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雾气,只能看清一个人影的轮廓,长身玉立孤寒冷寂。 是......谢寒舟。 桑伶第一眼就认出了对面是谁,呵,还真是可笑,果然世间最了解你的敌人就是你。他是她的敌人,所以自己就对他最为熟悉? 许久,才听见一道极淡的叹息。 对面的人主动开了口: “是藏珠阁送你来的。” “……是,仙君。” 她继续低头,没有因为对方的问话而抬起头,毕竟心里的杀意藏得再好,也容易从眼神里被人察觉,更何况对面还是一个十分敏锐的人呢。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穿破了隔在两人之间的阻隔,径直走到了桑伶面前。视线垂下,带着只有主人才知道的关注。 桑伶不知道谢寒舟为何一直对着自己看个不停,难道是第一次面对送上门的美丽小妖精,不知所措? 她掩下冷冷的嘲笑,婉转开口道: “仙君,我伺候你沐浴吧,侍女姐姐都交代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褪下衣衫,全无防备,取了性命,才是最为容易。 “不用。” 谢寒舟拒绝得很是快速,还有几分急促。可他的视线,却是偏离开来。 没有动心,为何不敢看? 桑伶捂嘴笑了下,遮盖了更深的嘲讽,伸出了手,攀上了对方的腰带,轻轻扬起一个娇媚的侧脸,手下扯了扯,带着暧昧勾引的味道。 “夜深了,该是就寝的时刻。” 夜深了,该是送你见阎王的时间。 毕竟,他站得离自己只有一臂之距,离她很近。对于攻击的话,一招就可致命。 怎料! 她手腕一紧,冰凉之感一触即离,谢寒舟已是伸手将那只作乱的小手,带离了腰带。 “你无须做这些,藏珠阁那边我会交代。” 交代? 不用交代,我会很好地完成任务的,毕竟想要你死的,也不止我一个。 桑伶抬头看他,更是娇俏美丽,却是手下用力反手一拉,将面前毫无防备的人,瞬间推进了身后池水之中。 猝不及防间,她的手腕却被那人紧紧抓住,一下子摔进了他的怀里,跟着一起掉进了水池之中。 “砰!” 无数水花飞溅,炸了满天,纷纷落下时,湿全了两人的衣衫。 冷香扑面,浑身裹着温热的池水,她只感觉面前紧贴着一具僵硬如老树的身躯。 她慢慢抬眼,对着垂目盯着她的人,浅浅一笑。手指慢慢摁在了谢寒舟的心口之上,颤动不停的心跳声在手掌之下持续跳跃,没有半分察觉到杀机的存在。 “仙君?” 唇珠疑惑轻吐。 湿气湿粘的粘在周身,将他感官灵窍全部遮蔽,只留下猛跳如擂鼓的心脏,像是坏了般。 对面。 她薄纱被水湿成透明,明显装扮过的妆容,将她的五官眉目全部掩盖,换成了另一张脸,只有那双眼,还是如此荏弱艳丽,其中的神情却再不是当初的那个人。 谢寒舟没有松开一直强拽着对方的右手,却是慢慢垂下,缓缓的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怀中的身躯骤然一僵,虽然很快放松,也能让人察觉出她的不甘愿。 他的唇角掀了一点苦意,却是没有第一时间去放开对方,反而将这个拥抱进行得更久。 他说。 “我有一个极为愧对的人,我做了许多愧对她的事,如今我想要弥补,还有机会吗?” 一字一句皆是悔意。 对方只道: “仙君,很多事情不是说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的,镜子碎了就是碎了,破镜重圆终究裂痕难补呢?” 杀人诛心。 谢寒舟瞳孔骤然一缩,藏尽了无尽的黯和寂,许久,也许只是须臾,他慢慢松开了手,退开了半步。 桑伶微松半口气,却不料,对方下一秒却是反手解开了道袍,衣衫下是裹着紧实身躯的中衣。 “你!” 难道是想用强?! 她手下就想用力,打算就算接下来是一番苦战,也定要取了谢寒舟的性命! 忽然,身上一暖,那解开的道袍却是被人披上了她的肩上,将她薄纱湿透身躯全部盖住。 桑伶微微一愣,为这个不在意料之中的发展有些惊诧。 再回神时,他已经离开了浴池。 …… 不知谢寒舟提前对侍女吩咐了什么,等桑伶出来时,几身完好的衣裙,连同食物都是提前备好。 此时不过,才是戌时,藏珠阁灯火通明,照的院子里也是恍如白昼一般。 她的眼睛在那些素色正常衣裙上略过,放到了桌上热气腾腾,带着甜腻香气的糕点之上。 旁边,送完东西正要离开的侍女看到出来的桑伶浑身湿透,还外披着一件男子道袍,眼睛就有几分别样的神色。 桑伶叫住了侍女: “换掉糕点,我不爱吃甜。” 那正从内室出来,已经换好衣衫的谢寒舟脚步一顿,眼底闪过几丝黯色。 侍女见他出来,行礼转告: “仙君,我重新准备?” 到底是在面对第一宗门,又是地位超然的仙君,侍女此时的嘴脸十分恭敬。 谢寒舟沉默了许久,一缕神魂都不知道飘去了哪里,这是他难得的失态。 侍女表情奇怪,又重复问了一遍,才见到对方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同意的意思。 “是。” 侍女行礼下去了,走之前却是给了桑伶一个深意的眼神。 桑伶眉心一挑,却是不动神色捡过了旁边放着的衣裙,重新换上。内里却是将那小妖的内衫烘干了,重新裹在了身上,让那股子淡淡的妖气留作遮掩。 衣裙换完再出来时,却是没有再看见谢寒舟,桑伶也没有去找对方的意思,反而出了门,找上了刚才那个给自己递眼色的侍女。 此处是后罩房,位于正房北面,设了小厨房和仓库。 侍女正在厨房忙碌,瞧见桑伶畏畏缩缩地慢慢踱步进来,却是收回了视线,没有出声音,继续忙碌手里的事情。 桑伶主动凑到近旁,小声道: “姐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侍女手里筷子一搅,从锅里卷出一大筷子面条来,放到了碗里,金黄面条香气阵阵,上面还飘着翠绿葱花,诱人好看。 这应该是给桑伶换上的咸口食物,侍女捧着却是没有给她的意思。 桑伶垂着头,欺惶惶,小可怜的模样,像是不知所措,所以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没有作声。 侍女视线里仿佛带着一个小刀,想要从里到外将面前这个突然入了谢寒舟眼睛的小妖,深刻剖析干净了,俄顷,出了声。 “你很好。” “嗯?” 桑伶微微一惊。 侍女却是将那碗香气扑鼻的面条塞进了她的手里,一语双关道: “我见你刚才从浴池里出来,还穿着谢仙君的外袍,可见他对你满意,你好好陪着谢仙君,做好我们交办的事情,刘管事不会亏待你的,还你自由也是可能。” 说话间,手里的碗向前递了递。 桑伶像是更为惊慌的模样,伸手接碗,却落在了侍女双手之上,两手覆上盖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换了地方,接面拿走。 手下,侍女手背上泛了一道光晕,符纹忽现又立即消失不见了,没有引起怀疑。 ....... 桑伶将面条吃完了,才带着侍女特意送上的一小罐茶叶回了正房。 回屋后,她还是没见到人,桑伶等了半个时辰,见人还不回来,丢开了茶罐,霸占了唯一的床榻睡下了。 一夜酣眠,无人打搅。 桑伶吃玩了许久,才在侍女的催促下,去寻谢寒舟。 只是内室无他,浴池无他,转了整个院子,桑伶最后却是在靠水的莲花台上,找到了人。 莲花台是架在水池之上的,一方靠着连廊,一方临近水边,清凉静谧,适合清修。 她放轻了步子,缓慢向着背对着自己修炼的男子靠近,修士修炼最忌讳的便是中途被人打断,轻则运行不畅,重则走火入魔。 如果,谢寒舟被自己打搅成了走火入魔,那不是两全其美? 只是这个想法,在最后还剩三步时,就失败了。 谢寒舟平静收势,并没有被身后突然出现的桑伶吓到,反而主动站起,走到了更近水边的茶座上,慢慢坐下。 桑伶皱眉,憋下满肚子的怨气,拎着那罐茶叶,坐到了茶座之前,准备起手泡茶。 斜刺里,一只寒玉雕琢的手掌,从她手里拿去了茶罐,搁到了一旁。 “我来。” 泉水沸,下茶叶。 眼睛在茶叶上转了一圈,桑伶几不可闻地收回了视线,连着茶叶都不敢用陇南城送来的,看来他对着陇南城也是有几分防备。 两方都是互相存了防备试探,偏偏面上还是保持着一团和气的样子,倒也有几分可乘之机了。 还未再想,一杯清冽茶香的茶水被搁到了眼前,声音温和道: “我院子里种的一株茶树,几百年了,味道还能入口,你尝尝?” 桑伶垂目看着,却没有第一时间拿起来喝,眸光微凉。 “这么好的茶水,给我一个小妖喝,会糟蹋仙君的茶。” “你值得。” 他嘴角微扬,配合上那可见的幽深眼眸,有一种会让人错觉专注耐心。 桑伶捏住了手里的茶壶,刚被注满滚烫茶汤的杯子,带着灼热到近乎快要烧伤的痛觉。 捏了片刻,似乎是痛到了极致,她手里一甩,慌忙抽手,不慎将茶杯甩脱了出去。 茶杯落地,不高的距离,并没有砸了杯子,可那茶汤却是洒了一地,落了干净。 桑伶捧着右手,摊开并没有被烫伤的手掌递给谢寒舟看。 “仙君,我烫了手,不是故意的,你能原谅我吗?” 不是只有你擅长去践踏毁掉别人的心意,当初那被陆朝颜碾碎踩踏的糕点,也是伤了我的心啊,高高在上,永远维护陆朝颜的谢仙君。 谢寒舟眸光转动,隐下心口那种微凉的窒息感觉。起身走到桑伶身旁,半跪于地,拿着竹扁勺一点点去给那白玉般苍白微凉的手掌敷着伤药。 桑伶强忍住那种被仇恨之人触碰的颤栗感,一双眼睛翻腾着无数情绪,终于还是娇俏出声道: “仙君,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因为那个你愧疚的人吗?” 她笑得意味不明,继续补充道: “要是对方知道你寻个寻常小妖,替做她的替身,可是会不开心的呢?” 换成陆朝颜的性子,要是知道自己被低贱的小妖替代,定会恶心地将她打死吧。 思及此,她眼眸深处却没有任何恐惧,只有玩弄人心的嘲弄之意。 擦药之人叹了声,没有马上回答,将手里的灵药仔细敷好,又用灵气化开,转而才收了手,半坐而起,看向了桑伶,似是而非的答道: “她不会介意,我从没有寻什么替身的意思。我也再不会惹她不开心了,你放心。” 最后三个字,像是承诺,重中之重地强调了一遍。 谢寒舟眸子幽深漆黑,看得桑伶心里发毛。 目光交错下,桑伶忽然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她总觉得谢寒舟话里话外说的并不是陆朝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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