昴看着正道的眼睛，认真地问，说完，他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的同学见到了你爹娘，他们可能会十分无礼地嘲笑你很长时间，那个时候，你还会像现在一样不嫌弃你爹娘吗？”

正道也回望着阿昴的双眼，严肃地回答：“我不会，我是爹娘的孩子，也是这片大山的孩子，爹娘和山林养育了我，这是事实，也是我的荣耀。至于同学，他们想怎么说便怎么说，我和我爹娘又没做错什么事，我们问心无愧。”

“先生也教过我的，有些人可以不拘于地位财富，成为志同道合的知心好友，可也会有些人，仿佛生来就气场不和，总归不是一路人，那便就此分道扬镳好了，道路四通八达的，没必要强求自己或者别人非得走同一条。”正道越说越起劲儿，他好像把先生教得全都记了下来，说得头头是道。

看着正道得意洋洋的模样，老四也没忍住夸赞道：“好孩子！”

“我先生也说得好！”正道心里美滋滋的，却毫不揽功，比起听到别人夸自己，他好像更喜欢听别人夸先生。

元祐帝紧接着说道：“对，先生更值得赞颂。”

正道笑嘻嘻的，他透过树叶的间隙看了看太阳，站起身来说道：“老先生，跟你和你的家人聊天，我可开心了。不过，天不早了，我该启程了，不然，天黑之前，我就到不了家了。”

众人看着正道摇摇晃晃地背起大箩筐，颤颤巍巍地一步一步向前挪，心里可不是滋味儿了。最先行动的还是最莽的老四，他快步走到正道身边，双手拖住大箩筐，正道瞬间就觉得，背上的沉重消退了不少。

他还来不及转头，就听见老四笑着商量：“这里离你家不是只有一座山了吗？我们风餐露宿的时间久了，能不能去你家喝杯水？”

容执也急忙凑上来，抬起大箩筐，吸溜了一下口水说：“听说，山间的蘑菇鲜得都能把舌头吞下去，可惜，我们之中就没人能认识，不知道能不能顺便去你家买些蘑菇。”

“真的吗？你们要买蘑菇？”正道艰难地转头，说话间带着十分明显的欢呼雀跃：“太好了，我捡了好些蘑菇，都被我娘晒干了。原本我是带去县城卖的，可惜现在城里人多爱吃肉，我还以为，我的蘑菇要被浪费了呢！”

虽然正道说起县学的时候有板有眼的，可论起推销来，他可真算不得一个好学生，不过好在，大家也都不在意，毕竟重点也不在蘑菇上。

“那可太好了，对了，你家还有没有野菜啥的，我们在南诏吃过野菜饺子，可好吃了，要是有野菜的话，我们也买一些。”为了让送正道回家这件事变得更顺理成章些，猪崽也想到了些现成的理由。

听到“野菜”，正道更加兴奋了：“有，野菜可太多了，等回了家，你们住上一晚，明早我摘最新鲜的给你们。”

“那今晚俺们就借宿在你家。”阿昴跑到最前面跟正道说着话，一边说，他还一边给老四和容执打眼色，示意他俩将箩筐从正道身上卸下来：“不过，借宿可以，俺们要掏房钱和饭钱，俺们有这么多人，还有两条狗，一头驴，不付钱可实在是说不过去。”

阿昴看着老四和容执已然开始行动了，他忙凑到正道耳边说：“你可千万别跟俺哥客气，他有私房钱的，可多了，而且，他吃的也多，比那两条狗加起来吃的都多。”

不给正道转头的机会，猪崽也走过来，低声说：“阿昴说得可对了，就那个穿一身橘色的就是他哥，可能吃了，要不是他家还有点家底，否则还真不一定能养活得了。”

“那个哥哥整天吃饭，不干活吗？我看他也没有那么胖啊。”同龄人之间的话题就是多，正道立刻就被猪崽和阿昴吸引了注意力，老四和容执趁机抬起箩筐，放到容执的背上。

正道自以为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老四，后者一个激灵，还以为正道发现了箩筐已经被转移了呢，结果，小孩就是捂着嘴巴，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老四帮容执系好背带，他看着前面凑到一起说悄悄话的三个小脑袋，这还有啥不明白的？阿昴和猪崽估计又在小伙伴面前吐槽他呢。

“哎！我说，前面那三位，你们又在说我啥呢？”老四不知道何时也走了过来，低下头，挤进小脑袋中，意味深长地说道。

三个小孩子不约而同地僵直了身体，下一瞬间，三人同时向前飞奔而去，阿昴冲在最前面，一边跑，他还一边喊：“快跑啊！俺猪哥要吃人啦！”

“吃人啦——人啦——啦——”响亮的回声在山野间回荡，惊起不知道多少只正在树杈间小憩的飞鸟。

看着在栈道上如风一般，肆意奔跑着的三道背影，元祐帝胸中的燥热如数散去，他欢快地唠叨着：“跑慢一点，别摔跟头了，看着点路！”

小孩子们在前面领路，大人们倒是不紧不慢地赶着驴车，悠闲地往回走。

元祐帝原想着也就一座山的距离，又修了栈道，应该很轻松才是，谁知道，这一路的艰辛，远超他的想象。

众人在正道的带领下，沿着石栈拾级而上，脚下是奔腾的水流，眼前是看不到头，一圈又一圈的栈道，头顶是密密麻麻的枝丫，别说小孩子了，就是大人走都得倍加小心，一个不甚踩空了，脚下可就是万丈深渊。

“这就是朝廷修的石栈吗？怎么修成这个样子？太危险了。”元祐帝扶住栏杆，止不住地喘气，他皱着眉头严肃地问道。

正道倒是对着石栈习以为常，他轻声说：“老先生，这已经很好了，以前我们都是在山边的小路上走的，那是泥地，比这还滑呢。”

“怎么不往里修一修呢？”老四摸了一把额头，斗大的汗水就像雨滴一般落在地上。

正道还没说话，猪崽倒是想到了什么：“你们是不是担心会破坏这山林，才不把这栈道修到林间的？”

“是啊，如果把路修到林间，势必要开山，山间的动物们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再说了，用着栈道的，也不过就是我们这些猎户，如今已经够用了。”正道耐心地解释着。

他是真心觉得，如今的栈道便很好。猎户们和动物们共同生活在这片山林之中，只有互相不过度打扰，这青松翠柏才能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