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顾烨星含着水,脸鼓起来,像只仓鼠。 抬起手在男人面前挥了挥,男人沉默着看她。 幽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彷如夏夜冥冥的江河。 月光洒在江河上,他的轮廓沐浴在柔和的碎光之间,眼底拨着丝冷意。 “慢点喝。”男人掀了掀唇角,饶有兴趣地说,“别咽进去。” “……” 这声音真实得不像话。 他。 好像。 就是纪满。 顾烨星垂头,看了眼脚边的垃圾。 嗯。 很好。 谢谢垃圾分类。 脚下压根没垃圾桶。 全吐他身上了。 顾烨星酒醒了大半,脸唰得一下全红了。 她跳下高高的凳子,跑到湿垃圾边把嘴里的残渣和脏水全吐了,买了块干净的毛巾和湿纸巾,送到他的面前。 “真不好意思,我喝醉了。” 顾烨星手忙脚乱地拉开湿巾包装,指甲全剪了有些短,她笨拙地抓着开口,半天没撕开。 一只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面前,带来一阵柔和的风。 风里夹杂着些许山泉水味,清冽而克制。 他侧过脸,手指翻飞,在面前的玻璃上晕开,朦胧的黑影在月色下不徐不疾地完成接下来的动作。 纪满只用了几张湿巾就把身上擦干净,虽然味道还在,但不至于太糟糕。 纪满把湿纸巾推到她的面前,“擦擦脸。” 他的声音清越而富有魔力,明明很温柔,却有些□□的不容置喙。 这小子真是。 能不能好好地关心一次她? 不过顾烨星像着了魔似的,点点头,细细地说了声“哦。” 便立刻擦拭掉脸上多余的污渍。 一旁的店员在收银台前注视了许久。 一边笑,一边祝福:“小姐,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而且你也好漂亮,好像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反正是一个很漂亮的电影明星。” 顾烨星下意识地偏开脑袋,眨了眨星光熠熠的眼,喉咙干涸,说不出什么话了。 男朋友。 他会否认这个虚无的称呼吗? 她遮着半边脸,抬头看看纪满。 纪满却没怎么在意,用个袋子装上纸巾和毛巾,抓过她的手腕,推开了门。 温热的大掌在手腕绽放,一股电流在沸腾血液中蹿涌,她颤了颤眸子,不禁打了个颤。 全身酥酥麻麻的。 迷迷蒙蒙间,仿佛听见纪满说,“怎么喝那么多酒?” 顾烨星无辜地摇摇头,“没办法,成年人。” 纪满挑了挑眉,“是么,我看你还挺像个未成年的。” 顾烨星也不客气,欣然接受这个称号,“谢谢,我知道我长得很年轻。” 纪满沉默了会,“嗯,像我孙女。” 顾烨星翻了个白眼,“滚。” 并排走了会,风吹得头更疼了。 里头似乎夹了些酒精,每走一步便疼痛一分。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看见了许多。 顶峰时期她大放异彩,不需要出门去找机会,各类好剧本就会送上门来。 鲜花,掌声,赞叹。 应有尽有。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墙倒众人推,她成了过街老鼠,一切与她无关的脏事最后都会归结到她的身上。 人们开始质疑她清纯的外表不过是虚荣内里的表现,开始质疑她的演技,质疑她的人品,频频爆料她对小演员的霸凌和大牌,对大导演的苟-合取容,阿谀奉承。 “原来她整过容啊,以前可丑了,还没我好看。” “啧啧,还装什么清冷感美女,还不是私底下烟酒都来?” “鬼知道她和多少导演睡过了。” “哈哈哈,看看那纵欲的黑眼圈,看来床上功夫很厉害嘛哈哈哈……” 从天堂掉落到深渊。 真的很无奈。 他们走了很远,冷风一直在吹。 纪满一边说“什么鬼天气这么热”,一边脱下白色的针织外套,丢到顾烨星身上。 “别给我弄丢了。” 他很小气地说。 顾烨星紧紧地抓着冰冷的拉链,身体蜷缩,仿佛在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一直走到一个公交车站才停下。 顾烨星抬头看了看—— 是高中时候回家会经过的站点。 她想起高中时候,爸爸妈妈总是很忙,没空来接她。 那时候厌学症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已经不再是简简单单表达中的不爱学习,没事找事。 而是做什么都会手抖,身体发冷,不断冒虚汗。 有天顾烨星坐在公车边,等104路。 胃部一阵痉挛,熟悉的感觉又上来了。 她弯着腰,捂着肚子向里蜷缩,身体折叠成一个锐角,整个人活成巨大的蚕蛹。 可疼痛有增无减,手还抖个不停。 真倒霉。 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 公车从这头开到那头,来来回回了好几趟。 她压根没力气上车。 忽然,菱格地砖上出现一双陌生的白色nike dunk熊猫鞋。 鞋面干净,一尘不染。 她顺着纹路向上看,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纪满手里抱着资料,淡淡地注视她。 纪满懒洋洋道:“还走得动吗?” 顾烨星张了张嘴,可没发出声。 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又开始疼。 纪满没说话,肩膀一松,资料塞进书包,把书包挂在前面。 在她的身前俯下身。 顾烨星愣了愣,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了。” 可声音很微弱,微弱到她几乎听不见。 许是他没听清,并无挪动一分。 顾烨星也不再挣扎,趴了上去。 少年的背很宽广,一眼望不到边,热热的,很温暖。 顾烨星的腿松松垮垮地架在他的腰间,纪满手揣在兜里,牢靠地撑着她。顾烨星将脸枕在他的干净的蓝白校服上,少年好闻的体香掺杂在暮风里,她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在微醺的阳光中逐渐迷离。 她半睁半闭着,意识有些不清,随着纪满的颠簸而起伏。 不过纪满做事一向很稳,几乎没什么波澜。 顾烨星却隐隐约约听见“咚咚咚”的声音。 是踩到石头了吗? 顾烨星想着。 夕阳烂漫,他们仰着最后一点光亮向前。 蒲公英拂过脸颊,她好像听见纪满说了些什么。 回到现实。 面前的人看了眼手表,又看了眼路牌。 现在很晚了,他们错过了末班车。 没办法,只好—— “上来。”纪满手上拎着纸袋,身子伏在她面前,“把我的衣服背上来。” 顾烨星愣了愣,一些怔忡不宁的思绪在空气里发酵。 她僵在原地,没再像年少时那般干脆。 直到。 纪满向后退了几步,后背贴紧她的小腿,顾烨星还麻痹着没反应过来,某人便抓着她的腘窝和背一把擒到自己身上。 顾烨星吓了一跳,身体因为惯性而向后倒,她感觉失了重心下意识地去抓手边最有力的东西。 顾烨星抓着纪满的肩膀,像个受惊的小孩。 纪满闷闷道:“抓紧我。” “别把我的衣服弄丢了。” “……” 世代推进,日新月异。 从前熟悉的场景在短短的十年间变化成另一番模样,路边的树换了,花换了,连路灯也换了。 或许是因为年久失修,又不重要,一根路灯残破不堪,身体上贴满了各类小广告,连上头泛黄的灯泡也是简简单单地用几根铁丝缠着,散着伯爵古堡该有的幽气。 路灯映在他的身上,从相反方向投下由长及短的墨色影子。 影子一大一小,大的是他,小的她。 她乖巧地趴在他的背上,脑袋只有米粒那么大。 他的模样却格外高大,腿长长的,身体颀长,像漆黑而遒劲有力的正楷。 这样的场景让顾烨星回忆起少年时代。 在纪满面前,她好像一直那么渺小。 小若沧海一粟,缥缈而无影。 声音悬浮在静谧的时空里,颅内轰鸣,她似乎又听见了他少年时说过的话。 纪满的长睫随意垂着,白净的脸上染着静静的绯意。 他偏过脑袋,黑眸蘸满了月色。 声线慵懒照旧,“顾烨星,我听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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