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月不敢坐苏府的马车,带着周妈在街上租了一辆,奔着虎跃楼而去。周妈只道她是去见一位朋友,便不多问。 虎跃楼位于城西的古渡河边,背后青山叠翠,长河如带。 祁沐恩站在楼顶,期盼地望着街上的人来车往,骄阳为他素白的衣袍镀上一层金色的柔光,前襟处坠着的鱼形玉佩暴露在阳光下,精美透亮,看不出半点瑕疵。 前夜,四喜被苏景玉赶出了苏府,战战兢兢地回林府去求林玉瑶收留。 林玉瑶回想在湖边见到苏景玉温情脉脉地抱着逢月,却对她冷言冷语,难过的泪眼婆娑,又听四喜说是苏景玉亲自赶她出了苏府,登时妒火中烧,将一肚子的怨气都发泄在她身上,嗔怪她传错了消息,害她失了颜面,怎么都不肯收留她。 四喜无处可去,蹲在街边啜泣,祁沐恩从碧波湖畔回府,借着灯光认出她便是逢月身边伺候的丫头。 起初他还以为逢月的病情加重,忙叫车夫停车,提着灯笼上前询问。四喜见祁沐恩温和儒雅,又似乎很关心逢月的事,哭着跪在他面前将一切和盘托出,渴求他收留。 “祁公子,少夫人当初并不是心甘情愿嫁给世子的,她还说要与世子和离,是奴婢亲耳听见的!” “有一日早起奴婢进房伺候,还看见少夫人的枕被放在脚踏上,奴婢猜想,她与世子一直是分开睡的,根本没有圆过房!” 臆测的事四喜从不敢对林玉瑶说起,正是这句臆测的话,惊得祁沐恩神色骤变,一改往日里的温润之色,掩饰不住的渴望与狂喜浮上眼底。 得知四喜是林玉瑶的丫头,祁沐恩自然不会收留她,给了她些银子便蹬车回府。 一路上,逢月娇美动人的面容始终在他眼前挥之不去,衍王府的水榭边,她面对他娇羞含笑的模样,分明是喜欢他的,只是不清楚湖边再次见面时,她对他的态度因何转变巨大。桑婉,她问他认不认识这位姑娘,究竟是什么意思? 思忖了一路,祁沐恩下定决心约逢月出来单独相见,只要她肯来见他,就足以证明她心里有他。 若是被人发现了,正好借机向义父挑明此事,哪怕等待他的是义父的苛责甚至盛怒。 他与姜姃纠缠、隐忍了这么久,不管怎样都要摆脱她,与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 虎跃楼距离苏府需要一个多时辰的车程,抵达附近的街角时已经是午后。 逢月撩开车帘向楼上望,视线被路旁茂密的槐树遮挡,跳下马车走远些,才隐约看见楼顶那片随风飘逸的素白衣角。 祁沐恩也注意到那辆停住的马车,来回挪动着步子,终是无法透过槐树寻觅到逢月的身影,快步走到楼梯旁,期待又不安地向下望着。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一下下踏在他的心头,转瞬间,竟是一个陌生的灰衣老妇出现在眼前。 周妈看着祁沐恩一身白衣,身前还坠着一块的鱼形玉佩,知道他便是逢月要找的祁公子,上前福了福,自报家门。 祁沐恩征愣了一瞬才躬身还礼,竭力掩饰着眸中的失意之色,“苏少夫人”四个字怎么都叫不出口,直接问道:“她还好吗?” 周妈笑着回:“劳烦公子惦念,姑娘已经没事儿了,她今日托老妇来是想问问公子,如何认识的桑婉姑娘?” 街角向东不远处,苏府的马车悄然停下,帘幔被撩开一条缝隙,淡淡的酒香顺着车窗飘散开来。 苏景玉拈着袖口沾了沾嘴角,锐利的目光始终紧盯着前方的一举一动。 虎跃楼下,一个身形丰腴的黄衣的女子手执团扇,快步隐没于楼后消失不见。 姜姃?苏景玉眸光一凛,视线极快地向逢月的马车望去,只见她跳下马车,仰头望向虎跃楼,之后对身边的周妈说了些什么,周妈点头,独自奔虎跃楼而去,她目送她走远了,又重回到马车上,车帘落下后再未开启,直到周妈归来,马车又缓缓向东驶去。 苏景玉紧绷着的下颌终于放松下来,慵懒地歪在座椅上,望着远去的马车畅快地拎起酒壶饮了一口。 心道这丫头还不算太笨,就是眼光实在是差了些,不过看她老老实实地坐在车里,分明对那姓祁的没什么兴趣! 也对,整日守着他这等才貌俱佳的夫君,又怎么可能看上别的男人?! 苏景玉洋洋自得地挑眉,执着酒壶在车壁上敲了两下,马车调转车头,追着前方而去,他随即手指一收,帘幔垂下,俊脸隐在一片阴影中。 租来的马车远不及苏府马车行驶的平稳,逢月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挽着周妈问道:“他怎么说?” 周妈不清楚她与祁沐恩是什么关系,但从他的神色看,像是对逢月有几分好感,不方便多问,据实回道:“那位祁公子说,是前些日子在街上偶遇过桑婉姑娘,本来他都忘了,姑娘提起他才想起来。” 果真不是他。 证实了心中的猜测,逢月淡然靠在椅背上,并不觉得失落。 两次梦境,即便她始终看不清梦中的夫君的样貌,也或多或少能感受到他的气韵,又有鱼形玉佩为证,若是有缘,今后总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的。 虎跃楼上,祁沐恩满脸沉郁地站在楼角的石柱旁,屋顶的翘角将艳阳遮去近半,在他素白的衣袍上留下一大片暗影,呼呼的风声仍然无法掩盖身后姜姃刺耳的嗤笑声。 一大早,姜姃听了祁府眼线的报讯,气恼地赶到虎跃楼里等着捉奸,又怕祁沐恩的丑事传扬出去损了她的颜面,盘算着把过错全部推倒逢月身上,趁此机会好好羞辱她一番。 有这么大的把柄攥在手中,之后便不怕她不听话,却没想到根本没见到逢月的人影。 姜姃手中团扇轻摇,斜靠在围栏上鄙夷地瞟着祁沐恩,阴阳怪气道:“你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原来是在等那个六旬老妇?你还真是来者不拒,艳福不浅呢!” “你嘴巴放干净点!”祁沐恩双手紧攥,面色阴沉晦暗。 姜姃手上团扇陡然顿住,正对着他沉下脸来,“祁沐恩,我看你是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了!你我的亲事已经定下,若是让祁公公知道你勾引有夫之妇,这妇人还是堂堂定远侯府的少夫人,你猜他会不会将你扫地出门?别忘了,你不过是祁公公捡回来的养子!是我祖母碍于情面才允了这门亲事!是本小姐好心收容你!你给我安分点,免得自毁前程!” 姜姃咬着牙关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心底对逢月的恨意再度蔓延。 楼角处,阵阵温风吹的发丝凌乱,抿入薄唇之间。祁沐恩闭目叹息,不仅缘于姜姃对他的窃探与恶语相向,更多的是没能见到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他笃信逢月并非不想见他,而是姜姃从中作梗,逼得她不得不躲在暗处,遣身边的老妇过来,什么桑婉,不过是有话不便与他明言的托词罢了。 姜姃! 祁沐恩温雅的面容因为极度的恨意变得扭曲,压抑不住的怒意在心头翻滚,仿佛随时都要爆发出来。 马车行驶了一个时辰,日头渐渐西沉。逢月自用过早膳后还一直没有吃过东西,早已经饥肠辘辘。 前方不远就是富隆西街,让车夫停下,带着周妈去一家全鱼宴饱餐了一顿方才回府。 正房门上左右对挂的六角纱灯染着夕阳的霞光,还未燃起便透出一股朦胧的橙红色光晕,映在房门之上。 逢月将房门推开一道缝隙,探头向内室张望,见苏景玉没在房中才松了口气,拎着两包梨花饼进房。 桃枝备好了药汤从盥室出来,对着她屈膝一礼,逢月刚好让她将梨花饼给子溪和离儿送去。 在马车上颠簸了大半日,逢月疲累地进内室脱下纱裙,抱着件干净的里衣正要进盥室好好泡个药浴,转眼瞥见书案上堆着一张纸,细细碎碎的,像是拼接而成。 她好奇地向书案边走了几步,纸上鱼形玉佩的图案映入眼帘,正是祁沐恩写给她,约她在虎跃楼单独相见的信。 逢月惊的里衣险些掉在地上,脸颊唰地红了,紧抿着嘴唇,极力用恼怒来掩饰心虚与内疚,上前一把将信纸碎屑抓起扔进竹篓,回身冲进盥室,衣衫一解跳入药汤中,激起水花飞溅,顺着滚烫的脸颊滑落。 苏景玉他竟然……他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偷看她的信不说,还故意摆在书案上羞辱她,还好桃枝不识字,否则传扬出去可怎么好! 再说她与他不过就是对假夫妻,只剩不到十个月就和离了,之后各不相干,他凭什么干涉她的事情! 躁动的小手拍的水面啪啪地响,片刻后骤然停下,仰头枕在浴桶边沿上,看着棚顶渐渐凝结,摇摇欲坠的水珠,心里空落落的。 药浴泡了太久,药汤已经凉透了,掌心上生满了细密的褶皱,逢月更衣出了盥室,房里灯烛尽燃,竹娄中的信纸碎屑已经被收走了,桌上摆着刚煎好的药。 窗外月朗星稀,苏景玉依旧没有回来,逢月服过药后,拿着擦身的药膏去西厢房找周妈擦药,回来时房里酒气熏天。 逢月缓步挪进内室,圆桌上堆满了银质的酒壶。 她悄悄抬眸向床上瞟过去,苏景玉手肘支在身侧,神色慵懒地半卧着,腰间的衣带随意系着,大红色的素纱寝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 胸口紧实的线条若隐若现,墨发如瀑般顺着肩头倾泻在床上,手中拎着长嘴银壶仰头向口中倒酒,如串珠般发出叮咚的声响,酒水溢出唇外,沿着上下滚动的喉结滑入敞开的领口中,胸前的衣襟浸湿了一片。 他极慢地转眸看着逢月轻笑,精致的眉眼,棱角分明的下颌俊的英英玉立,酒后迷蒙的双眸映着红烛的柔光,偏偏又美的晃眼。 逢月不由得脚下一滞,双颊微微发烫,喉咙咽了咽,转身在圆桌边坐下,侧身对着他,羽睫轻垂,“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苏景玉含了口酒细细品味,扬眉注视着逢月睫毛下闪烁的眼神。 当日泰安堂初见时,他自在随性地歪在榻上喝酒,她就已经面色微红,目光闪躲,此时他故意诱惑她,自然会迷的她七荤八素,不能自拔。 兵家有云:扬长避短,既然身上没有短处,就只能扬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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