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不过几日光景,院子里的绿树已然泛起星星点点的黄,唯有门前新栽种不久的各色菊花开的正艳。 顺子扭捏地接过逢月递来的苹果,缩头缩脑地站回秋千架下,时不时抬头瞟向并无半点责怪他,裹着丝绒斗篷悠然荡秋千的女主人,心里越发自责。 想要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涨红着脸,挠的头屑纷飞。 好容易盼到苏景玉回来,顺子终于舒了口气,小碎步倒腾过去,尴尬地陪着笑脸。 苏景玉温和又略带嘲笑地睨他一眼,打发他去庄子看看荷塘挖的如何了,尽可能叫人在入冬前修葺完毕,备好三十只小船,明年入春放船栽荷,盛夏便能同府里的荷塘一样美。 顺子终于不必再熬刑一般守在逢月身边,得了令,施展他那平平无奇的轻功撒腿就跑,转眼间消失在院子尽头。 苏景玉忍不住笑,扭回头走到秋千旁,伸手挡了缠满了蔷薇藤的麻绳,与逢月并肩坐在黄藤椅上,脚尖点地,荡漾开来。 逢月自然而然地往他肩上靠了靠,捧着红苹果啃的咔嚓响。 苏景玉抬手将她揽在怀中,拽过她拆了细布的小手,摊开掌心看了看,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无需再上药。 眸光一转,看见一只在蔷薇花瓣间进进出出的小甲虫,玩笑着连同残败的花冠一同摘下,放进她掌心中。 逢月自小不怕虫子,把花冠放在藤椅上,两只手互相拨弄着小甲虫玩,吓得它四处奔逃,跌跌撞撞地爬到苹果被她咬出的淡黄色缺口上。 她将小甲虫勾上指尖,满不在乎捧起苹果正要咬下去,手上一轻,被苏景玉夺了过去。 “别吃了,换一个。” 逢月仰着脸看他,下巴抵在他心口处,撇了撇嘴,无声地指责他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 远处,巧儿和桃枝想过来伺候又不敢随意过来,苏景玉亲自起身从石桌上的果盘里挑个新的苹果给逢月吃。 秋雨洗礼过后,藤蔓上的蔷薇花所剩无几,即使幸存下来的也都残破不堪。 想到逢月素来喜欢鲜花,苏景玉拈起藤椅上的花冠,拥着她轻声问:“我叫人种些秋花换上?” 逢月本就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摇着头表示不必,嘴里被苹果塞的满满当当,含混道: “再美的花都有花期,有开有落是常事,等几个月,来年开春就又开了,有时候期盼和等待也是一种幸福,你不觉得吗?” 苏景玉歪头笑望着她,在她鼓鼓的腮帮上戳了又戳,“所以你是坐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逢月倾身一躲,垂着眼睫不说话,只顾嚼着嘴里的苹果,脸上写满了甜蜜与羞涩。 苏景玉心领神会,拥着她的手臂紧了紧,觉得她似乎比初嫁给他的时候变了不少。 才不过半年光景,除了吃相和睡相,她整个人都细腻、温柔了许多,看来抱在怀里,用心宠着的就是不一样。 他舒然望着远处的风景,嘴角翘了翘,一抹得意之色浮过眼底。 秋风送来阵阵凉意,院子里枝叶摇晃,到处充斥着细润的沙沙声,菊花的清香若有似无地飘来。 秋千随风缓缓起落,时光安逸,岁月静好。 苏景玉捧起逢月的手,低头在她的苹果上咬下一块:“我今日在宴宾楼碰见姓祁的了,他就快与姜家那个女人成亲了。” 时下的良辰美景将他心头的怒意平复了许多,言语间略带着三分不屑与嘲讽。 他本不愿在这个时候提及此事,只是想给逢月一个交代,将那日她昏迷之后的事一语带过,尤其是林玉瑶的事,说的少之又少。 逢月前两日还病着,没有听他说起过千秋苑后续的事。 巧儿自己也搞不清楚状况,加上怕搅扰她静养,不得苏景玉的应允不敢乱说,但府里下人议论祁姜两家的事她多少听到一些。 她并不觉得意外,边啃苹果边淡淡道:“其实我知道他是装的,我见过你中了催情香的样子,不是那样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那日才会对祁沐恩的举动格外厌恶。 苏景玉眉尾微挑,眼里漫开一抹满意的笑。 她自己看出来远比他直接开口说的好,免得她误以为他至今还在因为那块摔的粉碎的鱼形玉佩吃醋,故意诋毁祁沐恩,失了他正牌夫君的颜面。 不过笑归笑,回想她在图纸上两次画下的与祁沐恩身上那块极为相似的鱼形玉佩,口中的苹果似乎越嚼越酸,眉心蹙着,伸长脖子吞了下去。 逢月没有留意到他的异样,垂着眼睫道: “他装作中了春毒来亲近我,却没有对我做出太过分的事情来,否则根本不是我能抵挡得了的。小时候他还帮过我一次,也算有些交情,可是我看不懂他。” 十六七岁的她对男欢女爱的理解,大都来自于与苏景玉朝夕相处这半年,知道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坦诚、是付出、是关爱。 回想这几次见面,她并非半点也不明白祁沐恩对她的心思,但她能看到的只有他的欺骗,谎称自己认识桑婉,约她去虎跃楼如是,千秋苑也如是。 从小到大帮过她的人不多,她感激他,可惜有姜姃和这次的隔阂在,她与他注定连最普通的朋友都做不成了。 她没有将先前把祁沐恩误认成梦中夫君的事告诉给苏景玉,并不是想隐瞒他,而是在她看来,那段过往早已经不值一提。 苏景玉心道果然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撇过头一声冷哼,“有何看不懂的,姓祁的不过就是有贼心没贼胆,怕承担不了后果的孬种罢了。他没把你怎么样,我才放他一条生路,否则他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随即勾着唇角凑到她耳边私语:“不过你若是一时熬不住把他怎么样了,我是不会怪你的。” 逢月气红了脸,苹果都脱了手,一拳头锤在他胸口上,“苏景玉你浑说什么!” 苏景玉一把接住苹果,紧紧抱住她,让她两只蠢蠢欲动的小臂紧贴在他胸前动弹不得,连声哄道:“夫人莫恼,都是夫君的错。” 他十二岁起便跟着拂风在南疆长大,对女子的贞操远不及中原男子那样在意,更不忍心看见逢月用金钗伤害自己。 那日真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也只是恼恨自己没有照顾好她,让她受了委屈,不会对她有半点的埋怨。 逢月在他怀里安静下来,眼尾垂着,质疑地看着他。 他并非不相信他说的话是出自本心,只是忆起夏日她在房里中了催情香,迫切地想要他,撕扯他的衣衫他都不为所动,还死扛着不肯碰她,如今把她推给祁沐恩倒是大方的很,一股莫名的酸楚在心里漫开,越想越恼,又羞于启齿。 苏景玉瞬间会意,揽着她脑后靠在他肩上,低着头柔声细语: “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你的心意,怕像在衍王府阁楼那样惹得你不高兴,怕你事后会后悔。如今乐不得你会把我怎样,夫君以后会好好补偿你,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行。” 逢月羞的面颊绯红,心里的不快一扫而空,轻推开苏景玉,抢过他手里的苹果,背过身,屈膝靠坐在他怀里。 两根红丝发带随风飘在她颈侧,苏景玉纤细的指尖轻勾,拂得她心痒难耐,双手捧着苹果送到嘴边无力地啃咬,眼前满是梦中与夫君的香艳画面,一时间连呼吸都乱了节律。 “我让顺子去庄子看荷塘去了,入冬前就能修好。” 苏景玉略带笑意的嗓音从耳后传来,逢月知道他派人在庄子的那块地旁挖荷塘的事,没有回应他,说起顺子倒是还有些疑问。 指腹贴贴发烫的脸颊,不敢回头看他,啃着苹果掩饰过去,小声问起那日顺子缘何会中了祁沐恩的圈套。 苏景玉洋洋自得,“那天我让顺子把姓祁的推到水里去了,阴错阳差,被一个凸眼的炸出来的。” “啊?”逢月顾不得脸还红着,懵懵地回身看他。 苏景玉靴尖点地,停了秋千,把与顺子所议之事细细讲给她听。 当日殷轨试探顺子,问他当真以为他与他家世子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能瞒过所有人?仅仅是指暗算祁沐恩,推他落水一事。 顺子自然不会因此就上当,反问他是哪个府上的,殷轨自认为搬出祁家来分量不足,难以压制住定远侯府,随口谎称是衍王府的人,又问他别院的人是否都认识。 苏景玉彼时正暗探王府别院,顺子以为他行迹败露,心慌意乱之下才会中了殷轨的圈套。 逢月难以置信,还真是阴错阳差,说到底,事情是因为苏景玉暗算祁沐恩,推他落水而起。 顺子惦念主人有情可原,反被他罚跪在雨里一天一夜,她知道苏景玉心疼她,又好气又好笑,甜甜地倚回他身上,略一思量又觉得不对,扬头道: “如今祁沐恩与你有了过节,祁公公又是皇上的心腹,他们会不会怀疑你在衍王府的事,就此查到王公公头上去?” 苏景玉断言:“不可能,衍王府不是那么好进的,尤其是大内的人。” 王公公病重,衍王过不了多久便会有所行动,就算他们想查,短期内查不出什么端倪来。 苏景玉怕像上次一样吓到逢月,刻意将后半句瞒下,话头一转:“不过小郡主近来不怎么好,过段日子你不妨约她出去散散心。” “小郡主?她怎么了?”逢月疑惑问。 苏景玉亦同情地叹息,“她那相好的侍卫趁着她生辰偷着去看她,被衍王的人发现,打了个半死,那侍卫有些血性,宁死不肯离开她,被锁在柴房里自生自灭,听别院的下人说小郡主也被软禁了。” 逢月眼睫微颤,难怪李元君生辰那日抛下她去了那么久都没有回来,及笄之日心爱之人偷偷去看她,被打的只剩下半条命都不肯离开,她不敢想象李元君有多难过。 急切问:“你那日在别院见到杨艇了?他还活着吗?” “我见了,那个侍卫身体强健的很,一时半刻死不了,我把柴房的锁链斩断了,若他是个有远见的,应该明白怎样做才是真的对李元君好。” 逢月没心思揣摩他话中深意,连担心李元君的事也瞬间抛去脑后,只顾着为他后怕。 穿着一身扎眼的红衣招摇过市,冒雨去打探王公公的消息便罢了,居然还有空闲管旁的事,若是被别院的侍卫瞧见了如何是好! 微张的粉唇合上,靠在他胸前的脸上生出些埋怨来。 苏景玉唇角勾出一丝冷笑,毫不避讳地斥道:“世人都以出身论英雄,在我看来,那个姓杨的侍卫有情有义,比你那个自诩高贵,实则猪狗不如的姐姐强多了!” 他抱紧她,声音放的更轻,“我已经帮你与林家断了关系,往后都不必再回去了,就留在我身边,什么时候想回庄子了,我陪着你回去看看。” 逢月没有答话,双手环上苏景玉的腰身,依赖地在他身上蹭了蹭。 与林玉瑶之间的恩怨她已经彻底释怀,从此以后不见也好,忘却那些前尘过往,就只守在他身边,陪着他一同老去。 秋千重新在风中悠然摇荡开来,下巴被他两根指头轻轻勾起,温热柔软的双唇压了下来,舌尖探入她口中轻柔地挑弄。 周身的血液仿佛都往上涌,逢月脸颊红透,双眼紧闭,睫毛抑制不住地颤抖,只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回荡。 她沉醉地忘了羞赧,开始尝试着回吻他,娇嫩的唇瓣与他厮厮磨磨,笨拙地迎合他探入的舌尖,与他勾缠在一起。 身上的热浪涌起,心仿佛都跟着身下的秋千一起荡漾开来,半躺在他怀里,两手不自觉地在他宽厚的脊背上摩挲,尽情享受着之前从未体会过的极致甜蜜,久久舍不得放开。 不远处,巧儿背对秋千站着,捂着羞红的小脸不知所措。 逢月几日没见子溪,听说她陪着孟氏去了佛堂,吩咐巧儿时不时去问问,等子溪回来了立刻来告知她一声。 巧儿等了半晌,起初还顺着指缝偷看,眼见这二人越抱越紧,越吻越激烈。 大白天的,她还从未见过她家小姐与世子在院子里如此放肆过,扭过身不敢再看,怕一会儿子溪又有事离开了,更怕被她寻来撞见,臊的无地自容。 巧儿壮着胆子朝秋千退着走了几步,聂声聂气唤道:“二小姐,表姑娘回来了。” 苏景玉靴底刺啦一声,秋千戛然停住,逢月脸颊红艳如同身边人的衣襟,羞赧地向一旁避开,双手有气无力地攀着他的臂弯喘息,半晌才应了声。 苏景玉意犹未尽地抿了抿被她吻的鲜红的嘴唇,将她抱下秋千,含笑注视着她渐渐远去的纤弱身影,看得移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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