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禁回到屋里,熟练地摸黑洗漱后,平躺在薄薄的被褥里,默默背诵经书。 马上入冬,社学也要开放了。 青竹村穷困,教化不发达,读书人少,学校更是少。 他交不起私学的术脩,只能寄希望于县里的社学;可社学也不是人人都能听的,每年只选几位聪慧的小孩教授。 虽然社学的先生,并不喜欢自己这个灾星,但他还是想争取一二。 他没有银钱买纸笔,只能趁着忙完后,在地上多练几遍。 这些字都是他偷偷前往私学学到的,不过被村里的孩子发现了,便没机会再去了。 “裴哥哥,对不起。” 之乎者也里,女声忽然又浮现。 裴禁没有觉得感动或是不屑,只是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还是第一有人给自己这个灾星道歉,是戏弄吗? 他在记忆中搜寻了一下这位沈家九娘。 胆子小,没什么主见,只能随波逐流,哪怕是村里的小孩捉弄自己,她也只敢躲在后面,勉强迎合。 裴禁想到今日在山坡上时,她慌乱逃开的样子并不作伪,是真心实意怕自己这个灾星。 可她今天竟会站出来替自己辩解......真奇怪。 身体的疲惫让他不愿再细想无关紧要之事,裴禁转过身去,慢慢进入梦乡。 第二日,他照常早起。 洗漱、打水、扫院子、喂猪、准备好早饭,永远做不完的活。 从厨房出来时,裴屠户正坐在檐下抽旱烟。 裴禁垂头,将早饭放在桌上,扭头准备离开,却被裴屠户挡住。 烟枪砸到脸上,滚烫的烟丝让裴禁倒吸一口气。 裴屠户见他连个反应都不给自己,又上前狠狠扇了一巴掌。 罗氏听见外面的动静,连忙穿好衣服出来,见是裴屠户在教训裴禁,又麻木缩进里屋。 “老子天天辛苦在外面宰猪,你倒是在家做少爷!啊!” 裴禁依旧沉默,这让裴屠户有些扫兴。 “没人愿意看见你,你就不能自己躲着点人走!”裴屠户踹了裴禁两脚,“今天去给老子打猪草,把仓给老子装满,把你弄丢的肉给补上!” 裴禁等他骂够了,才转身离开屋子,自始至终,连表情都没变过。 裴家是屠户,仅有的田里只会种些菜供家人吃,猪草需要裴禁去荒地里割。 割猪草是轻松的活,可裴家养的猪多些,需要的量也大。 裴禁背上竹篓,往山里走去。 他自然发现了身后跟着的人,但他没有理会,只是加快了脚步。 沈九昨日才摔了,腿还疼,勉强能跟上他。 到了地方,裴禁便熟练挥舞着镰刀,很快就装好了一竹篓,背回家去。 而沈九看着自己被镰刀割伤的拇指,又看了看自己才装了一点点的竹篓,不禁扶额。 术业有专攻,她比不过。 她刚想埋下身去,却觉得脑袋一阵晕眩。 今天没吃早饭,原身又这么瘦弱,应该是低血糖了。 沈九只好慢慢在地里坐下,拿身边的植物练习镰刀。 光观察裴禁怎么够? 既然系统说了自己在这里所做的一切,裴禁都会记得,那她就对他好,好到让他能记住。 到时候回到贵妃的身体里,借尸还魂也好,托梦告知也罢,总能留个机会。 而裴禁回来时,见沈九坐在地上磨洋工,心里不禁有些疑惑。 他没有问,依旧认真投入到自己的活路里,来回好几趟,工作也进入了尾声。 背上最后一筐猪草,他没忍住回头看了看沈九。 沈九正在大快朵颐......小橘子。 因为个子不高,沈九只能捡掉在地上的小橘子,剥去坏掉的部分,只剩下一点点酸涩的果实,她吃得龇牙咧嘴。 沈九察觉到他的视线,笑着站起身来,“要回去了吗?” 裴禁依旧不说话,迅速转过头,往前走去。 到了村舍,沈九跟着裴禁,径直进了裴家的院子。 她将自己割的猪草拿出来半框,放在地上。 裴禁愣住了,竟一时忘了走开。 “我是真心和你道歉,总不能光耍嘴皮子,这半框给你啊,剩下半框我拿回去交差。” 沈九见他沉默,不禁笑了。 别人不知,她可知道裴公公可不是哑巴。 沈九怕他拒绝,说完便转身背上竹篓跑走了。 刚跨入沈家,沈九就看见沈盼娣皱着眉走过来,脸上的疤显得她更凶了。 沈盼娣抓过沈九的背篓,“去哪里野了?就带回来这么点……让你去拾柴!你带这些回来做啥!咱家又没猪!” 沈九支支吾吾,“腿好疼,做不动活。” 看在昨日蒜苗炒肉的份上,沈盼娣勉强放过了她,“爹回来了,快去厨房帮忙。” 沈全这个便宜爹和沈九想象中差不多,在外做狗熊,回家便想做英雄,卖货被人骗了银子,便拉长个脸,闹得大家都不想说话。 不过托他的福,沈九吃了顿饱饭,还吃了一块肉。 饭后轮到沈九刷碗、打扫,收拾干净后,趁着有劲,她又把自己的屋子收拾了一下。 第二日,她照常等着裴禁。 裴禁依旧没有理会她,只是步子不那么快了。 就这么平静过了三四天,沈九终于能熟练割猪草了。 她正努力将背篓里的猪草压紧些,身后忽然传来低哑的声音。 “你应该去南边,那边好找枯枝。” 他似乎很久不曾言语,话音缓慢,如字字斟酌。 隔了一会,裴禁又说道:“你不欠我什么,不用这么做。” 沈九惊奇地看向裴禁。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自己说话。 裴禁顿了许久,几欲张口,却没有再说什么。 “我不想和他们走在一起,还是和裴哥哥待在一起舒服些。”沈九继续压着猪草。 裴禁继续沉默了下去。 “今天早点回去吗?感觉这边也没什么好采的了。”沈九将袋子挽到肩上,想起身,却因为背篓太重,摔了个屁墩。 察觉到裴禁望过来,沈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好像压太实了,我拿出来点。” 裴禁走到她身后,想拿出猪草放到自己的篓里,“草放我那,等到家,我给你柴。” “没事的,不用你帮忙!我自己可以抱着走……”沈九连忙拦住他,动作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裴禁见她迅速拿开的手,也将手缩了回去。 “对不起,我……”沈九知道自己应该表演一些害羞或什么,可她嘴角僵硬的笑容却让裴禁更加误会了。 既然如此厌恶他,为何还要强迫自己在这里呆着? 裴禁有些疲累,不知这场漫长的局什么时候结束。 沈九干脆取出些猪草丢在地上,一鼓作气,弯腰背上背篓,“裴哥哥,我们走吧。” 一路无话。 到了裴家门前,裴禁第一次开口拒绝了沈九的猪草,“我说过,你不欠我的。” 沈九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我不太习惯有人碰我,不是……” “沈九,你在干什么!给我过来!” 潘氏几步走过来,拎起她的耳朵就往家里拽,“死丫头,你要是带了邪到宝儿身上,我饶不了你!” 裴禁目睹着两人走远。 他想起以往撞见沈九和村里的小孩玩闹,男孩拉着她的手,她笑得开心,可见到自己,就脸色大变。 是不习惯有人碰,还是不喜欢自己碰? 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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