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乾州。 华庭楼宇,水榭凉亭。 泠湖湖心亭中,白衣女子气息不稳地立于石阶上。 她面前的冰冷湖水中,一纤细的人影在扑腾挣扎,红色衣裙如莲花盛开,最终归于平静没能再溅起一朵水花。 今日,是冬初晓把林不染约来泠湖的。 从小照顾林不染起居的柳嬷嬷说,冬初晓是母亲娘家那边的亲戚,论辈分该唤母亲一声姑母,唤她一声表姐。 但冬初晓来相府近一月,林不染一直没同这个表妹说上话,今日方才有机会。 她知道这个表妹长于乡下,专门备了些精美的金银首饰相赠。 冬初晓长相娇媚,谈吐得体,今日穿着一身亮眼的红色,越显贵气精致,若不是清楚她的出生,倒是半分看不出这女子来自乡野。 却不曾想,林不染刚把礼物取出摆在桌面上,她就变了脸色。 “打发乞丐呢?” 冬初晓不屑地掂了掂桌上的白玉簪,娇媚的眉眼已染了戾气,语气讥讽。 林不染一怔,有些错愕,不知面前看起来娇弱的表妹为何突然说出如此尖锐无礼的话语。 冬初晓见到她这般模样,眉眼狠厉愈浓:“林不染,我真是忍够了你这个假惺惺的冒牌货!” “霸占了属于别人的人生整整十六年,你心里难道不愧疚吗?” “初晓,你在说什么?” 巨大的信息量令林不染头脑发昏。 “哦,我差点忘了,母亲暂时不让人告诉你呢,那个姓柳的嬷嬷应该跟你说的是,我只不过是一个表小姐吧。可我不姓冬,我姓林啊......我林初晓才是真正的丞相府千金大小姐!” “你在胡说什么?!” 林不染的脑海里不禁闪过最近母亲和祖母对待自己的疏离举动,还有下人们总是在自己背后的议论纷纷,又结合冬初晓的话,一时有些慌神。 “不信?” 冬初晓挑了挑眉,她抬起手腕,袖口微敞,腕处露出一只洁白无瑕的玉镯。 那玉镯色泽均匀细腻,表面用金线雕刻着漂亮的白豆蔻,同剔透的玉质交映生辉,只需打眼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这分明就是祖母在林不染十五岁那年赠予她的及笄礼,是千辛万苦从万佛寺求来的,她一直舍不得戴,及笄那日后就寄存在了祖母屋里。 说好了的,要留到她出嫁那日再戴一次。 可这被她视为珍宝的镯子如今就这样平白无故地出现在了冬初晓手上。 “祖母送给我的,”见到林不染霎时惨白的脸,冬初晓眉眼染笑,语气得意而轻快:“她说我娇憨可人,要比你更适合这只镯子。” 怎么会…… 林不染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冬初晓依旧笑意盈盈,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她慢慢地靠近林不染,一步一步把她向湖边逼去:“若不是当年抱错,又怎么会有你今日高坐枝头的机会?” “从今天起,我会一点一点地把原本属于我的东西都夺回来。” 话落,她忽然拽了一把林不染的手,而后惊叫着向一旁倒去。 林不染就见眼前那抹刺眼的红落入湖中,顿时激起一阵水花。 才入春不久,泠湖的水依旧寒冷,冰冷的水珠若有似无滑过林不染僵在半空中的手心,霎时寒意刺骨。 “初晓!” 一道惊慌的女声从远处传来,林不染闻声侧头,就见母亲的身影出现在水榭尽头。 记忆中温柔似水的母亲,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惊惧,看向她的眼神却是极冷的,几乎冻住了林不染的浑身血液。 不是我推的。 她下意识想要这样解释。 下人们手忙脚乱地将冬初晓救上水榭。 素来疼爱自己的母亲,此时正搂着那个昏迷不醒的女孩急切地呼唤着:“初晓,初晓你怎么样?” 母亲身边一向机敏的柳嬷嬷见状连忙喊道:“快,快去请大夫来!” 随后便有几名婢女架着竹担将不省人事的冬初晓抬走了。 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一个人关注到她这个站在另一侧的相府千金。 直到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院子,林不染的手都还是冰冷的。 才进门就见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立于自己院中。 是父亲。 还有正坐于一旁禅椅上的祖母。 林平之眉心紧皱,一见到林不染的身影就怒道:“还不快过来!” 林不染从未见过父亲这幅模样,哪怕是儿时自己不小心毁了他心爱的字画,他也不曾对她说过一个重字。 “父亲,祖母。” 饶是心里情绪翻涌,林不染依旧语气沉稳。 “混账!” 林平之突然怒斥一声,吓得林不染一个激灵。 他故才强压下情绪,但语气依旧不善:“你今日为何推初晓下水?” 林不染愕然:“父亲为何这样问,我没有推她。” “她的随身婢女宝儿就在当场,而你母亲也亲眼所见。” “父亲为何信一婢女之言,何况,母亲看到的也并不为真。” 林平之顿时怒火中烧:“荒唐啊林不染,你真是荒唐!难道是初晓自己跳入湖中的吗?” “的确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林不染!” 林平之语气悲痛:“初晓至今昏迷不醒,事到如今,你还要撒谎!我们林家怎么教养出你这样的孩子?” “我没有撒谎!” 那一句教养似乎立刻戳中了林不染致命的软肋,她脸上强装镇定的面具崩然碎裂,克制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撒谎的明明是你们!” 她含泪看向一旁的祖母:“冬初晓,啊不对,林初晓,她才是林家的孩子,是林家的小姐,而我呢,我不过是被你们抱错的出身不明的陌生人罢了!” “你都知道了?” 林平之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初晓今日告诉你的?” 若是原本还对一切还抱有一丝侥幸,如今见到林平之的反应,林不染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她的胸口起伏着,眼前水雾弥漫。 慈眉目善的祖母见此,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展现出对小辈的溺爱,反而恍有所悟般开口:“不染,那你也不该因为无法接受此事把初晓推进泠湖呐。” “祖母……” 祖母的话在一瞬间让林不染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脚底几乎站不稳。 她解释般张了张嘴,却像被扼住喉咙发不出一个音节,就连那玉镯的事此刻也再开不了口。 “大人!” 一名家仆慌忙地出现在院门口,几步跑至跟前。 “大人,初晓小姐,她醒了。” 林不染见到祖母焦虑的眉头在那一瞬舒展开,她在丫鬟的搀扶下从禅椅上快速起身:“快,快去南厢房!” 父亲也面色稍缓连忙跟了上去,两人的身影从她跟前掠过,脚步匆匆。 林不染怔然抬眼,正值黄昏,她屋里早有侍女点亮了灯盏,雕花木门紧闭着,暖暖灯华从木格窗溢出。 如此熟悉而温暖的一切,她早已视若寻常的一切,到头来原是从不属于她的老天开的一场玩笑。 林平之行至院门口,对守在一旁的银环道:“带小姐来南厢房。” “是,大人。” 银环扎着双丫髻,头绳上系了两个银圈,一走动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而这个声音林不染再熟悉不过。 贴身丫鬟银环自幼随她一同长大,她们是主仆,却又像是姐妹。但今日事发前,银环被支离了湖心亭。 “小姐,随我去南厢房吧。” 清脆的声响在身后停住,林不染没有回头:“银环,你也早就知道这件事对不对?” 空气沉默下来,晚风无声拂过发丝。 林不染喉咙发紧。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转过身大声质问:“为什么你也要像他们一样全都瞒着我?!” 银环抬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林不染在轻轻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抽噎着:“为……什么?” 银环从正面拥住她,面容沉静:“小姐既然没有推初晓姑娘,那便要同她当面对峙说个清楚。” “银环……” “我们去南厢房。” “……好。” 到南厢房时,那里几乎被待命的奴仆围了个水泄不通。 房间内,祖母和母亲坐在床边怜爱地瞧着榻上的女孩,女孩眼神迷离才苏醒不久。 林平之则立在一旁瞧不出喜怒,他看到了门口的林不染:“还不进来?” 方才吵架的心气还未平复,林不染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 “既然你已知晓,为父今日便同你说清事情原委。” “当年你母亲生育时心中多有郁结,便带着一众随行去了北冥散心,原想在生产前返回乾州,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她还是动了胎气导致早产。” “当初在北冥一名有孕的农妇与你母亲相熟,而你母亲早产前一日她刚诞下一女。不料那农妇动了歪心思,将两个襁褓之中的婴孩互换,让自己的女儿得以去到她这辈子也只是听说过的、繁华的乾州。” 林平之定定地看着林不染:“而你便是她的女儿。” “如今那农妇染疾去世,死前倒算是行了一件功德,将被调换的孩子的真正身世全数相告。那孩子便独自一人踏上了寻亲的道路,千难万险才终于认祖归宗。” 林平之轻舒了一口气:“那个孩子便是初晓。” 林不染不语,转而看向一旁未发一言的母亲,眼神相交间,对方像是被烫到般移开了视线。 可只那一眼,她从母亲的神情中读到了懊悔与自责。 林不染苦笑了一下:“父亲又是如何敢肯定此事?” “当年接生的产婆记得,初晓后背上有一个月牙形的胎记,原以为这胎记随着你长大消失不见了,便从未提过。” “仅凭一个所谓的胎记?” “不染,初晓同你父亲还有我都已经滴血验亲了。”冬婉清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母亲的话让林不染一噎,她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是么,那我呢,回北冥去?” “你这叫什么话?”林平之语气不悦。 “不染呐,祖母知道你突然之间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今日之事只要你同初晓好好道歉,便既往不咎了。” 华英苍老的声音分外有力:“算起来你当唤初晓一声妹妹,你们以姐妹相称,从今往后住在同一屋檐下,便是一家人了。” “跟妹妹道歉吧,不染。” 林不染捏紧袖口,她觉得自己宛如一个木偶人,三言两语之间已经被人安排好了角色和情绪,而事情的真相呢?对于他们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她看向床榻上的林初晓,对方已然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色中衣,蜷缩在蚕丝被中,苍白的小脸没有血色,脆弱得像是一触便会消融的霜花。 可林不染记得她一步一步将她逼往泠湖边的狠戾模样。 林初晓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惯会装可怜的伎俩,骗过了母亲,博得了父亲和祖母的怜爱。 林不染冷笑:“我没……” “林不染!”她话未出口就被林平之打断:“跟妹妹道歉!” 林不染脸色一白,刚从心中窜出来的小兽缩回了头,她攥着手心,嘴唇轻颤。 脆弱易碎的林初晓却似乎被这声暴喝惊得如梦初醒,眼中迷离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好奇与疑惑。 [这书穿的有亿点秃然……] [现在剧情走到哪了?] 林不染一僵:? 这分明就是林初晓的声音! 可她那毫无血色的嘴唇根本就没有动过,而父母亲和祖母好像也根本没有听到那道声音。 怎么回事? 林不染正迟疑,就见林初晓已经偏头看向了自己,对方圆圆的黑色瞳仁一缩,那道声音再度响起—— [她是谁?] [好漂亮。] [斯哈斯哈……] 林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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