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阁楼外树影幢幢,鸟鸣声声,分外幽静。 楼顶的翘脊上,一排金黄的瑞兽同向而卧,在艳阳下闪着金灿灿的光。 阁楼上下两层的结构完全一致,俱是朱门青瓦、三面石墙,只有朝南的一门二窗。两扇对开门的铜环处用铁链子胡乱缠着,下边坠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着实看不出里面存放了贵重之品。 二层回廊外围圈着稀疏的红木栅栏,站在楼下向上望,整条回廊一览无余,门缝处的朱漆看起来比一层的红艳,显然是更少开启,存放平杀落艳的可能性更大。 苏景玉贴着墙边走了一圈,用步数测量过长度,双膝微曲,纵身跃上二层回廊,拎起门上挂的铁锁,从衣袖中取出个铜钩向锁芯里勾转两下,铁锁咔擦一声弹开。 他极快地拆掉铁链,抽出钥匙,片刻功夫便闪身进门。 阁楼里的窗纸比寻常的厚得多,遮的里面光线晦暗,唯有一道阳光自门缝射入,映亮了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尘埃。 楼内没有隔断,只有六根粗壮的木柱支撑着楼顶,里面放置着一排排木架,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各式各样的节庆彩灯,足有上千盏,看起来的确像个寻常的储藏库。 苏景玉四下望了一圈,目测楼里南北的长度比从外面看似乎短了些,脚步丈量过,果真相差五尺有余。 当年他跟在拂风身边驱毒,稍有闲暇便会翻看拂风珍藏的机关术典籍,见过的密室、地道数以千计,这种外大内小的棺椁形密室是里边最最简单的一种。 他双手负后,漫步沿着东、北、西三面墙边走过,目光逐一略过墙面上二十一座一模一样的琉璃烛台,想都不想又回到北墙边,抬手搬动左起第二个,瞬时一声闷响,北墙面旋出一道三尺宽的厚重石门,里面一片漆黑。 苏景玉蓦地双臂一展,飞身而入,转瞬间,石门又在眼前重新合起。 密室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散着阴寒的气息,仿佛与世隔绝。 苏景玉怕触动了机关,脚下丝毫不敢乱动,从前襟取出个火折子吹燃,视线渐渐清晰。 密室不算小,里面空荡荡的,紧闭的石门上镶着个艳红的琉璃烛台,西墙边,一尊黄铜麒麟卧于及胸高的巨大石墩之上,周身散着微光,兽角紧挨屋顶,靠墙面东,威风凛凛。 慢慢走近些细看,麒麟南北两侧的墙面上布满了细小的孔洞,在火折子下泛着诡异的蓝色幽光,里面无疑暗藏着淬过剧毒的暗器,稍有不慎便会万箭齐发,葬身于此。 麒麟蹄下虚踩着个铜球,似寻常绣球大小。 左右两边的石墩上绘着两副棋盘,上面镶着密密麻麻的围棋棋子。 苏景玉眉峰一挑,讪笑出声,“布下如此毒阵,我当是多复杂的机关呢!这不河图洛书嘛,衍王这是把人当傻子了吗?” 说话间,指尖分别在两幅棋盘上接连按下,只听咔擦一声,麒麟蹄下的铜球在眼前裂开一道一扎宽的缝隙。 * 东阁楼下,姜姃攥着林玉瑶的手腕,从西侧的石梯步行至二层,放眼环顾周围,四下无人,到处高树林立,把阁楼遮挡的死死的。 扶着回廊稀疏的三尺红木栅栏向下望,眼底泛起一抹阴戾快意的笑容,手上用力拽了拽犹豫不决的林玉瑶道:“快躺下装晕,一会儿林逢月就到了!” 林玉瑶缓缓向栅栏边挪了挪,小心翼翼地跟着向下望了一眼,吓得向后退了半步,“不行!她万一死了残了怎么得了?” 姜姃立起团扇挡在头上遮阳,瞟着玉瑶白眼一翻:“瞧你吓那样!之前还不是你告诉我林逢月那丫头吃了花生会长疹子?这会儿又心疼她,跟她姐妹情深了!这里才多高?跳下去都未尝不可,哪里就能摔死她了!” 阁楼的挑梁的确比寻常宅子低些,从二层的回廊摔下去未必会要了性命,即便有什么事还有林玉瑶这个挡箭牌在,姜姃更加肆无忌惮。 林玉瑶心下慌乱,娥眉蹙起,“能行吗?万一被苏世子知道了,那……” 想起端午那晚在湖边,苏景玉抱着逢月,阴沉着脸质问她的话,心里又怕又痛。 “林玉瑶,你堂堂林家大小姐,被林逢月那丫头欺负成这副样子,连反击都不敢!这里这么偏僻,连个人影都没有,她是被推下去还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谁能说得清楚?就你这点胆量还惦记着苏景玉作甚?认命吧你!” 姜姃看着林玉瑶一脸唯唯诺诺的样子,没好气地团扇一甩。 又怕她当真从此认命,失去了对付逢月的帮手,压下火气,挽着她的手劝道:“这次不过是吓吓她,权当给她点教训,出口恶气罢了。林家养了她十几年,就算是条狗还知道摇尾巴呢,她该感恩才对,不敢对你这个姐姐怎么样的!” 林玉瑶无言以对,心神不宁地紧攥着手臂上的披帛。 * 草地没有遮挡,日头热辣辣的,逢月紧挨着小郡主李元君坐着,手臂高抬,用衣袖替她挡去大部分阳光。 “郡主真打算离开王府,搬去别院住吗?杨艇不在,身边可有妥帖的人照顾着?” 她语气轻缓,眼里流露着如同姐姐对妹妹般的关切之情,没有半点带着俯视的同情与怜悯,李元君倍感舒畅,脸上终于有了笑意,趴在膝上扭头看着她,点点头道: “我不想再看见父王和那个女人了,去别院住自由自在的更好!” 发现逢月的左半边脸像是有些不对劲,李元君眉头一皱,坐直了身子,捧着她的下颌让她转过头来。 见她莹白的脸颊已经被毒日头晒得通红,推开挡在身前的衣袖,让逢月自己遮着,仰着脸责备道:“林逢月,你大我整整两岁,还这么痴痴笨笨的!你看你那脸,难看死了!” 逢月早就习惯了李元君这种奇奇怪怪的表达关心的方式,笑了笑:“郡主放心,我没事的。” 李元君小嘴一撅,不肯说一句软话,时不时假装不经意地偷看逢月的左脸,逗得她忍不住笑,心里不禁在想,若是有这样一个妹妹从小与她相伴着长大,她一定会很疼爱她,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愈发细腻柔和的目光让李元君为之动容,却别扭地躲闪开,低头拨弄脚下的草叶,“林逢月,你说我搬去别院之后,杨艇会来找我吗?” 逢月明白这才是李元君决定要搬去别院的原因。 衍王府戒备森严,即便杨艇是真的喜欢她,不肯轻易放弃,也定然难以闯入府中见她,很想安慰她说会的,又怕她万一等不到杨艇会失望痛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元君对她未及时表态很是不满,瞟了她一眼又骄傲地别开脸道:“你也不必来别院看我,反正我从小就没什么朋友,早都习惯了!” 逢月哭笑不得,拽了拽李元君紧束的袖口,被她气哄哄地甩开,耐着性子哄她,“到时候我去找郡主一起骑马?” 李元君转回头,固执地压制嘴角的笑意,小脸一绷,勉勉强强道:“行吧!” 微风扑面,送来阵阵清香,逢月摘了些花草,提议叫上子溪过来一起编花篮。 说起刚刚在花园里与逢月站在一起那个穿紫衣的陌生姑娘,李元君一点都不反感,痛快地答应下来。 眼见一个小丫头匆匆忙忙跑来,李元君正要吩咐她去花园里叫子溪过来,丫头屈膝行了一礼,又急促地向逢月道:“苏少夫人的姐姐林大小姐中了暑气晕倒了,少夫人您快去看看吧!” 那丫头见钱眼开,答应姜姃把逢月单独带到东阁楼去,四处寻逢月的路上还心中忐忑,怕她陪在苏景玉身边,不方便开口,好在她与小郡主李元君在一起。 丫头早知道李元君不待见林玉瑶,必定不会跟着一起去的,脸上装出着急的样子,实则暗自窃喜。 “姐姐晕倒了?”逢月忙不迭起身,“快带我去看看!”又担心李元君一个人情绪不佳,放心不下,“郡主,我……” “去吧去吧!”李元君无奈地打断,扔了手中的花草,看着逢月远去的背景满眼失落,想到林玉瑶整日端着的造作样子,厌恶地轻哂,“戏多!” 林玉瑶自小到大身子一直不太好,每逢换季都免不得会病上几天,夏日里中暑更是常有的事,逢月丝毫没有怀疑,跟着那丫头抄近道一路小跑。 东阁楼下绿树环绕,遮挡了灼目的骄阳,四周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 逢月顺着丫头手指的方向仰头朝阁楼上看,林玉瑶躺在二层门口的回廊上人事不省,姜姃蹲在她身边用力挥着团扇,扇得她鬓发凌乱,素白的披帛飘如轻烟。 瞧见逢月在下面,冲着她嚷道:“林逢月,快上来帮忙啊!” 逢月跟着丫头走到西边的石梯旁,脚下顿住,问那丫头道:“姐姐晕倒,可通知过我母亲了?请大夫了没?” 丫头愣住,捂着袖袋里的银两,目光闪烁着不敢看她,“奴婢不知,奴婢只是奉命通知少夫人过来。” 端午过去还不满十日,逢月才经历过林玉瑶的坑害,不得不留心些,又担心她当真是中暑倒地,耽搁久了伤了身子,正踌躇间,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报信的丫头已经跑开了。 周围只有树叶的沙沙声,更显得静的渗人。 逢月一步步迈上石梯,刚登上二层的回廊,姜姃便不耐烦地大声催促:“林逢月,你磨蹭什么,还不快点过来帮忙!” 回廊边的红木栅栏只有齐腰高,逢月肩膀挨着阁楼的墙面走,不敢靠近栅栏。 这里是衍王府,苏景玉还在,姐姐和姜姃断不敢公然暗算她,但还是不得不防。 她走到林玉瑶跟前,贴着门边蹲下,伸手摸了摸她微红的面颊,有些发热,的确像是中了暑气,眉间皱着,向姜姃急促道:“苏景玉在王府,我叫他过来给姐姐瞧瞧吧!” 林玉瑶听说要找苏景玉过来,生怕被他看穿是在装病,吓得身上一颤,又不敢起来,紧闭的眼皮抖个不停。 姜姃看出逢月一直小心提防她,不肯靠近栅栏,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又见林玉瑶露出破绽,登时乱了阵脚,团扇别在腰间怒冲冲地起身,用力朝栅栏方向拉扯逢月的手臂,“那也得先把人背下去再说!林逢月,你先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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