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P大正式开学。 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雨,终于在他们开学这天停了下来,雨后潮湿泛霉的泥土味又弥散了整个校园。 新学期嘛,最免不了的就是睡过头。 郑弥很惨,寒假选公选课的时候在肯特玩得忘了时间,等到再去官网选课的时候只剩下一些快要满员的线下课。 这不,整个宿舍今天就只有她一个人赶着早八去上这节欧美电影鉴赏课。 “等等!等等!”郑弥揣着手里的书直接挡住了即将要关上门的电梯。 她喘着气走进电梯里,刚抬起眼,视线就措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双强势的眼眸。 心脏还未恢复平缓的跳动连带着呼吸,仿佛一起跌进平静毫无波澜的青蓝湖面,湖水猛烈,肆无忌惮地扑面而来,泛起一阵一阵不安分的漪涟。 冷不丁的这么一看,把郑弥心里那点蠢蠢欲动的心思又给勾了… “再看得给钱了,我比较洁身自好,收费可能有点贵,一秒一千,你能接受?”陈亘一手拽着肩上的包,一手转着耳机壳,靠在后面的镜子上,语气和那天拒绝她时的冷淡简直是连温感都恰到好处的一样。 让郑弥没有从他这句话里听出半点的玩笑感,好像真的下一秒他就能拿出码来让你付款。 得,很好。 这态度和那天那张漂亮的笑脸一对比,郑弥那点还勾在半路只露了一个头的小心思又被死死地压了回去。 什么玩意儿的漪涟,都是脑子里没倒干净的水渍。 到底是谈恋爱没有磕cp带劲,追什么追,我才不想吃枪子儿!所以啊,有些野菜该挖还是得挖,有些房子该塌还是得塌,有些男人不能碰就是一眼得不该给! 郑弥边劝导自己边把眼睛移到楼层键上,过程中嘴也不忘输:“放心吧,我没钱看不起。” 她的视线盯上那个亮着蓝光的六楼按键,刚想抬起的手也慢慢垂了下去。 陈亘也没被她哽住,反而笑了,冷淡的表情一散,那双漂亮的瑞凤眼微微弯起带着点勾人的余韵:“看来你还挺听劝,说算就算啊。” 郑弥也有点意外,她是真没想到三天过去了陈亘竟然还记得她,以至于她真心实意地扭头回去,发出了一句感慨:“你居然还记得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说话方式的问题还是怎么,她很明显地看到陈亘的表情实实在在地怔了几秒。 他还靠着那块镜子上,镜像反照出那支漂亮的手里转个不停的耳机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无知觉地停了下来。 发氲的白炽灯顶在电梯顶,流下的散光晕在陈亘的脸上,像是天然的打光。他今天穿了件铁灰色外套,配上深棕的卷毛衬得那张脸是格外漂亮,琥珀色的眸子有些发懵,配上这真实的愣神,不知道怎的,郑弥想起了家里的那只美短。 呆头懵脑的,又漂亮的有些傻气。 陈亘怔在原地,脑子里空荡荡的。 如果不是郑弥发出这句感慨,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那一贯不爱记人的大脑,居然有一天也能奇迹般的恢复正常的运行功能。 陈亘想起家里的那张便签,好像明白了点原因。 “叮——” 电梯门恰到好处的化解了两人相视对望的意外和尴尬,让他俩竟也拥有了说不清从哪儿生出的默契,同分同秒地撇过眼往外走。 刚走没两步郑弥就觉得不对劲了,她看了眼前面近在咫尺的教室,不敢相信地问了句:“你,在610上课?” 陈亘回了头,也有点诧异:“你也在?” 郑弥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心道一句,这倒霉催的缘分。 陈亘看着她那张笑脸,适应了一下这神奇般命运后,蹦出句话来:“别笑了,怪渗人的。” 说完,还非得配合着打个冷颤。 郑弥看着他的背影,再次感受到了这人的毒舌。 怎么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就配不上一张好嘴呢? 冷也就算了吧,至少还能欣赏,偏偏吧,他还毒,噎死人不偿命。 教室里清晰的声音徐徐传来,郑弥好像产生了错觉,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越靠近教室这声音就越明显。 “郑弥,郑弥……陈亘。” 郑弥终于回神,透过窗户看了眼教室里正在讲台上点名的老师,连忙提溜着腿往前跑,管也不管后面那位悠然踱步的毒舌…美人。 咳…… 该说不说,他确实是帅得很漂亮。 在老师准备念下一个人名前,郑弥及时准确地卡上了点:“老师!我在,我在!” 这堂课是导演系的教授带的,虽然郑弥是文学院的学生,但因为身在电影社的原因和导演系的老师接触得也不少,可偏偏这个老师,她并没有什么印象。 这老师看着很年轻,带着副金丝眼镜,卡其色的毛妮外套衬得他没有丝毫的严肃感,反而添了些儒雅气。 他抬眼望过来,语气温和:“你是?” 摸不清这老师的性格,郑弥那鬼点子的伶牙俐齿也不敢随意发挥,装得乖巧极了:“老师,我是郑弥。” 郑弥刚说完,身后一道阴影覆下,“陈亘。” 郑弥没有回头,不知道他们俩现在的距离有多远,但她却清晰的在冷空气中捕捉到了属于深谷凉雪的洌意,带着淡淡的、不可抗拒的意味攻占神经。 郑弥右眼皮无意识地抽动了两下,那股浅弱的木质雪松香还弥漫在她的四周,持续萦绕,好像二月春风里挥散不去的轻淡冷风。 “怎么,刚开学第一节课,你们俩就要给我留下这么好的印象吗?” 陈亘依旧直白干脆:“那倒不是,我就是单纯的起晚了。” 老师视线移向郑弥。 郑弥眨了眨眼睛,直言直语:“我也是。” 他轻笑了下,“那你们俩也是很有缘啊。”又回头看向点名册,“名字相配,时间相匹,理由相似。” 郑弥靠在门框上捶着跑得发酸的大腿,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老师这么喜欢开玩笑,和他本人身上的气质完全、严重不符! 其他的也就算了,他就不能先让人进去坐着再开吗? 这么站着被人笑,丢人就算了,毕竟她脸皮还够结实,扛得住,但体力不行啊,站得累! “老师,能进去了吗?腿有点疼。”陈亘忽然出声,一本正经地看着讲台上那位老师。 “行了,不开玩笑了,进来吧,迟到三次要扣平时分的,你们俩下次准时点。” 郑弥现在知道了,这个老师确实脾气很好,喜欢开玩笑,也能和学生打成一片。 但她真是不敢相信,陈亘和她真的有这种缘分,连这理由都能一样? 她欲盖弥彰地想回头看一眼陈亘,还没成功盖到,就被主人点破了心思:“你不是累,还不进去。” “你怎么…”郑弥边往教室里边问,诧异的语气还没收回就又一次被这人气住。 “郑小姐,你那发颤的大腿都快被你敲碎了。” “什么玩意儿?” 陈亘扯下书包放在桌上,睁着漂亮的瑞风眼说动人的瞎话,极其敷衍:“夸你漂亮。” 郑弥也跟着他坐下,难得的表情不受控,一个白眼差点没把人翻过去:“呵,我耳朵不是摆设,也没聋。” 刚说完视线就落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他好像很喜欢转东西,刚刚转耳机壳,现在转笔,以后要转什么? 转他那漂亮的脑袋。 郑弥笑得忒得意,看向他的脑袋。 不看还好,一看就完蛋。 不行!不能转! 她真的有点痛恨自己这颜控的毛病了。 也是一看才发现,陈亘挑得是靠窗的位置。 窗外的香樟昂扬着斑斓的绿意,与二月初头的冰凉有着不适度的灿烂,微风轻缠着破碎的橙晕,点点拓落在透明似无的窗玻璃上。 陈亘就靠在那片绿色的橘子弹珠堆砌的世界里,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拂落着轻柔的橘光,里面还盛着稚气的顽劣,仿佛童话世界里被幸福簇拥长大的小王子,看待一切都是纯粹。 郑弥盯着陈亘的眼睛,脑海浮起那张被碎片拼凑起的、破裂的、不完整的脸。 橘子灿烂,弹珠清脆,撞开了一团漆黑的碎影,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留下一个小口,糖浆溢了进去。 陈亘得胜似的笑着,悠闲转动着手里的笔杆如同胜利的旗帜:“郑小姐,你这看了我少说也有十几秒了,不知道您是微信还是支付宝,现金也行。” 郑弥回神,摇了摇脑袋,压下涌起的记忆,打插过去:“陈先生,麻烦你自恋也有个度,我看的是窗外的春天,不是你。” “所以,你这是把我隐喻成了春天?不会吧,我们也就见过四次,爱这么深?” “你说的对,我是爱的深,但也希望你有一点自知之明,我爱的是春天,不是你。” 郑弥拿出陈亘的那套:“毕竟,在三天前有位男士曾虔心劝导我,人渣不值得爱,我觉得他说的很对,所以我听了,确实是,不值得。” 陈亘嗤笑出声:“听得老人言,郑小姐,你很乖啊。” 郑弥摆摆手:“麻烦别给自己升辈分。” “还有,我可不乖。”她出言提醒。 陈亘想起她的一言一行,没意外地点头:“行,知道了。” 说完,他撤回了视线,放向自己的地盘。 陈亘这惊人般的变脸速度,又一次让郑弥感动震撼。 这人怎么回事?脸是说变就变的吗? 郑弥无奈地摇摇头,视线却看到了摊开在桌上的书,扉页干净空荡,落有玻璃倒挂下来的橘色光线,墨绿色的钢笔墨水在色彩交织下,只留下了随意、松弛、漂亮的两个字—— 陈亘。 耳东陈,亘古长青的亘。 果然,他的名字很配他。 陈亘的视线放在前面,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信息泄露,可他除了视线之外,大脑属于完全放空状态。 “不值得”这三个字的咬音被陈亘听得一清二楚,难得的快意突然就像被搁浅的鱼一般,缺了氧,没了气,失了意。 说实话,陈亘并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和一个只见过四面的人说这多话,甚至在他的计划里,今天是不该迟到的。 明明闹钟已经在准确的时间响了,却不知道是那个环节出现了意外,导致他的手机被调成了静音。 他想,似乎从他回国的第一天起,很多事情就已经完全脱轨。 这种失控的脱离感,让他极度不适,他想找回自己的可控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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