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头提了一口气,全身心地提防着四下危险,在这高台之上,顾岁晴感到手臂在无数次的挥动后已经失去了知觉。 军鼓阵阵,连绵不绝。 易安从城门飞跃,沿着苍厥的登云梯往下,旋脚便将最前头的人踹了下去,借下坠之势,长|枪横扫,一阵金石激越声之后,那长|枪不知是什么材质,易安竟生生劈折了登云梯。 城下长嚎哀鸣不绝,易安一触即走,借长绳横走于城墙之上,如法炮制,又拆了两座登云梯。 他在两军交线,弄出来的动静又格外惊人,一时吸引了绝大多数目光,乱箭如雨朝他罩来,易安像一条长蛇游走于其中间隙,在毁掉城墙上最后一架登云梯之后。 绳索与箭矢相擦,藕断丝连,摇摇欲坠。 易安脚蹬在城墙累砖的缝隙,用力一挣,绳索终于不堪重负,断了个彻底,易安借这最后一股力,腾身而起,稳稳落在城门台上。 他居高临下地划动火柴,火星往下坠。 火光在城下如游龙一般,将登云梯与尸体一同焚烧,焦味漫开。 副统统看向这边,不无感叹:“今日我可算见识到,什么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 这场大战一直打到日落,隐隐可见苍白弦月,城下尸山血海,有苍厥的,也有大俞的,血水从他们了无生气的脸上漫过,血色残阳,城门依旧巍峨,高台上鼓声沉闷,女子一声红衣,屹立不倒。 城下耶律昂沁仰视城门上那一点鲜红,他眯了眯眼,用食指和拇指将那一点鲜红拢住,咧开嘴笑了。 苍厥终于收兵。 鼓声也就此停下,鼓槌被易安接过时,顾岁晴左肩淌血,双手不受控地发着抖,这一整天,她也只用了易安上午给她尝鲜的那一点肉食,此外,水米未进。 “殿下。”副统领匆忙前来,他态度好了许多,不再全然是公事公办的应承与敷衍,神色有着尊重与恭敬,他递过一只手,让顾岁晴搀扶着往回走。 “伤亡如何?”顾岁晴问道。 “尚在清点,再过一刻钟会有消息。” 易安也过来了,手里拿着白色绷带:“殿下,我先给您处理伤口。” 副统领拍了拍易安的肩:“这位小兄弟好身手,今天多亏有你了。” 顾岁晴盘膝坐下,易安半跪在她左侧:“会有些疼,殿下且忍着些。” 见顾岁晴点头,他从身侧解下洒囊。他用酒精泡过的棉布一点点软化血枷,动作放得很轻,眼睫低垂,只专注于伤口。 见他上手极快,顾岁晴偏头:“怎么这般熟练?” 话一出口,顾岁晴已经知道自己问了蠢话,易安这般身手,定是千锤百炼而成,就看她自己,因长年服药,基本的药理也是通的。 久病成良医罢了。 果然,易安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镖局的那点东西,可教不出你这样的本事。” “我后来又拜了个师傅,算是关门弟子吧。”易安道,用火烧过的银针一点点挑开里面的烂肉,顾岁晴倒吸一口凉气,绷紧了身体。 “师傅给我取的字,殿下往后也可以唤我谨之。” “谨之,好。”顾岁晴强笑了下,听出易安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努力配合着放松下来。 “殿下,待此间事了,您做何打算?” 此间事了,顾岁晴想着道士的话,待此间事了,她大概会葬在上京,只要不进赵家祖坟,一抔黄土也挺好。 顾岁晴开口:“没什么打算,谨之你呢?” “我么?时局离乱,殿下身边需要人手。” 顾岁晴有些出神,左肩骤然剧痛,箭钩终于被带出,易安眼疾手快地洒药止血,顾岁晴再支持不住,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去,吐出一口黑血。 阴云遮盖,四下黑洞洞的,远方火把连成一片,可以瞧见苍厥正扎营驻马。 易安变了脸色:“殿下中毒了?” 这一晚过去,她的性命便只余最后一天,顾岁晴看着易安焦急的脸,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敌袭!警戒!” 清点伤亡的兵士退回城门后,铁门豁然紧闭,副统领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抓起望远镜看过去。 顾岁晴起身去看,昂沁只带了一只小队,他跨下是苍厥名马雪踏飞燕。 苍厥盛产宝马,先帝在时,曾费了好大功夫借种苍厥,以期改良战马,只是到了当今手里,军费大幅缩水,再无余钱折腾这些。 耶律昂沁策马走上阵前,声音雄浑:“用你们汉人的话讲,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这鸟人搞什么鬼?”副统领皱眉。 “听闻衡山公主在此,我的公主,来自草原的昂沁,有话想对你说。” “昂沁有幸曾窥见公主容颜,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草原第一缕曙光下的露珠不及你半分耀眼,”耶律昂沁右手按左胸,文质彬彬地行礼:“昂沁是真心想与你做朋友。” 苍厥以游牧为生,这个礼节,是草原上嫁娶女儿的仪式,算是告知四方星辰,宣告这个女人的所属权。 易安搭弓拉箭,在夜色中半眯起一只眼。 苍厥素来资源稀缺,是不开化之地,女人是价值高昂的货物,兄弟父子共妻并不鲜见,他们杀马杀牛之前都会有个简单的仪式,买入女人也是一样。 “公主曾有爱民如子的贤名,昂沁感配,”昂沁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那层人皮再遮不住其中汹涌地疯狂恶意:“只要公主脱|光了出来献城,我昂沁以星辰的名义起誓言,绝不屠城。” 箭风刮过,直奔昂沁首级而去,昂沁猛地勒马仰头,座下雪踏飞燕几乎直立,即便如此,箭羽依旧在昂沁脸上带出一道见骨的血痕。 血流往下淌,昂沁伸舌舔了舔:“呵。” 赵延跔痛心疾首:“你这人怎么回事,耶律昂沁既然说了可以不屠城,你平白激怒他做什么。” 是的,赵延跔没有走,顾岁晴没有搭理他,但靖远候到底位重,也没人管得了他,到底让他死皮赖脸地呆了下去,两军交战时没见人影,这会儿跑出来了。 城上兵士连带副统领都看了过来,神情奇异。 靖远候话里话外顺着耶律昂沁,这位驸马爷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不少男人都面露鄙夷,赵延跔讪讪:“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既然有得谈,我们就这么点人,我这也是担心诸位好汉的姓命。” 那一箭射出,易安气血上涌,闻听此言,掉转身便瞄向了赵延跔。 “放肆,”赵延跔连退几步,不甘心输了气势,伸出手来指指点点:“你可知本候是谁?” 顾岁晴看着赵延跔,有些困惑,多年前他能被点先皇钦点探花,也是个才貌俱佳的翩翩公子,怎么就成了如今这般,面目令人作呕。 顾岁晴上前一步,从副统领身侧抽出一把剑,她在城楼上槌了一天的鼓,这会儿手不胜力,剑长而重,剑身摇摇晃晃。 “你,你干什么?”赵延跔下意识想退,对上易安面无表情的脸,那双眼微微眯起,显出森冷地锐光,箭矢对准了赵延跔的面门,他哆嗦着站定。 “奸,奸夫淫|妇。”他梗着脖子叫唤。 剑陡然贴进,在他脖子上割开一条血线,赵延跔熄了火,不敢再开口。 “赵家驸马,我且问你,意图谋害公主,该当何罪?”顾岁晴眼如寒冰,戾气不断往上涌:“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赵延跔 ,你怎么敢?” 她被这畜生下了五年的毒,怎么会不恨,在即定的事实面前,她每听他说一句都嫌恶心。 “你,你,你果然是知道了。”赵延跔瞪大了眼睛,最后一丝侥幸破碎。 “我没有亲手了结你,是留你最后一分体面,你既违逆圣旨,于国不忠,于家无义。” 易安盯紧了赵延跔的动静,顾希惠手起剑落。 “你也——”赵延跔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完。 这里顾岁晴第一次杀人,血与火在她眼中跳跃,赵延跔人头滚落。 她手中长剑也哐当落地。 顾岁晴擦了擦手:“拖下去,不要和殉国的兄弟埋一起,太脏了。” 这一天打下来,便是过了命的情谊了,一旁的军士基本都听得大差不离,赵家驸马谋害公主在先,违逆圣旨在后,衡山公主大义灭亲,总而言之,这人死得不冤。 这里是推车前线后勤来往的必经之路,很快就被人清扫干净。 耶律昂沁离开前留下一句话。 “明日太阳登顶之前,是昂沁给公主的最后期限。” 太阳登顶,也就是正午。 “死亡八百五十五人,受伤者一千三百一十三,其中重伤六百六十九人,明日能够拿起兵器的,勉强能够一千八。”伤亡统计被人送来。 不足两千,城下苍厥精兵四千有余,后面还有数万的大军。 副统领一咬牙:“殿下,我们今晚送您出城。” 顾希惠没有说话,易安也只是沉默地看着副统领。 这话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又是几分忌惮?副统领有些狼狈地移开目光。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