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班提来一瓶三星白兰地,身后跟一名侍应,抬着托盘送来几只酒杯和一杯西瓜汁,几份小吃果盘。 待他们退下以后,陆刈麟给厉少愚在盛着冰块的杯中倒上酒,然后对阿莱说:“郑小姐身子刚养好,这顿酒留着下回再请,不介意吧?” 阿莱喝酒上脸,几乎不怎么饮酒,能喝果汁自然是求之不得。此刻见好就收,看着陆刈麟微微笑道:“二哥哥太客气了,不用总叫我郑小姐,叫阿莱吧。” 厉少愚端起酒杯小酌一口,目光转到舞台那群花红绿柳身上,无心观赏,将人全看作婆娑起舞的影子。 思忖着二哥喜欢猎艳,但从来看不上交际花,今天来就来吧,为什么要带着阿莱?难道因为那些传闻? 回头一看,陆刈麟和阿莱仍在谈笑,有来有往,倒比他们还更合拍。 陆刈麟的烟盒空了,从卖烟女郎面前拿一包烟,女郎把烟点上,他深吸一口后,用手背一拍厉少愚的胳膊:“小兔崽子,你那对招子长在文竹身上了?” 阿莱捧着果汁,也专心致志看着台上,文小姐有魔力,不论看过多少次,那份美艳风情也是不可方物,令人移不开眼。 厉少愚还转思绪,生怕阿莱误会,所以心虚地瞟她好几眼,见她确实是没听见,才盯着陆刈麟:“我在想事。你别总是挑拨离间好不好?” 陆刈麟对他缺乏耐心,脸拉下来,立刻显得十分可怖:“什么挑拨离间?怎么挑?挑谁?你说给我听听。” 见他这般模样,厉少愚哪还敢窝里横,急得皱起眉心,压低声音直吵:“你带着我们来这种地方好吗?如果只是来看歌舞表演,为什么要给文竹送花,又要说我一直看她?阿莱也不是小姑娘了,你真当她还什么都不懂呢!” 陆刈麟斜靠在软椅里,歪着脑袋抬眼看他:“你要教我什么应该,什么不该?厉少愚,把学堂里那套收一收,江湖上没有谁看你是好学生就尊敬你。文竹这种女人不是你能玩的,你别忘记,要是等她帮你的忙,你现在已经悔不当初。” 厉少愚辩不过他,把酒放到桌上,双手并在身前:“我求你别说了,要是被她听见又是一件大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管你信不信,我也要再说一次——我和文小姐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聊过几次天,跳过两支舞。小报爱怎么写我管不着,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话说完,厉少愚又饮一口酒,而后沉静心绪,专心守着阿莱。 陆刈麟的神色并无变化,似乎对他的说辞不尽信。 及至歌舞表演结束,陆刈麟点燃第二支烟:“别怪做哥哥的多嘴,沪上那么多先生少爷,就说和你年纪相仿的孔可澄许念白,一双有名的花花公子,他们也没闹过你这样的绯闻。文竹掐尖为什么看上你?因为你蠢,谁说两句都信以为真。当然,这也不全是你的错,所以今晚我不找你,我找她。” 厉少愚原本对文竹的职业人品毫无成见,但前些天绑匪口供里数次提到她调唆杜君松强-奸阿莱。 那一刻,厉少愚的心都碎了,简直与她不共戴天。 今晚陆刈麟找文竹,不管要对她做什么,全与他厉少愚无关。 厉少愚一耸肩:“随你高兴。” 阿莱错过他们打嘴仗,待舞台演员全部下场后,意犹未尽地放下杯子:“今天来得有点晚,把文小姐开场节目给错过了。” 陆刈麟收起怒意,对她笑了笑,一派和蔼:“你是真的很喜欢这位文小姐?” 阿莱笑道:“喜欢!她太美了!” 厉少愚端起酒杯,扭脸看她,心想这话说的,你不比她差,也没见她对你多一份同情友好。 人和人的差别,有时候比人和狗的差别还大。 估摸着文竹快过来了,陆刈麟向厉少愚一抬下巴:“你们先去跳吧,下一支舞我请郑小姐。” 阿莱瞧出来他们有点不对劲,但又不敢直接问陆刈麟,只好静候时机。进入舞池后,她悄悄瞟向座位:“二哥哥要做什么?” “不知道。”厉少愚一开口,嘴里是喷薄的酒气:“文小姐不是好人,以后咱们少来捧她的场,免得给她白白送钱。” “你们那些风月情浓不作数了?你一个大男人,竟在背后编排小女子。” 他们十指紧扣,阿莱把身子放轻放软,上身倚着厉少愚。虽不是第一次这般亲密,但厉少愚的目光与往次大不相同,盈盈地注满一汪春水,一丝一缕地浇铸到她身上。 “跟她比起来,我只是个小男人。” “这也不应该成为你编排她的理由。” 厉少愚无奈无言,放在腰间的手加大力道,强力把人拉至面前贴紧腰间,俯去她耳畔轻声地问:“是我好还是孔先生好?” 阿莱眼角抽动,好半晌才开口:“你说什么疯话?” “不答,那就是选不出来。” “灌了几口黄汤,存心来找我的茬?” “我只是把你对我说过的话照镜子似的还给你,就是找茬?” 阿莱忍无可忍,一拳要揍其胸口,却被攥住手腕。 从此刻起,厉少愚决心让文竹从他们眼前彻底消失。他似笑非笑,一双眼紧紧腻着她:“你要是安心给我找不痛快,当心我跟你算总账。” 灯影挑挞,两个人也闪闪烁烁。眉梢眼角,显出她几分理亏,嘴上倔着不说,眼里却泛泪光,忽然委屈了。 厉少愚的心跳得很快,有一种奇怪的力量促着他,拥抱她。 两张脸紧贴着,他悄声地表白: “好孩子,哥哥喜欢你。” 演员三三两两从后台出来,经纪人领着文竹,到陆刈麟面前站定。 经纪人身为男子,举止女气不说,衣着倒比文竹还要花枝招展,黄衬衫搭一身亮片白西装,翘着兰花指,向陆刈麟一弯腰:“陆先生,晚上好。” 灯光晦暗不明,文竹看到他两鬓发青的板寸,五官隐在黑暗中看不分明,侧着脸,下颌线流利,蓄一圈络腮胡渣,性感。 衣着寻常,暗花软缎黑绸长衫,翻出白袖里,漠然傲岸,睥睨众生。倚住椅背,左臂向外打开,指间夹烟,烟头上橙红的火星闪烁,飘出缕缕白烟。 她站在他面前,尚未开口,已像回到十六岁那年,初次被干妈出售接客。 出于职业素养,她淡然一笑:“陆先生,谢谢你送的花篮。” 陆刈麟回头粗略地扫她一眼,齐耳电烫短发,脸上没扑粉,穿苕兰缎面薄纱蕾丝倒袖旗袍,腿间翻出一寸白色吊带玻璃丝。 窈窕佳人,身段圆熟,细看诸处好。 “你就是我弟弟那个红颜知己?” 文竹迟疑片刻,明知故问:“陆先生指的是——” 陆刈麟一指手边空位:“文小姐,请坐。如果我告诉你,厉少愚是我的弟弟,那你是否能安心在此坐上片刻?” 经纪人听过他的脾性手段,先礼后兵,生怕得罪一尊大佛,赶忙俯在文竹耳边提醒。 还不待文竹落座,他熟稔地捞起文竹的手,目光落在中指那枚方戒上:“这么红?假的吧。” 文竹脸上一热,烟迷雾锁,看不真切:“陆先生好一双慧眼,这的确是次等货。” 陆刈麟得逞,刻薄地冷笑,刻薄地想,美则美矣,浅薄无知,也就骗骗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孩子。眸中含着几丝鄙夷:“少愚有婚约在身,很为郑小姐费心考虑,想必文小姐也有所耳闻吧?他们此刻就在那里跳舞,你看看,多般配的一对。” 文竹一听这话,已然明白他此行的目的,心头倏的垮下两分,但面色如常。把烟点燃,淡淡吸上一口,循着乐声望向舞池,果真见那一对璧人亲密无间窃窃私语。 这种场景,文竹见得惯了,不放在心上,也不露怯:“浪淘沙,少年愁,年少慕艾,多多少少不能求。” 陆刈麟觉得有点意思:“文小姐,你真自信。” 面对孔、许之流,文竹还敢调情纠缠,但对面是陆刈麟,旁的不清楚,但跺一脚能让百乐门抖一抖,不是假话。 她似蝼蚁,既无心,也不敢。 当下心思一转,文竹轻轻翘起二郎腿,彻底显摆出固定在腿间的一圈白吊带,界限分明,引人入胜。 “陆先生小看人,“术业有专攻”么,做我这一行,和郑小姐那种大家闺秀抢男人是专长。” “文小姐,你的思路真是——非常之惊人。” 文竹眼珠子一翻,忽然想到什么,新起个话题:“陆先生,我们是不是见过?” 陆刈麟心说见过我的人多了,调笑地看她:“在哪里见过?” “船上。” “床上?” “嗯。”文竹深深点头。 都是千年的狐狸,陆刈麟立刻会了她的意:“我是很尊敬文小姐这样的社会名流的,在哪里见都行,万万不能是在船——床上。” 文竹佯作冷脸:“我可是诚心与陆先生交朋友,您张嘴就拿我玩笑,这算哪门子尊敬?” 陆刈麟用折扇轻敲手心,随即打开水墨扇面,用钢笔在上面写下两行字,盖上私章,递过去用扇缘轻拨香腮:“一点心意,请文小姐笑纳。” 文竹脸色似走马灯,青一阵白一阵,睨见扇面后忽然一顿,顺手合上折扇递给经纪人:“收着吧,陆先生给的零花。” 经纪人捧到眼前一看,乃是“六仟元整陆刈麟”,拿到白府可兑现钞。一时乐昏了头,哪管文竹受不受辱,只知道陆先生太阔了!厉课长也阔,但远不到这个程度。 陆刈麟漫不经心把手掌探进裙底,抚至腿袜:“文小姐说我们见过,那我们就见过。偏我不记得这码事,不如今晚叙叙旧事,说不定就记起来呢。” 文竹为他掌中的薄茧所蛊惑,竟然生出一阵软意,只好听之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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