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慢有些怀疑,迎面而来的这辆车会毫不犹豫的在这条平坦的大路上打滑、甚至翻倒。 “去哪?” 男人轻缓的点了一下刹车,意外的将车子稳妥的停在她的面前 北京这天儿正热着,他为了省两个钱又不舍得开空调,在网上花几十块买的充电小电扇挂在一边呼啦响着也没见起什么作用,热得他心口冒烟,趁着这停车的空当,迅速的捞过座旁的杯子猛灌了几口茶水。 但一直等他把茶叶从嘴边的缝里吐出来男人也没听到对方给他的回答 “走不走啊?~” 他有些不耐烦,想抓紧在中午交班前多跑几趟 女人不答话,只是沉默着,磨磨蹭蹭的递过来一张小纸片,被汗水浸得薄薄一层,乱七八糟的皱在一起 看过地址,男人立即锁了眉,心里暗想:有些晦气 出神的时候女人已经把行李搬了上来,他不好明着拒绝,语气有些怠慢 “哎,我说,这有点远啊~” 女人身形一滞,木然的看向他 “不走吗?” 她已经上了车,静静的坐在后面,透过额间的后视镜,能够看到她那齐耳的短发已经被汗水打湿,紧紧的粘在额头上,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宽大短袖笼统的罩着上身,前襟浸了汗渍变成深色。 他一抬眼,明明刚才催着,现在又变得犹犹豫豫 “不是不走,这远着呢,得费不少钱~。” 女人眉眼一敛,低声细语的说到 “没关系,走吧。” 既然是个不在意钱的主儿他也变得不那么讲究,去就去吧,也就是有些远赶不上回来交班了 男人脚下给油,车子开始慢慢开动 方思慢心里顾自掂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现钱,估摸着是够付路费的,出来的时候里面特意给了路费,虽然不多,但足够回家了。 前座的司机回忆起她刚才提的一大袋行李,开始变得健谈 “姑娘打哪来啊?来北京旅游吗?” 方思慢笑笑,回他:“不是,犯了点事儿,今天刚出狱。” 她大大方方的说着,毫不避讳,她不怎么喜欢和别人聊天,希望对方听到这句话而选择性的沉默 但前排的人显然不如她意 “没事儿!人生谁不犯点错,犯错受罚天经地义,出来了改过了,说咱是个好人,也无可厚非!” 好像全天下的出租车司机都特别的热情爱搭话, 男人依旧紧追着问 “犯得什么事儿啊?” 方思慢坐在后座上,目光坦荡,语气平缓,也没打算撒谎 “杀人。” “······” 车窗四处敞开着,车身两旁的车流不断来来往往,车外连流动的空气都是热的,里面却一下就冷了 方思慢以为对方可能要赶她下车,可是没有,男人只是沉默了,一直到目的地,再也没有说话 “我就送你到这里,剩下的路我就不开进去了,劳驾您走走。” 司机说完将一张印有黑白图案的东西递到方思慢面前 “什么?” 她疑惑 司机瞪大了双眼,有些不解 “扫码付钱啊~三百八,我说过这趟有点费钱,您别赖我。” “扫码付钱?~” 方思慢轻轻咀嚼着这几个字,半天有些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司机一拍脑门反应过来 “得嘞,跟您说半天儿也不懂,您有现金吧,给现钱吧。” “好。” 方思慢这回倒是干脆利落的从兜里掏出几张红色的票子,数了几张递过去 男人利落的找了零 这个女人一开始给他的感觉就不舒坦,终于完单了,心里也顺了口气,踩着油门急忙走了 方思慢站在原地,劲道的车尾气毫不客气的往她身上喷,几秒功夫车身就慢慢淡出她的视线 她看了看天色,找了个阴凉的地儿靠过去 从兜里摸出手机,是七八年前正流行的滑盖样式,庆幸它还能用,连着网,虽然信号不太好的样子 —— 10点整 离她从监狱出来到这里,花了两个多小时 今天起了个大早,和狱里好友相抱告别;她背对着她们走出来,听着身后的门一道又一道的重新上了锁 “希望我们不会再见面” 直到管教说话的声音响起,方思慢才慢慢的抬起了头 两人相互看了又看,最后一起笑了 “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方思慢说、 “去吧~” 管教眉眼弯弯,将手里的行李递给她 她伸手、接过,慢慢看着眼前的大门合拢,随即愣愣的站在门口 “去吧、” ? ? “去吧。” 耳边还回荡着管教的余音,太阳却是远阔的天空,方思慢这才恍惚惊觉,她真的走出了这个禁锢她8年有余的地方,脑海中还残留临别前狱友不惜的眼神儿,只有方思慢知道,监狱这地方会吃人,这些年她被磨去耐性,磨去语言,甚至磨去情绪,出来也不过是从监狱的牢笼走到了社会的牢笼,除了关押的地方大点儿以外,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的行李不多,临走前在里面花钱买了个小箱子,装满了她的家当,什么也没有,就是一堆没开封的信而已。 因为进来多年,也没联系的亲人,就连衣服也还是进来时那身,不过正好,北京这时的天气,赶巧能穿,不会觉得闷的慌。 还有一块手表、电子手表,很直接的看到时间的那种,是当年为了应对高考买的,很可惜,没用上。 管教拿给她,监狱只管没收,却不会帮你保管,方思慢怔怔的看见它在手心生锈、停转。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也跟它一样:生锈、停转,不同的是,她还要继续往前走,被生活推着往前走,即使她心锈烂了,可是看不见,也不会有人管。 她将它递了回去 “我不要了。” 她对管教说 管教也不犹豫,麻木这表情随手就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这种事情见惯不惯了,和他平时随意丢弃的生活垃圾并没有什么区别。 东西可以不要,可这多年在这里度过的日子可是实实在在客观存在的,丢不掉 管教拿着文件慢慢翻看,继续问她出监时有没有要通知的亲人、好友,得到的回答都是无。 箱子不重,轻得像是空的,一伸手就能拎起来 一旁还有和她同一天出来的人,家里人买了一对鞭炮在噼里啪啦的放着,还扶着她的手让她跨火盆 方思慢听着炸天响的鞭炮声,领着箱子在这漫天的火药味中落荒而逃,孤独的她害怕见到这种不属于自己的欢闹。 这里不会有车来,通往市区的交通工具就是一趟公交车,一直开到方思慢打到车的地方,坐了20分钟。 公交上的人少得就好像它只是一条监狱通往外界的专线一样,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车上疏落坐着的几人,在她上来的瞬间都将视线聚拢过来,视线清淡的扫描了一眼后又飞速的转开 身后的阀门重响一声关上,方思慢敏锐的察觉到车上气氛的诡异,她不想挨近这里的任何一人,就再也不动,靠着撑杆立在原地。 车上有人把窗户开着,风声和车子的引擎声一起灌进车里,窗外景色翻飞,站在车上,方思慢觉得自己没办法把眼睛从窗户挪开,她想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8年的时间,外面的世界真的变了很多,拉着吊环,方思慢有一种初识这座城市的古怪感,这种感觉,渗透在她的每一个毛孔。 下车时,方思慢时隔八年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完全的自由,但站在路边,她只感到恐慌和焦虑,甚至觉得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刚出狱,而每个人,都在盯着自己看。 此刻站在殡仪馆大门前的方思慢也有这种感觉,手里不自觉的握紧了箱子的拉杆,顶着这种强烈的不适感硬着头皮大步往里面走 服务站只有一个年轻的女子,低着头在忙着自己的事,没有注意到来人 除了狱友之外,方思慢记不清自己同别的人正常交流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她清了清嗓,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 “你好,我是孟晴的亲属,我来取之前寄存的骨灰。” 女子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满头汗水,行头有些狼狈的人,明显楞了一下 她见过太多苦主,取骨灰回家时大多是三五几人结伴的,有帮开车的、撑伞的,像这样一个人来的倒是少见,并且,她记忆里对方并没有预约过,便开口再次确认了一遍 “取骨灰吗?” 方思慢慢慢的点头,她以为对方没听明白自己的话,又强调了一遍 “对,叫孟晴。” “好,我查查。” 方思慢静静的站着,听着对方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响 “是有一个。” 女子抬起头眼神有些古怪,兀自叹道 “存的有些久了。” 紧接说道 “马上替你办理,需要用一下你的证件。” 方思慢侧过腰,将身份证从兜里掏出来递过去,这是她人生的第一张身份证,高考之前办的,上面依旧是当年那张稍显稚嫩滑稽的脸,说来好笑,虽然快到了十年期限,应该更换了,但这还是第一次用它,就连包裹着证件的那层塑料壳子也都还是崭新的模样,半点磨损泛黄都没有 证件是新的,人却沧沧桑桑,旧得不行 “是你本人?” “是的。” 女子将视线来回看了又看,对方削尖的下巴让她几乎不太相信这是同一个人,放到机器上通过了与公安联网的信息对比后才放心的还给了她。 方思慢接过顺手又放回兜里 “顺便把这些年寄存的费用也结一下吧。” 女子抬头看她,眼神空泛、有些不解 “已经有人结过了啊~,算了10年的,你这还提前了,待会儿多余的费用会按照流程退还给你。” 方思慢站在原地有一瞬间的错愕 “结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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