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庭桢略有些惊讶的望向他，忽大笑出声，“长庚竟也要上场去，看来朕的这位昭南小将确实本事不俗，连你也耐不住了。” 长庚乃陈敬非的长子陈应衔的字，因生在战时，从小随父在战场长大，十三岁就能提枪上马杀敌，在军中素有威名。 他曾千里追击江东叛贼沈重纪，将其斩于马下，结束了大夏朝燃了十几年的战火，因而被先帝亲封为二品武安将军。 “陛下恕罪，小妹被家中宠坏了，言语无状了些。”陈应衔抱拳施礼，不卑不亢。 “阿芙率直可爱，朕岂会怪罪与她。”赵庭祯貌似不在意的一笑。 “陛下，臣观昭南将军在武学一道上，天赋非凡，确实想与其一战，还请陛下应允。” 陈应衔说着几步上前，单膝跪地。 赵庭祯面上仍旧带着笑，眼中的笑意却淡了些许。 陈家这个长子，外表同他父亲齐国公截然相反，一身战场上带下来的杀伐之气，不苟言笑且极有城府，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赵庭祯扫一眼宋南风，见他也蹙起眉头，他二人原本计划等水玲珑崭露头角，拿下魁首。 正好借此机会将水玲珑乃戚家后裔之事，当着众将士面公布，以此拉拢人心。 可若陈应衔上场，水玲珑败在他手，届时再宣告她的身份，怕是收效甚微。 可眼下却也不好拒绝，端看水玲珑自己的本事了。 赵庭祯只得笑道，“也好，今日便让众位爱卿一饱眼福了。” 这时忽听一道声音从看台后传来，“如今是什么阿猫阿狗，也能被称作天赋非凡，真是狂妄啊。” 众人皆朝那处望去，便见中年男子拾阶而上，他一身紫服。 那衣摆与袖口处，都起了褶皱，再瞧他头发与胡子是乱蓬蓬的，一脸的倦色，连唇上也起了皮，好生不修边幅。 他上了看台，径直朝赵庭祯行礼，“微臣叩见陛下，臣来迟了，还请陛下误怪。” 抬眼看见督察院使正上下扫视自己，一脸的嫌弃。 他不由打量自己衣袍两眼，随即又拱手道，“臣昨夜在营中捣鼓新弩机，还未来得及回府更衣，请陛下恕臣仪容不整之罪。” 赵庭祯笑意真挚了几分，“无妨，爱卿过来坐。” “难得归德侯也到了，还得请你多指点指点长庚才是。”齐国公也开口道。 他虽与归德侯私下并不热络，面子功夫却做的极好，让人挑不出错，反而让觉得他待人谦逊。 内侍已摆好席位，归德侯几步上前坐下，十分不客气道，“指点？本侯还没这个闲工夫。” 此时陈应衔已上了擂台，他望着对面身影纤细的女子，并为表现出轻视之意。 手中银枪抡一圈，他抱拳道，“陈应衔，还请指教！” 台下的众将士瞬间就沸腾了，比之前的情绪更为高涨，连场外的百姓与女眷都雀跃惊叫连连。 水玲珑面有不解，朝台下宋南风望去，见他嘴唇张合，好似有些着急的在说什么，无奈周遭太过嘈杂，她完全听不清。 她转眼又见台下兵器架上已无长枪，便收起神色，握紧手中长矛，亦抱拳一礼，“水玲珑！” “台下已无长枪，我就此长矛与你一战，可否？” 陈应衍颔首，双眸满是战意，“可！” 二人拉开架势，陈应衍手持银枪向她挑刺而来，枪尖携着凛风扑过来，只听他沉声道，“小心了！” 看台上的宋南风此时忽站起身，走两步到看台边缘，一眼不错的看着擂台上缠斗的两人，背在身后的手不由得紧握。 陈应衔武艺算的是五军营中第一人，开场时见他与将士们一同上台，便觉奇怪。 眼下看来，陈家应是等着让陈应衔最后压水玲珑一头。 擂台上二人已过了数招，场内安静，只听得金属碰撞发出的长鸣，令人不由肃穆。 水玲珑手中的长矛是最普通的桑木所制，重量轻却受不住力道，眼见陈应衔回身挥出一枪。 她将长矛横在胸前抵挡，枪刃斩在矛身，顷刻断成两节。 谁知陈应衔当即又是枪身横扫，随之而来的冲力令她体内气息混乱，连退数步险险停在擂台边。 水玲珑抚着胸口喘息，几番激战，令她体力消耗极大，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滚落，看着竟已显出败像... “好生厉害，要说这女土匪身手已是不俗，没想到还是武安将军更胜一筹啊！” 台下有将士兴奋的低声讨论。 水玲珑将断成两截的长矛往脚下一丢，将喉间腥甜强压，“果真厉害。” 她身子微拱，握紧双拳摆开架势，“再来！” 陈应衔不由挑眉，打量起对面女子，只见她双目炯炯如有烈焰在灼烧，虽赤手空拳却毫无惧意。 他心中暗道，倒是难得的好胆气！ “看好了！”陈应衔罕见的起了认真较量的心思，招式越发迅猛而暴烈。 接下来过的几招，水玲珑应付的吃力，赤手空拳对长兵器劣势明显。 水玲珑身上挨了好几下，体内气息愈发紊乱，背上衣衫已然汗湿。 眼见陈应衔又横扫来一枪，击打在她背上，她疼的咬紧了牙关，齿溢出些许血迹，让她的唇瓣愈发灼红。 “不公平，这样打下去，我们大当家太吃亏了！”小六愤愤的叫嚷着。 陈秀山转身挤出人群，急急道，“我去找兵器来。” 正在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一人喊道，“接枪！” 众人便见一杆红缨枪从头顶飞过，风驰电掣朝着擂台而去，离得近的只觉劲风铺面，鼻尖似乎能闻到铁血之气！ 水玲珑回身望向声音来处，伸手一把将长枪重重接在手上，不由咧嘴一笑，“多谢！” 众将士皆四处张望，想看看是谁帮着台上的女土匪。 少顷，见人群后头走出一人，面色冷冽，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不是徐行川又是谁。 “怎生是他？” “是啊，他怎么来大比武了，还帮着女土匪？” “真是晦气...离远些，免得被他带累了...” 众将士压低声音议论着，可在场都是习武之人，纵使声音压的再低，该听见的还是听的见。 徐行川仿若未闻，走近擂台，众人纷纷避让不愿靠近他。 他身后的竹生却是气的不轻，饶是时常在军中面对这些异样的目光，却是无论无何都习惯不了。 “这些个捧高踩低之辈，当真是无耻，当年大将军还在时...” 竹生一句话还未嘀咕完，便听见徐行川低沉的声音。 “竹生，慎言。” 徐行川头也未回，这种场面他在军中这几年，已经遭受过无数回。 谁人会与如同被流放的，所谓的辅国大将军的义子走的近？ 更遑论这辅国大将军形同虚设，还与手眼通天的齐国公有旧怨... 台上的水玲珑长枪入手，彷佛脱胎换骨般，整个人熠熠生辉起来，长枪在她手中舞动，如同游龙般。 她望向陈应衔，心中想起阿娘说的那句话，戚氏枪法曾名震天下，而今却不可显露人前，否则恐招至大祸。 可在这一刻，她心中已做出了决定，便要用戚氏枪法，赢下这场比斗... 要让天下人好好瞧瞧，她水玲珑是何许人也！ “你们看...有没有发现，这女土匪好像哪里不一样了？”有个小兵卒问身边的同袍。 那人“啧”一声，“好像还真是，有股子气势，怪怕人的...” 而站在昭南军最前方的孟余文，忽然睁大了他那双常年耷拉着的眼皮，手指有些颤抖，口中喃喃，“主君... 这是主君的戚氏十三式...” 老主君何时将枪法教给了少当家？！ 要知道，老主君离世时，少当家年不过四岁啊... “天不亡我戚氏一族啊！” 孟余文忽涕泪横流，悲呼一句。 除了孟余文，此时有不少老兵也隐隐觉着熟悉。 而高台上还有一人也看出枪法的不凡，那便是陈敬非。 他少年曾在军中见过戚先生，那是个精彩绝艳的人物，他成年后有意无意模仿着戚先生的行事作风。 对戚先生的事，知之甚深。 “原来如此啊...” 陈敬非摇摇头，轻笑一声。 难怪皇帝千里迢迢从昭南将人弄进京城，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想借戚先生留在军中的威名，笼络人心借此分权... 他原先还以为，是在江南谋划的事被皇帝察觉了，这才急匆匆从昭南弄了个或许知情的土匪来... 陈敬非朝上座的皇帝投去一眼，赵庭祯正巧望过来，二人对视，他遥遥一笑，“陛下当真是好眼光，竟能从西南识出这样一枚明珠来。” 皇帝的手段，还是嫩了些... 以为凭着戚先生二十年前的威名，就能撼动他这么多年的经营吗？ 简直笑话！ 赵庭祯不知这老狐狸片刻之间，已经将他所谋之事猜了个七七八八，他看向宋南风，“此事乃子贡之功。” 有官员当即捧上宋郓，“还宋大人教子有方啊，一门三宋当真名不虚传。” 大理寺少卿叶有铭，悄声对板着脸的宋郓羡慕道，“府上大郎君如今在江州任州官，前途是不可限量。二郎君年纪轻轻又得陛下如此重用，日后或可入阁也未可知...” 宋郓不置可否，只低头喝茶，不过是烈火烹油，有何可羡？待他日若皇帝用不着他们宋家，且不知宋家是何光景呢.. 宋南风此刻专注于擂台，竟未曾听见堂上正在讨论着，如何给他晋升之事。 台上的水玲珑握着那杆长枪，稳稳接住陈应衔一击，两杆银枪悍然相撞，“锵”的一声，令离得近的将士耳膜震颤。 她随即回身，使出戚氏枪法中最后一式，潜龙出海。 长枪挑起又横扫，如潜伏已久的黑龙，嘶鸣着冲出深渊，扑向它的敌人。 陈应衔眼见红缨枪如同化龙一般，直袭向他面门，深知此一击他难以抵挡。 场内此刻出奇安静，连看台上不时低低交谈的朝臣，珠帘后笑语的夫人们，俱停下动作紧盯着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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