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阿莱睡得甜且踏实,连身都没翻,睁眼就见天光已大亮。 她夹着被子,睡眼惺忪地抬头看墙上的挂钟,已七点整——正是街口药店开门的时候,她得去买红花油。翻身起来换好衣裙,随意挽起头发用钢笔插好,便下楼去。 厉少愚嘴唇翕张,呼吸极静睡相极好,仰躺在沙发上。大半张薄毯滑至地上,只有一角被手指紧勾着掩住小腹。 阿莱蹑手蹑脚推开房门,到卫生间洗漱后出门买药。 礼拜二,虞沅君有早课,因此早早出门觅食,买早点回来找阿莱共用。穿过天井,她把食盒放在桌上,转头见门户微开,猜到阿莱已经起床,所以推门欲唤,还未出声,已经看见沙发上躺着个青年男子! 虞沅君昨夜深受那呻-吟所扰,原以为是阿莱思想西化,带男人回来过夜,但听里外全是男中音,阿莱又是急又是喊的,不像那档子事,就知是自己想歪。 站在门口向里瞧了一眼,这人真会长,像幅画儿似的,笔笔浓墨重彩,活脱脱一具艳骨。 她没出声,转身打开食盒开始摆盘,一张蟹壳黄,两碗细面,两碗甜豆浆,只够她们吃,完全没那美男子的份。 恰时阿莱走进院来,两个人面面相觑。她快步走到虞沅君面前,咧着嘴笑得心虚:“我的田螺姑娘又来啦!” 虞沅君也笑,笑得意味深长:“别笑,我要审你。” “审我什么?”阿莱以为她不知道屋里情形,所以问。 “他,是谁?”虞沅君压低声音,手指歪向屋里。 阿莱顿时两颊绯红,凑过去悄声道:“我跟你说过的。” 虞沅君恍然大悟,做口型问:“你的未婚夫?” 阿莱点头颔首。 虞沅君轻轻向她一撞,似笑非笑:“看着倒是仪表堂堂,怎么昨晚上叫得那么埋汰?” 阿莱将昨夜之事如实招供,拿出红花油为自己作证,“腰扭了。” “哦——” 声音拖得长长的,听得阿莱面红耳赤。 虞沅君无意做“第三者”,因此主动退出,“那你们吃吧,我到街口买点去学校吃。” 阿莱感动至死,抱着她直道谢谢,然后想起来问:“你昨晚怎么回来的?” 虞沅君挎着棕色牛津包出门,边走边说:“那位孔先生以为你走了,也没什么劲,就让司机把我送回来了。”走出门外,看到巷口那辆汽车,又伸脑袋进去,“门口是那位的车吗?”眼神斜向屋里。 阿莱出门时也看到了,一点头,“我叫司机送你去。” “不用。”虞沅君忙摆手向她道别,经过那辆汽车时,认出它的来头。阿莱这么好,怎么就死心塌地跟着他呢?趁年轻貌美,不如找孔可澄之流的少爷成家,直接吃现成,多么省心。 在她们聊天之时,厉少愚已经悠悠转醒,头昏、背疼,本想喊阿莱扶他一把,是透过门缝瞧见外头有两个人才没声张。看见人走后,他强撑着起身,疼得直吸冷气。 听见动静后,阿莱推门进去,把红花油放在桌上,“什么时候醒的?” 厉少愚伸手,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住她,“有一会儿了,快拉我起来。” 万幸方才说话小声,那些话没落进他耳朵里,不然多臊得慌。阿莱努努嘴,蹲下去问:“还疼得厉害吗?” 厉少愚笑道:“疼,但比昨晚好多了。” “那你今天还去上班吗?” “这会子还早,先起来再说吧。” 阿莱知道他不想去,就想赖在自己家里。随即把脸微微向门外一扭,眼中露出半点狡黠,然后转回去对他笑:“你趴着,我给你揉点药油。” 厉少愚并未细想,艰难地翻过身,语气里充盈着幸福:“阿莱,谢谢你。” 阿莱嘴角微扬,眼睛笑得弯起:“不用谢。”而后把他的衬衫下摆从裤腰里扯出来,规整向上折一截。 厉少愚肤色偏白,肌肉紧实,腰窝那一段线条尤其漂亮,阿莱见过不少这样结实健美的身体,欣赏之余,有点发渴。把手掌覆上去轻轻一按,“这儿疼?” “往左偏点。” “这儿?” “是了。” 阿莱的手太软太温暖了,还带有清晨的露气,按得厉少愚心猿意马,可又有贼心没贼胆,只好想抽烟压一压。一想到她不喜烟味,只好忍下。 拧开瓶盖,清凉刺鼻的药油味瞬间充斥一屋,阿莱倒几滴在他背上,动作立刻粗鲁起来,死命搓他!搓得他几乎感到筋断骨折! 一时就听厉少愚喊起来:“轻点!你在照顾伤员,不是在和馄饨馅!” 阿莱手上不停,用牛劲揉搓着他,作弄道:“嫌我手重,叫文小姐伺候你啊!” 厉少愚心知肚明,不能再赖下去了,否则不定怎么死呢。他挣扎着扭过脸,重重“啧”了一声,“你随便再给我推几下,我洗漱完就去上班。” “哥哥真是爱岗敬业。”阿莱目的达成,手上力道也就轻了。 “钱难挣屎难吃。”厉少愚被闹得脑仁都疼,除了躲,还能怎样? 阿莱继续挤兑:“我要有这么好的际遇,必然也跟哥哥一样勤勤恳恳,努力工作。” 厉少愚耐不住冷嘲热讽,立刻趴着发作起来:“你个小丫头片子,再吃醋也不是这么个吃法,要是在前清,看谁敢娶你。” 阿莱瞪着眼回他:“说什么娶不娶,我还不愿嫁呢。” 厉少愚一手扶着腰,忍痛爬起来,“反正部队也不要我,明天我就回苏州,看我不娶了你!”忽而,他笑叹道:“这正是“赏尽闲花万万千,不如归去伴妻眠。”” “王八蛋,就会欺负人!”阿莱两颊绯红,连耳根子亦不能幸免。 “咱们心在一处,跟谁跳一支舞有什么关系?”厉少愚凑到她面前,死死盯住她的眼睛:“如果我也像你一样,处处拿孔先生说事,你会怎么想?” “你不信任我。” “这就对了,正是因为知道你的心,我才可以做到不问不说。” “......” “一起长到廿几岁,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 阿莱抬起眼睛面对着他,心底那股醋劲被澄净真诚的眼神稀释了。 要不是没有成婚,厉少愚真想抱着她狠狠亲热一场。因为她醋了,且为那么件小事就醋了一夜,足以证明她心里有他,不必他再费尽心机地琢磨。 思忖半晌,他开口问道:“这件事就此翻篇,好不好?” 阿莱没有思考,郑重地一点头。忽而想起石桌上的早餐,就骂道:“真该死,耽搁这么久,面肯定坨了!” “没事。”厉少愚被她扶着起身,向门外走,“我爱吃有点坨的面。” “小虞买了两碗,都归你吃吧。” 阿莱从客厅里拿出一只新牙刷,放上牙粉配上杯子放到石桌上,接着去打洗脸水过来。厉少愚坐在门口,先刷牙后洗脸,看她在一旁忙碌,忽然觉着,他们已成婚了。 折腾一早上,他胃口大得能吞下一头牛,幸而面条还热着,并未坨得多厉害,用筷子一搅,就根根分明地飘在红汤里。三筷两筷,一碗面下了肚,他放下这碗,端起那碗,继续填补空虚的肚子。 蟹壳黄是温的,阿莱放空思绪,拿在手里慢慢地啃,用热豆浆去送。 吃完以后,厉少愚看着空碗空盘空灶,和她商量:“我给你找个老妈子,负责给你做饭浆洗打扫卫生,要不要?” “我和小虞住在一起,这样怪不好的。”阿莱摇头。 “专门的事交给专门的人,你不会做家务,不要勉强。”厉少愚喝茶漱口。 “我们离不开。”相处这些天,阿莱已把虞沅君当作妹妹,所以惆怅道:“老妈子过来什么都要做两份,薪水却只有一份,人家能干?” 厉少愚笑:“只要那个余小姐和你一样省心,我加钱,没有请不了的人。” 阿莱不爱天天下馆子,早想开灶做饭了,碍于没学过,这一条就只好放着。厉少愚愿意出钱请人,往后家里就可吃新鲜热菜,也不必再找人浆洗,何乐而不为?便应下来。 厉少愚放下杯子,小心翼翼地走到院里,腰没那么疼了,但他还是把手向后一伸,抓住阿莱与他同行。 巷口,一名身型挺拔、面容清冷的男子正靠车吸烟,一看见他们,连忙把烟扔下,一脚碾熄后赶上来接。眼中满是惊诧好奇,“课长伤了?” “没事,腰扭了一下。”厉少愚语气淡然,为他们做介绍:“这是我未婚妻,郑予莱;这是秘书处的罗琦,暂时跟着我,还没大学毕业呢。” 罗琦表里不一,表面腼腆,实则心思活络。出身贫寒,幸而天资聪颖,且努力上进,才能跌跌撞撞,从偏远乡镇求学至圣约翰大学学习金融。今年大四,出校至央行实习,入职第二天遇上厉少愚升职,成为他的顶头上司。 他们只相差四岁,厉少愚能力却远在他之上,他先不服,然而半个月相处下来,就彻底心服口服了。因为这顶头上司真有两把刷子,心思缜密。专业过硬。目光长远。做事踏实。不论混什么行业,都是好苗子。 想发财,只要死心塌地跟着他干,没有不成的。 “郑小姐好。”罗琦对阿莱躬身一礼,目光飞速一扫,见课长春风满面,立时猜到——昨夜定是未婚夫妻干柴烈火,才让课长伤到腰。随即转念一想,课长这么个挑剔人,硬是能陪她在窝棚里过夜,必定有几分真情在。 往后免不得在这里进出,自己得对未来的课长太太尊重些。 阿莱满身不自在,一张脸红了又绿,绿了又黄,巴不得他们赶紧走。及至把厉少愚送上车,她站在窗外叮嘱:“回去多休息啊,别落下病根儿。” 厉少愚一笑,嘴唇咧出锐利的线条,“好,遵命。” 汽车发动,慢慢驶出巷子,厉少愚要拿烟,忽而惊觉没穿外套。罗琦透过后视镜看见,问他:“掉头回去?” 厉少愚冷冷一乜,车继续向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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