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四和元祐帝的吵闹声中，一行人驾着驴车，牵着两条獒犬跟着村民们走进了这个初见便很独特的吐蕃村寨。 “几位客人，这就是你们这几天落脚的地方。”一个吐蕃小伙儿领着大家来到了一个两层高的小红楼前，他热情地介绍着：“这是南先生家，他阿妈和阿爸听说会有从京师远道而来的客人，从好几月以前就开始打扫了。” “你还会说汉话？”阿昴惊喜地问道。 眼前这个小伙儿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虽然他的皮肤黝黑，但脸蛋儿却红彤彤的，像是被抹上了棕红色的胭脂，他穿着经典吐蕃服饰，头发被编成辫子盘在脑袋上，一看就是典型的吐蕃人模样，特别有异域风情。不过，这样一个吐蕃人却能说出一口流利的汉话，即使他的汉话带有十分浓重的口音，可哪又怎样？这可不是在南方北地，而是在一个偏远的吐蕃村寨，这已经足够让大家震撼了。 面对着大家热情好奇的目光，小伙儿颇有些招架不住，威武的康巴汉子此时竟然有些窘迫，他挠挠后脑勺，腼腆地回答：“我、我只会说一些简单的，但是我不会写，我写出来的字东倒西歪的，没有一点横平竖直的样子。” “不错嘛，你还会用成语，比我强多了。”容执自来熟地搭上小伙儿的肩膀，语气中充满赞赏：“我还是个汉人呢，我有些字都不会写，你比我可强太多了。” 小伙儿更加不好意思了，他低声说：“这都是南先生教得好。” “你的汉话是南先生教得？”元祐帝心中有了些思量。南求问一年只回一次勒通，每次回来待得时间也都不长，最多不过月余，仅仅使用这么些时间，他都能让一个吐蕃人说一口汉话，这样看来，南求问在教学一道上还是有些能力的。 “是，整个勒通的吐蕃人都能说些汉话，日常的交流完全没问题，这都是南先生教得。”小伙儿不自觉地挺起胸脯，骄傲地说着话。 这话倒是正中元祐帝下怀，他刚还想着：“若是这个姓南的能教会这整个村子，那他还算是个合格的老师，不如将他召来文心阁，教我儿读书吧？”元祐帝仿佛找到了解决阿昴不好读书的方法，看到了希望的他轻笑着说：“你给我们说说南先生吧，他都不怎么跟我们提他自己的事。” “这、这，我……”小伙儿有些踌躇，他的手不停握拳又放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西洋钟，还时不时地往屋外瞄，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老四刚想问，这人是不是着急去茅厕？却被猪崽截去了话头：“你是不是着急走啊？” 小伙儿难上露出难为情的样子，低着头只看自己的靴子，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才艰难地开口：“南先生现在应该在学堂讲课呢，我、我也想去听。” 阿昴浅浅一笑说：“那你快去吧！” “可、可是南先生说，让我要陪好客人们。”小伙儿的靴子在地上蹭来蹭去，声音也越来越小。 “这好办，你带着我们一起去学堂不就成了？”老四也笑着开口。他觉得，眼前这个吐蕃人还真的是淳朴，行动说话都十分直白，一点儿小心机都没有。 “真的吗？”小伙儿一下子跳了起来，他兴奋地问道：“那、那能带上那两只雪獒吗？毛色白到发亮的雪獒实在是难得，我想带去给孩子们看看。” 老四将白玉霄和雪中狸的缰绳塞进小伙儿手里，轻声提醒道：“快走吧，再耽搁一会儿，那边都要下课了。” 听到这话，小伙儿拉着白玉霄和雪中狸就往屋外跑去，众人只是看着他的背影都能感觉到，他的兴奋都快要跃出天际线了。 元祐帝一行人循着小伙儿的脚步，很快便来到了勒通的村学。 估计是被眼前的人头攒动所误导，大家都觉得这里的村学特别的小。村民们挤在村学的庭院里，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让大家回到了太和城的银矿上，凡是有空隙的地方都有人，想要隔着人头跟别人说个话都困难。 “怪不得，来的一路上都没看见有村民，原来大家都来这里听课了啊？”阿昴骑在元祐帝脖子上说着话，这可不是他在撒娇，而是庭院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吐蕃人又生得高大健硕，阿昴踮着脚尖，都快把脖子给抻断了都看不见。 同样坐在容执肩头的猪崽也赞同地说：“我数了数，包括在课室里坐着的，差不多有一百多人呢，应该就是全村都来了。” “也不知南先生要讲什么？总不会讲佛法经书吧？”老四十分显眼地攀在门柱上向庭院中间的舞台上眺望，跟个猴子也没两样儿了。 元祐帝对着老四翻了一个白眼儿，他咬着后槽牙说：“你给我下来，你的规矩呢，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老四不情不愿地回怼：“又没人注意到我，大家都等着南先生开讲呢！再说了，你让我弟骑你脖子上就有仪态了？” “我——”元祐帝刚想开骂，却不想被台上的南求问打断了。南求问将扩音器放在嘴边，轻声细语地用汉话开口：“我离开村子又是一年了，过去的这一年我去了汉中，去了江南，又去了蚝镜看海，我这就把我看到的，我遇到的都给大家讲讲。” 许是担心村民们听不懂，南求问一字一句说得可清晰了：“先说说汉中吧。从地图上看，汉中离咱们勒通其实并不远，可是这一路却是不好走，蜀道我跟你们讲过了，十分狭窄陡峭，可汉中的秦岭并不比蜀道好走多少。那里绵延千里都是参天密林，蛇虫鼠蚁、飞禽走兽都有，十分危险。” “先生？那里也有食铁兽吗？”一个大概三四岁的小姑娘举着手，大声问道。 小姑娘也是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她父亲听见小姑娘插嘴，稍微有些严厉地说：“拉珍，先生说话的时候不能插嘴，等先生讲完了再问。”小姑娘有些羞愧地低下头，站在一旁的母亲轻轻地拍了拍小姑娘的额头安慰道：“乖，一会儿有的是时间问问题。” 南求问并没有小姑娘被突如其来的话语吓到，他嘴角弯了一弯，继续讲述着汉中的景色。 元祐帝看着聚精会神地听着南求问话语的村民，他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眼前的这群人，有头发稀疏花白的老者，有路都走不稳的婴孩，有高大强健的汉子，也有娇俏靓丽的女娘。他们每个人都专心致志地听着，还时不时拿着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应该是在记录着，有的人的炭笔都快写到指尖了，还是不肯换新的。 不想元祐帝之前猜想的那样，南求问要讲经义教诗文，他是在学着说书人的样子，将自己一路上的见闻悉数讲给这里的人们听。 勒通很闭塞，很偏远，从这一路上行车的艰辛元祐帝就知道。他可以想到，这里的人们想要离开勒通去游历天下该有多难？交通是问题，花费是问题，语言也是问题。村民们不能像内陆的汉人们那样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他们只能借着南求问的眼睛来看一看世界。 不知不觉间，南求问已经说了很多。他说，在三峡行船很快，河道也畅通，两岸全都是青山，还有猴子在树上跳来跳去。他说，汉中的宫殿十分雄伟，像个大公园，且不像布宫一样建在山上，而是在平地上。 “先生，汉中的宫殿不在山上，那皇帝老爷还需要骑马进去吗？” “先生，是三峡的船快，还是海里的船快啊？” “先生，泡馍咱们这里也能做吗？那是死面还是发面呀？” …… 南求问只讲到初入长安，便停了下来。村民们一个接一个地提问，有些人害怕台上的南求问看不见，点不到他，就在原地一蹦一蹦地，可显眼了。 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元祐帝开始有些敬佩南求问了。虽然他自认为，他是个平易近人的君王，可若是让元祐帝完全放下书生的傲气，去为村民们解答些如此简单的问题，他恐怕是做不到的。 “爹，南先生说的话也挺直白的，一点儿文气儿都没有，太师父怎么就看上他了呢？”老四此时倒是问了个比较正经的问题。 元祐帝对着端方的老四，一时竟不习惯起来：“我哪儿知道？你问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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