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刚回答完,身后那一排的书架后面又出来了两个女生,是电影社的正副社长,一个叫虞榆,一个叫江嘉,她俩和陈亘一样都是导演系的,但又比陈亘大了一届。 郑弥和她们隔了一个多月没见,对她俩也十分想念,她本人又不是一个喜欢藏事儿的人,看见了来人,自然就激动地跑了过去。 电影社算是P大一个有点历史的社团了,成立了二十多年,参加的比赛一年比一年多,取得了不少国内、外,甚至是世界级有名微电影比赛的奖项。每一次的比赛,都是从社内队员自行组队,还有一些需要学校代表的比赛还要进行选题和样片的选拨。 郑弥大一刚进校就加入了电影社,她主要是负责剧本方面,那时候的正副社长还不是现在的两人,但大一的那次比赛就是她和宋祁,还有这两位学姐以及一位数媒专业的叫路晨的男生。 那次的比赛他们没得奖,但长达五个月的相处关系自然更亲近,再后来大家就都自然而然地结在一起组队。 “小鱼姐,嘉姐,好久不见啊!”郑弥扑过去抱着那两人,水端得一样平,丝毫没给两人争宠的机会。 “好久不见,你今天没课?”虞榆摸了摸她的头问。 “有,下午的课,还是老李的。” 江嘉听到这名才笑了下,“那你还这么开心?” 老李原名李魏清,是郑弥她们文学院的院长,他上课就属于回到高中课堂,没人敢主动挑衅师威,就连郑弥那些古灵精怪的小点子在他面前都被收敛的看不着半点。 郑弥笑盈盈地撒着娇:“那这不是因为见到了你们嘛。” 陈亘还坐在后面看着前面那三人熟悉的融和,他知道郑弥是真得很讨人喜欢,可能都没有人不愿意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她有趣真诚、大方勇敢,礼貌有度,哪怕是再兴奋也知道注意场合,刻意的压低声音,偏偏她又懂得适当的作劲儿,似乎只有她在的地方就能永远鲜活。 宋祁站在她们后面,看着陈亘伸手礼貌问候:“你好,我是宋祁,郑弥的朋友。” 陈亘收回看向那边的视线,掀起那双瑞风眼直白强势地看向这个刚刚突然打断他的人,他抬手和宋祁浅浅地握了握:“你好,陈亘。郑弥的...” 他顿了顿,又刻意强调:“好,朋,友。” 宋祁点点头,不知为什么笑了笑:“嗯,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就明白? 陈亘倒是有点不明白了,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说错,郑弥穷追不舍地追着和他做朋友,那自然比他要重要一点。 好朋友嘛,没说错。 宋祁和陈亘问候完就移开了视线,看着江嘉快要开口,突然就向那边插上一嘴:“所以,这个你们有我吗?” 话是问郑弥的,人看的却是别人。 江嘉抬眼瞅着他:“你一回来就来算计人。” “怎么会呢?不敢。”宋祁摆摆手。 陈亘这会儿的注意力也被宋祁刚刚的岔给打走,看着那两人的不清不白的流动,心里刚刚那点莫名其妙的别扭终于散了点。 但那种半悬空中的后怕却还是清晰地刻在他心里,陈亘扭过头看向窗外。 他理不清这股后怕的由来,却感觉狼狈的像回到从前。 图书馆四楼的窗户很大,从上看下去能包揽住P大南门的那条主路,那条路上的香樟很多,棵棵茂盛,粗壮的树干盘旋蜿蜒承载的绿色遮盖蓝天,倒映下了一片崭新的、碧绿色的天空。 陈亘想如果现在是四月,强盛的阳光暴烈穿透这片天空,那副场景进入取景器里应该会非常漂亮。 可是,他最讨厌的就是四月。 就像他最厌烦和人有过多的交际,因为社交很累,要多费很多时间和精力和人周旋,他不想让自己因为一些陌生人有太多的情感触动,也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死心的心脏又鲜活起来。 因为新生的过程如同骨头重塑,沾着血,混着疼。 虞榆听着这话明了地笑了下,余光就看到了宋祁后面那个有点熟悉的脸,她有点不确定又有点诧异:“陈亘?” 这名字一出声,郑弥也惊讶了:“小鱼姐,你们认识?” “你不知道吗?他就我们社那个新成员啊。” 江嘉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行了,看她这样就知道肯定是没看消息。” 江嘉她们都已经习惯了,郑弥这人有一点很不好,一看起书,写起东西就会习惯性的手机静音,什么群的消息都被她给点了屏蔽,除非单独找她,不然就是个失踪人口。 郑弥这会儿的高兴劲可足了,一出溜跑到陈亘身边,笑盈盈的双眼终于重新盛下陈亘那张脸:“你怎么都没说过啊?”她又想起陈亘刚刚还没说完的话,“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陈亘回过头看着郑弥的那双眼睛,刚刚那片绿意的天空此刻呈下的是自己的身影,显得是那么清清楚楚,又透露的是那么狼狈不堪。 脑子里的警报器开始嗡嗡作响,他生了想要逃离的心思。毕竟,狼狈的模样一旦露陷,周围的人都只会离开得更快。 他不想就这么暴露在好不容易遇见的太阳里。 陈亘连忙撤下视线,摇了摇头,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没什么,”收拾好书包甩上肩,起身把椅子放进桌子里,跟周围人说着:“我还有课,先走了。” 说完,他点了点头示意,整个过程都没有再看郑弥一眼。 郑弥莫名的心慌一下,下意识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声:“陈亘...” 陈亘转动的视线晃了晃,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还是被他抬起看了郑弥两秒,却又飞快地移走,连带着慌张的背影一起消失在那双明亮坦荡的眼眶里。 他逃得太快,都忘记了已经打开过门的房间就算再关上,也始终为那个来敲门的人留下了一盏灯。可能是因为他在黑暗的地方待久了,他害怕那个女孩也会怕黑。 陈亘出了图书馆,站在馆前的台阶上,看着前方那片香樟叶里卡住的碎阳,慢慢垂下眼望向手里那瓶被郑弥意外拿错的水。 心慌的速度稍微停了停,他居然又开始反思起来。 我刚刚的样子,是不是有点凶? 郑弥好像说过,他脸一冷就有点吓人。 陈亘摩挲着卷边的矿泉水标,低着头一顿一顿地看着台阶往下走,苦恼地琢磨着。 郑弥看着陈亘离开的那条空荡荡的长廊,想起陈亘刚刚的那副神情,就感觉... 虞榆看着愣住的郑弥,问了句:“郑弥,怎么了?” 郑弥没回头,还注视着远方的长廊,有些呆滞地发出声:“没什么”,她的声音逐渐减小,到后面更像是自言自语—— “就是感觉,他看着好像...有点难过。” . 郑弥跟着那三个人上了图书馆顶楼的影音室,今天电影社有电影放映活动,来得人也挺多,郑弥跟着虞榆从后门溜了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 画面正播放到一只狸花流浪猫从昏暗的路灯下小心翼翼地挪着爪子往女主角的手心靠,镜头突然开始拉近,一点点地贴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它的眼睛澄澈干净,盯着女主角的双手。 忽然的灯光闪烁,就吓退了它刚刚艰难挪出的那一小步,它又藏回那片在阴暗的角落里开始低低地叫着,一声比一声弱。 郑弥突然心揪着疼了一瞬,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陈亘刚刚的表情。 和这只流浪猫很像,仿佛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击垮那双渴望拥抱的眼睛。 而这一切的原因无非就是,被人伤害得怕了。 郑弥无意去窥探他人的隐私,那些紧闭的房门都是成年累月结下的疤,而任何一次的打扰都是对方不愿回望的残忍。 可陈亘刚刚那个难过的表情实在太过深刻,她也没法做到忽视不见。 郑弥拿出手机点开陈亘的微信头像。 陈亘踩下最后一个台阶,手机的提示音突然响了一下,他还望着地,无意识地从兜里掏出手机,抬眼扫了一下,结果一秒就定住。 他微信里的人不多,会聊天的人更少,昨天刚加上的郑弥自然就出现了列表的最上方。 郑弥:【陈谷雨,你就这么跑了?我们的电影怎么办啊?】 陈亘没想到她还会发消息过来,看着手机屏幕懵了好几秒,才垂眼憋出两个字。 ……:【没跑。】 郑弥看着屏幕上的那俩字,都能想象出陈亘的表情,他肯定会觉得不可思议,会有点呆头懵脑,然后犹豫半天,才无奈低头打字。 陈亘这个人越了解就越会发现,他和他的外表,以及他的第一印象都极具反差感,看着那张冷淡的漂亮皮囊,和一开始那个呛人的话语,郑弥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还会有这样一面。 郑弥故意地想逗逗他,来报刚刚图书馆里陈亘的仇:【那就行。】 很明显,她的逗猫棒成功生效了。 她只发了这一条过来,陈亘都感觉她好像是有点冷淡了。 难道真是他刚刚太凶了? 他费脑地揉了揉眉心,视线一顿,看着聊天框上方的突然开始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下一秒,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照片,看着像现拍的。 郑弥拍了屏幕里的那只流浪猫发给他,再配字:【看着怎么样?】 陈亘实在跟不上她的脑回路,却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挺可怜的。】 郑弥:【是吗?可我不这么觉得,我只觉得很心疼。它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不该出现这么的表情。】 陈亘看着郑弥的这段话,指尖颤了颤,室外的寒风还是很冷,他坐在那节台阶上叹了口气,耸拉着卷毛,摸上后面卫衣上的帽子戴上,整张脸都往下缩。 他不可预兆地想起八岁那年他在剧组看到那只流浪猫,小孩的天真善良把小猫领回了家,可遭到却是年幼的他无法理解的怒骂。 最终猫还是流浪猫,那个小孩也再没有领过任何东西回家。 ……:【流浪猫都这样,没人保护,没人管,被伤害惯了,看到陌生人自然会害怕,不敢靠近,甚至靠近都还要思考很久,而一个小动静又会让它们退避三舍。】 郑弥看着他回过来的话,心揪的更紧了,垂着眼好久都没动静。 陈亘等了几分钟也没等来回应,他不知道为什么郑弥突然停止,也没理由给郑弥发消息过去。 这会儿下了课,图书馆附近的人流也开始变多,陈亘还坐下那节台阶上,他今天穿了一身黑,在一片明亮里十分显眼。 这节课下课时间有十分钟,离陈亘要上课的时间也还剩这十分钟。 可他难得有点固执地等在原地,注视着手机。 手机那头的郑弥看完他的消息后,就一直定在那块儿,手机已经慢慢黑屏,电影里响起配乐,乐声很悲怆,听得人反而更难受。 郑弥在看到那句话时,脑海里就回想起了曾经的碎片。 曾经也有一个少年一边拿着猫粮喂猫,一边柔声跟她说着:“流浪猫都这样,没人保护,没人管,被伤害惯了。我也没有能养它们的能力,只能尽可能的帮一下。不过,等我成年了,自己出去住,应该就可以养了。小弥,到时候请你来玩。” 那时候他们都才十七岁,对未来有着很多的期望。 可惜的是,后来的少年没能如愿以偿,郑弥也再没有机会去光临他的新家。 时间还剩最后一分钟,手机不知道息屏了多少次,陈亘已经有点按的有点僵硬了。 二月的风实在太冷,刚刚还暖烘烘的太阳早已被乌云遮蔽,台阶上下来往的人总是会下意识地朝他看一眼,似乎是想打探出后面的故事。 陈亘搓了搓手,看着这副乌紫的样子就明白了郑弥刚刚等待的心情。 没有得到肯定回答的等待就像投进深海里的石子,直直沉落到最后彻底磨灭,这样的心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拥有了,可能都已经多的数不清次数了,但却也很久很久没有回潮了。 这次的意外返岸,带来的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撼动。 最后一秒的交接,十分钟的等待结束,陈亘没有如期等来他期望的回应。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没有得到郑弥的回应。 陈亘垂下那双琥珀色的双眼,眼皮拉下一片暗色,他撑着大腿起身,把卫衣的带子系紧,整张脸往里藏得更深了,解开自行车的锁,跨坐上去。香樟树抛掷下暗沉的阴影,陈亘还是觉得整个人都不舒服,心里闷涨闷涨的,提不起劲儿来也散不出心去,就感觉心脏跳动的还是有些疼。 他关上了房门,却忘了我们的心脏也是一块敏感的肌肉,它也有属于自己的生命。 陈亘揉了揉心口,等它缓和一下才扶上车把手,刚准备踩脚踏,一道叩门声又重新回到他的房间前。 陈亘拿出口袋里的手机,竟有点不敢看了。他一点点地靠近开机键,屏幕亮起的那瞬间,那块敏感的肌肉群才渐渐缓平。 郑弥停了好久,等心里的情绪整理好之后,才重新找回自己的状态。 开心的样子大家见久了,已经很少有人再看到这个阴郁的,带着点颓丧的郑弥了。 郑弥点开手机,把一开始想说的话发给他:【陈亘,流浪不是它们的归属,曾经的伤害虽然不可能消失,但如果有机会能让它感受到幸福,哪怕只有一瞬间,我也会努力试试。】 郑弥:【所以,陈谷雨,你也别太难过,再流浪的猫也会遇到有善意的人,再阴郁的天气也可能转晴,就像再不好接近的你也会被郑弥变成朋友。】 香樟叶上的天空层层飘荡,白云又牵着暖融融的太阳晃悠过来,黑色的身影被晒得滚烫。 心脏的剧烈跳动让陈亘的血液有点翻涌,他附上心口,好像能感受到里面的一起一伏。 时隔十二年,他又重新在黑暗的房间里与难过久别重逢。 该说这是福还是祸呢? 他又是该逃还是留呢? 屏幕的冷光打在帽檐遮下的暗光里,陈亘右手覆上脸,难耐地想—— 郑弥,你真的是好危险啊…… 郑弥怕会触及他的伤口,小心翼翼问着:【陈谷雨,这周六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陈亘弯起眼,低着头,笑了好一会儿。 风震落琥珀色的珍珠,香樟树的绿意盎然沸腾。 好像是福是祸都已经没了所谓,因为他的心脏在说,去享受吧。 其实迟一点,慢一会,也并没什么关系,只要有人还在路上,只要好天气还会升起,哪怕她浑身都沾满冷风,哪怕碰撞的一地鸡毛,哪怕是来得再晚,也都是刚刚好。 陈亘点开屏幕回了过去:【这次,我来定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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