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整个视线只认真的关注着道路前方,对身旁的事物充耳不闻,车牌被识别后,等拦车卡缓缓抬起,在最后一刻车子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动作是那样的迫不及待,紧接着车身一个利落的左拐,在转弯处彻底不见了 整个过程没超过一分钟,看着空落的街道,方思慢恍惚觉得刚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但是即便只有一瞬、只有半张侧脸,方思慢依旧立马就断定那就是周瑾,永远绷直的下颚线和有些不太完美的驼峰鼻,在这段长久分别的岁月里,这些熟悉又模糊的影像总是深刻的烙印在她心里, 身前的闸门打开又快合上,保安站在一旁伸手替她拦着,望着眼前发愣的女子问道 “你还进吗?” 浑厚的嗓音将方思慢的思绪扯了回来,她略显尴尬,看着陌生的脸庞急忙说道 “进的、进的,不好意思。” 保安笑着看她,没再说话。 厚重的防盗门在身后落了锁,随着厚重的声响同时到来的还有一股浓烈的灰尘味儿 这是一种有着时间沉淀的味道,里面裹挟着霉味儿、腐烂了的木头味儿、金属的锈味儿,反正没有一点人味儿; 所有种种味道加在一起让方思慢的喉咙产生一阵不适,像是下水沟里令人作呕的浑浊液体散发出的气体,同时也令她想起监狱里偶尔有些泛馊的饭菜。 她伸手就着手腕随意的擦了几下客厅里的木桌,她记得以前是朱红色的,不过现在上面堆满了灰尘,已经难以识别它最原来的相貌 骨灰放桌上后她去了厨房,到了才反应迟钝的认识到这里已经多年没了人生活的痕迹,别说吃的,连锅碗瓢盆都被蒙尘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方思慢当即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最后支撑内囊的一点东西也没了,焉焉踱步过去,颓废的躺在了客厅全是灰尘的沙发上,很快,她的注意力又被别的东西吸引过去 因为她的动作而飞腾起来的尘灰在折射进屋的午后阳光里,飘然向上,方思慢的视线一路跟着它们,直达到和墙上的相册一样的高度 这是一张全家福 虽然她躺着,只能看见底部泛黄的金属框,但是从小看过千万遍的图像早就深深烙印在心里 她脑中自动将未看见的画面补全了,她甚至清晰的记得母亲手里的捧花有多少朵,父亲的笑弯到了什么弧度,能露出几颗牙,至于她自己倒是不怎么有印象,只记得笑得很傻,总觉得没拍好,脑海中的模糊程度和现在这整座房子一样,都上了一层灰。 在这漫天的尘味里,她竟躺出了一丝浓重的困意,比她这些年任何时候的困意都要重、都要安心···· 马不停蹄赶到邮局的周瑾灰着脸色,拿着手里的信有些不解 他再次认真的看了看上面的文字,一字一句的重新确认了地址和姓名,万般确定自己没出错 “没有这个人?” 他声音有些生气的高扬,语气里满是质疑和不满 邮政工作人员一码码的整理着手里的信件,无心分眼神给他,像是一天中总会碰到这种客人,他已经变得十分麻木,也不生气,埋着头十分笃定的回他 “对。” “可是我前两天才寄过去的啊,我经常在这寄,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邮件员有些无奈的摊手笑笑 “可确实是这么个情况,要不你在确认确认?” 周瑾有些急 “不用确认了,是真的没问题,你确定吗?” 反复被人质疑自己的工作能力,邮差有些生气 “干我们这行的,可不得送错!现在时代变了,寄信的人少了,那要往前挪挪,别人都指着这个联系呢,要是我们老出错,可挨不少骂呢,也害人。” 邮差看了眼面前的人继续说 “你这是挂名信,错不了的,就是没人收。” 周瑾有些无奈,想了一下把信封拆了将里面的东西重新取出来,去了柜台买了邮票重新贴上,又将它重新递给邮差 “再试试。” 邮差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随意的将它塞进自己的包里 随意的样子看得周瑾一愣,他闷闷说道 “得重视,不能给掉了。” 邮差:“·······” 方思慢醒后出了趟门,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一股脑买了七八盒各种味道的方便面和各种速食,顺带了些洗漱用品 夜里风凉,不少人下楼散步,方思慢将衣服帽子拉起来带上,步子走得很快,根本不想去在意身边走了一些什么人,只是恨不得自己一步能迈百米,瞬间到家。 撞上人的那一刻,她几乎失了语言,不敢也学不会怎么开口讲话 霍静本来牵着狗绳的手瞬间被撞开,语气变得有些毛躁 “哎~、你这小姑娘走路要看路的呀,怎么只知道埋头呢。” 一声几不可闻的‘对不起’,态度诚恳,不过对方估计也没听见 女人似乎并没有认出她,宠物狗脱离了她的掌控,发了疯的往远处去了,她急的赶忙上前去追,只留给方思慢一个模糊在夜色中的背影。 故人相逢,心跳骤降,她疯了般的跑回了家,关上门的那一刻,脱力的靠着门瘫坐在地上,骤停的心脏此时才得到重新跳动的机会,像击鼓一般重力的跳跃起来,全身的血液也在沸腾的倒流,直冲脑门。 她害怕遇见周瑾,也害怕遇见他妈 他们一家人,她都怕遇见。 回来的第一个夜,方思慢整个屋子甚至不敢开一盏灯,她怕引来他们的关注,害怕自己已经出狱的事情被他们知晓。 只觉自己卑劣如鼠,只敢在黑暗的角落呆,她害怕受到关注,她做不到和他们从容的相见,更没有相见的理由 当泡面独有的味道充斥满整个厨房的时候,方思慢却渐渐没了食欲,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刚买的手机上。 她看着应用商店的各种软件发愣,许久搞不清楚各自的用途,琢磨的许久只下了一个QQ,却又不敢登录,最后将手机放回了兜里,想了想又掏出来。 她始终不知道当年她进去以后学校是怎么处理这件事情的,她心思一动,往浏览器上输了一串文字;毕竟年限久远,跳入眼帘的相关词条寥寥无几,但还是足够她了解她想知道的东西了 她在杂乱的信息中了解到,校长被免职,班主任被辞退,教务处主任得了处分,还有几个科任老师也有大大小小的处罚。 方思慢几乎是眼眶肿胀着看完的,她看了许多,也听了许多,想到坐轮椅的姜小远、永远骄傲得像朵野玫瑰的林简——但是脑海中却始终都是对方被她一刀割喉的样子,这样一来,原本就汹涌澎湃的情绪,更加失控 她是失手的,这没错,但是整个事件要让自己说个对错,她却很无措和茫然,一切的开始到结束,她都只是为了为了保护自己而已,如果自己没有错,那这些人也就更没有错,却又谁都受了责罚,那到底当初自己应该怎样才是对的,这个‘对’字,到底要怎么求?又要怎么做,又真的这么好求,这么好做吗? 她不知道 她只是无心伤人,却又处处伤人。 第二日,方思慢花了好半天、绕了好多路才找到记忆中的那个水果店 有了昨夜惊心动魄的经历,她这次格外的小心,出小区的时候脚步翻飞同时也小心翼翼,像只受惊的老鼠不断提溜着眼睛打量着来往的行人。 这些年的北京多了很多她叫不出名字的大楼,越来越多的人走来走去,环路也修到了第五环,五环路一圈一圈的,方思慢觉得这真像一道道结界,圈的她快没有容身之地,无论走到哪里,都怕遇见熟人,平时觉得北京挺大,现在又恍惚觉得它只是个半寸之地。 坐在公交上,方思慢看见修建场地围起来的蓝铁皮不断从窗边闪过,北京到处都在变,她也在变,不变的是青春再也不会回来,不会有人一边按着她的板凳一边推挤着坐下,嬉皮笑脸的对她说“我想和你做朋友” 因为这纯粹又炙热的话,对于那时在这所学校初来乍到的方思慢而言,自己会记住姜小远一辈子。 水果店是姜小远出事后林简父母安抚他们的产物,或许算不上是安抚,更多的是有威胁的成分在。 林简偷拍姜小远的生活照,将它一整个贴满教室后排的黑板时,大家的第一反应不是遮挡、不是撤下,而是三两驻足的观看、评论、嘲笑和戏弄 人们的本性,总是只对那些不堪的流言八卦感兴趣,轻而易举的忽略了这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每当惨剧发生,迫于道德伦理的压力,可能会适当的表现出一丝丝的忏悔,不为别的,只为当下的自己能够松口气,可当岁月流去、往事蒙尘,再反观他们的内心:真的很悔吗,真不见得 那些轻飘飘的‘对不起’,可以云淡风轻佯装称道‘哦~,这样吗,我不太记得了’,轻描淡写的就从自己心中拂去给别人带来一生阴影的愧疚感。 方思慢到死都会记得的那个镜头,像摄影里的慢动作,千万遍的在脑中回放,回放姜小远从教学楼纵身一跃的那一刻。 姜家最后收了林家的赔偿,没有继续追究,在外人看来这家人用女儿的双腿换来了一家的荣华富贵,茶余饭后都是一阵啧啧的叹气声,语气里多是冷漠和厌弃。 只有方思慢见过,林母在医院里趾高气扬的样子,她笑着,眼里却尽是嘲弄和轻视 “磨了这么久,不就是要钱吗?三百万、不少了,我记得你还有一个在中考的儿子,一个孩子算是毁了,别带上仅剩的一个。” 她明明本该是个来道歉的人,姿态却没有半分恭敬,方思慢忍了许久终于没忍住,冲上去狠狠了扇了对方一巴掌 她所受过的教育为无数的学生构建了一切美好的想象,在她沉浸在这种理想美好的想象中时,忽然而至的残酷现实冷漠的给了她一巴掌,把她打得晕头转向 方思慢想不通,她反复的问自己,人穷是原罪吗? 不是,不该是这样的,人选择不了自己的出生,可她觉得只要够努力,就可以改变自己的将来,奋力的读书,用力的往上走,拼命的学习让成绩和大家一样优秀,那样就能去一个好大学,至少生活是值得期待的,不是吗? 可是现在一切都毁了、没了,换来一句‘三百万、不少了’。 太阳刚烈,方思慢在门口静静站了许久,正是中午时候,姜家一家人正在店上吃饭,姜家父母许久才注意到她,一刹那,脸上全是错愕,手上的碗堪堪端着愣在座位上。 轮椅上的姜小曲似乎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将长发剪成了男孩似的平头,其他什么都没有改变,8年过去了,她好像不会老,永远和自己记忆里一样 父母突然的失态引起女人的注意,姜小远随着他们的动作转过头来,一瞬间,时间像是冻住般滞留了几秒,她楞了十几秒渐渐反应过来,将手里的碗啪的一声掷在桌上,板着脸沉稳又坚定的朝门外吼出一个字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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