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岁晴的视线从天子玺上淌过,未见波动,眼底全然是欣喜盼望。 在顾麟殷不动声色的打量中,大殿里些微酒气漫开,这一瞬极漫长。 顾麟殷审视良久,终于盖印。 朗州他另有打算,在此之前,他得安抚住这位公主。 顾岁晴走出大殿时,嘴角挂着笑意,太监殷勤地将她送到殿外,絮叨着皇帝对她的看重。 顾岁晴笑着应是,给太监包了一个丰厚的赏赐。 王成低眉顺眼,顺势站到了顾岁晴身后。 在无人处,顾岁晴与王成视线相接,王成缓缓点了个头。 冷风吹过,凉意侵袭,顾岁晴的手下意识去握腰侧的刀,才想起武器已经被收缴在了宫门外。 于是顾岁晴微微握了下手掌,出了宫门,嘴角的笑意被风吹散,顾岁晴回了衡山公主府。 皇帝的赏赐了许多,吃的,穿的,用的,金银饰物,应有尽有。 太后,妃嫔们的赏赐紧随其后,层层相叠,几乎要堆满公主府的库房。 这一下午迎赏,谢恩,直到入夜才算消停下来。 赐封长公主的明黄圣旨被弃置一旁,顾岁晴一手支腮,面无表情。 这上面用的印,当然不是天子玺,真正的天子玺顾岁晴在朗州便交托给了韩涛。 至于那个太监托盘里的天子印,是试控顾岁晴的假货。 殿前应对的时候,但凡顾岁晴露出一丝异样,她今日都走不出宫门。 顾岁晴抬高了声音:“王成。” 王成,就是给顾岁晴送来天子玺的侍卫,他是父皇留下的人。 父皇在宫里,留有一些人,但宫里看管得严,消息很难递出来,顾岁晴带着王成在宫里走一遭,让王成寻机去接应一下。 得来的消息比想像得还要糟糕。 东边夷寇登海,连下福,赣二州,前朝粮响捉襟见肘,西岑动乱未解,谢罗二家朝上相争,但在夷寇一事上,俱是主和派。 可惜派去和谈的使者一去不复还,再无音信。 自古开战不斩来使,此行夷寇来势汹汹,福,赣二州,并不能满足夷寇膨胀的野心。 前世,就在今年,顾麟殷平定了西岑。 ……是如何平定的。 原先,顾岁晴还只是隐约猜测,那时耶律昂沁在上京活跃,作为俞朝的宗属国,苍厥和俞朝有过一段蜜月期。 俞朝向苍厥借了兵。 那段时间,耶律昂沁在上京风头无二,甚至传出过要耶律昂沁要与皇帝结为异姓兄弟的传闻。 这一世,没了耶律昂沁,但苍厥使者长驻京城,顾麟殷屡屡接见。 兵是那么好借的吗,前朝借兵金人,后来国朝分南北而治,大半江山拱手让人。 前世苍厥南下,俞朝百年国祚倾覆。 顾麟殷当真不知道引狼入室几个字作何写。 按顾岁晴的想法,待她再准备几年,定是要将苍厥打到元气大伤,再不能染指俞朝分毫。 可这却不是她能决定的。 顾岁晴深叹了一口气。 “朗州那边可有异动?”顾岁晴问道。 王成摇头:“还没有消息传来。” 顾岁晴沉思了好一会儿:“传我的令回去,扣下那个巡抚,生死不论。” 朗州与苍厥相邻,她得做最坏的打算。 顾岁明册封了长公主,京中权贵来贺,一时门庭若市。 谢清玄正安抚歇斯底里的文丽公主。 “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看我的笑话吗。”文丽公主气急败坏:“她不在京城这么久,你为什么不解决她,你家里都是吃干饭的?” 她再端不住所谓贵女风范,言谈举止显出以前的粗陋,谢清玄心里闪过鄙夷。 “我派人教了你这么久的礼仪,你再这般跳脚,”谢清玄说了许久道理,见实在说不通,不耐烦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文丽公主气得两眼腥红:“是,那顾岁晴就是什么高门贵女了,我听说她在军中,和那么多男人同吃同睡,你们这些花样子官员,还不是个个上赶着捧她的臭脚。” 她神色怨毒:“怎么,皇帝的女儿*起来格外带劲吗。” “你要能跟她比,你去当朗州节度使,让皇帝封你一个长公主,”谢清玄失了耐心:“那钱算盘跟你一个出身,你要有她能耐,我去给你请封长公主。” 文丽悻悻跌回座椅:“这些都是你们男子的事,与我何干。” “既与你与干,你还来问我做甚。”谢清玄甩袖而去。 公主府里来拜访的宾客络绎不绝,顾岁晴不耐应酬,公主府也呆得腻味,去了镖局。 听人禀报,靖远候登门。 顾岁晴正练着武,鞭子游龙一般,以顾岁晴为中心,向四方侵袭而去。若是易安在这,有来有往,那打得才痛快。 顾岁晴心中遗憾。 赵延跔到底进了镖局。 真是奇怪,明明他从未来过这里,却知道,顾岁晴一定在这里。 娥皇镖局厅前排陈着两列兵器,世面上常见的兵器,都能在这里找到种类。 肃杀之气将赵延跔一身文人气质衬得不沦不类。 顾岁晴绑着发带,一身粗布的出来了,粗布罗裳却不掩丽质,刚练完武,带着一种蓬勃的精神气,眼睛很亮。 也真的很美。 他觉得自己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子,女子应该娇柔的,永远等着被人怜惜,像柳氏那样。 赵延跔又恍惚了,他直觉衡山公主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梦里,衡山公主才是他的妻子,隔着一层朦胧床帐,永远浸着药香。 “候爷来此可有事?”顾岁晴声音平淡,却极具力量,叫人下意识便提起精神应对。 这样的气势,赵延跔只在老靖远候身上见过,老靖远候久经沙场,在军中积威深重。 顾岁晴只是个女子。 赵延跔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那只是个梦,梦里他娶了衡山公主,衡山公主貌美,一颦一笑都极动人。 他承袭了侯爵,皇帝对他寄予厚望。 为什么现在和梦里不一样呢? 皇帝眼里根本看不到他。 文丽公主明明是天家血脉,贵不可言,却是个蠢物妒妇。 在梦里,他娶的是衡山公主,他本来要娶的,也是衡山公主。 看着顾岁晴英气勃勃的面容,顾岁晴是如此不同,能叫人断言,普天之下,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女人。 赵延跔心中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懊丧。 顾岁晴见赵延跔紧盯着自己出神,眉头微拧。 赵延跔回过神,忙拱手道:“殿下深蒙圣眷,赵某在此贺过长公主。” 顾岁晴不欲和这人多说:“候爷还有事吗。” 这话说出来,颇不客气,已是在赶人了。 赵延跔想起了谢清玄同他说的话,看向顾岁晴的眼神带着怜悯,他叹惋道:“若殿下当日嫁我,也就不会过得这样辛苦了。” 顾岁晴似笑非笑:“候爷莫非是发癔症了。” 一个两个都觉得她辛苦,也没见顾麟殷觉得当皇帝辛苦,顾岁晴摆摆手:“知晓候爷清闲,去画你的画罢。” 顾岁晴的意思是让赵延跔别在她跟前碍眼,却不想,戳中了赵延跔的痛处。 赵延跔涨红了脸,咬牙道:“殿下眼下烈火烹油,要仔细登高跌重。” 顾岁晴语气寡淡:“不劳候爷费心。” 小厮来报:“殿下,驸马来信了。” 顾岁晴嘴角勾了勾,心情好上些许,也就更不耐烦应付赵延跔了,没得坏了心晴。 “今日还有事,就不招待候爷了。” 赵延跔从镖局出来,脑海里还在想着顾岁晴的那个笑容,犹如冰雪化开,桃花初绽。 他竟不知,原来衡山公主笑起来,是这般模样。 再想起这个女人在军阵前的冷硬,真真叫人移不开眼。 她是别人的妻子。 这个既定的事实在他心中扭曲成一股阵痛。 顾岁晴拆开易安的信,信里说,朗州那边已经看好了巡抚,不许他随意走动,一言一行都叫人盯紧了,未见有什么异动。 公事在前,往后絮絮了些许私语。 “……思汝甚,盼吾妻速归。” 顾岁晴笑了笑,眼中露出眷念之色。 信里没有提到暗旨,想起那封消失在朗州境内的暗旨,顾岁晴心中掠过阴影。 还有五天便是圣寿了,靖远候府,机缘巧合,文丽公主在书房的暗格里发现了一幅画。 赵延跔画得美人图素来享誉上京。 他画了无数青楼妓子,那个柳氏也有许多张。 赵延跔的风流文丽公主心里有数,但从来没有哪一张,让文丽公主这么愤怒。 画里的女子骑马驰骋,腰间挂着红鞭,正偏过头来,得意一笑,寥寥几笔,神韵尽显。 他画的是顾岁晴。 “你被那个女人勾引了对不对,你个丧良心的狗东西,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是候爷呢,你要不要脸。”文丽公主指着赵延跔的鼻子谩骂。 文丽公主骂得极难听,各种脏词儿层出不穷。 赵延跔面色难看,像是被扒了心底最隐秘的那层遮羞布,也震惊于文丽公主的粗鄙,不敢置信这是自己的妻子。 赵延跔的面容狰狞起来:“够了。” 他给了文丽公主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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