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怎么了?!”图特摩斯正兀自啃着手里的烤鱼,一时反应不及,愣怔地看着我。 “沙巴孔刚刚从小巷外过去了,你不是拿不准两个人说的是否属实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跟上去看看!”待我说完,图特摩斯已经放下了手里的烤鱼,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唇,先于我走出了小巷。那模样看起来,竟然比我还要焦急些。 才出了小巷,我们轻易便看见了前边垂头丧气走在路上的沙巴孔。也许是因为身材过于肥胖而导致的行动不便,他走路的速度并不快,这让我们没费多少力气便追上了他。图特摩斯装作一副闲逛地模样,隔着一段距离缀在了沙巴孔的身后。 甚至,他还有意识地为我挡去了不少,有可能触碰到我的行人。有了他的保护,我的心安定了不少,便专心致志地注意着沙巴孔的行踪。他并没有提防有人跟踪,让我们轻易就跟着他来到了一片正在修改建筑的工地前。 这里大概是要为某位贵人修建的庭院,是典型的埃及式民居。虽然比起平民们住的两层木石小楼看起来占地要大得多,透过塔门甚至能看到里面一个漂亮的庭院已经初具雏形。 “沙巴孔,你回来了?怎么样?维西尔老爷怎么说?”一个男人见到沙巴孔走回来,快步迎了上去。 “维西尔老爷说明天才会公布结果。”沙巴孔有气无力地说道。 “别担心,我打听过了,阿赫莫塞大人是一个公正的人,他一定会做出公正的裁决的。再不行,大不了我们向国王上诉去!”那个男人见沙巴孔依旧有些萎靡,出言宽慰道。 猛地从一个底比斯平民的口中提起国王,我不由转头望向图特摩斯,他果然身体一僵,面色变得越发严肃了起来。 “我发愁的可不是提亚拉的事情,他那点工钱才抵多少东西。我担心的是这房子,距离与图霍大人约定交付房子的日期越来越近了。若是到时候房子没竣工,图霍大人追究起来,我们才是真的吃罪不起呀。”沙巴孔沮丧地说道。 安慰他的男人也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方才恨恨地说道:“都是提亚拉那个蠢货,搅拌泥沙的时候偷工减料,否则我们又何至于要将主楼重新翻盖一遍!” “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接着便是两声重重地叹息,我与图特摩斯隔着一条街,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看来沙巴孔说的没错,那个提亚拉的问题很大。”图特摩斯凑了过来,小声地与我咬着耳朵。 我暂时还不会被除了图特摩斯之外的人瞧见,胆子也比他大得多。我将头探出了我们藏身的小巷,仔细地注视着离我们间隔并不算太远的街对面,仍旧热火朝天地赶着工的建筑工地。 “恐怕事情也没有我们现在所看到的的那么简单。”我将头缩了回来,看着图特摩斯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既然提亚拉敢去会堂向西维尔提起控诉,手里肯定掌握了一些对沙巴孔不利的证据。何况沙巴孔自己也当庭承认了提亚拉曾在他的工地上做过工,他也确实没有支付他工钱。你知道按照如今的律法,倘若法庭之上两个人说的话都属实,沙巴孔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吗?” “至少也会被要求支付提亚拉工作期间全部的报酬,但是我想提亚拉失误在先,补偿性的报酬应该是拿不到了。”图特摩斯略一思索,便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我想了想,似乎这也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可是即便是这样,工头沙巴孔被耽误的工期,损失恐怕要比提亚拉大得多。他的损失,又该由谁来承担呢? 我们正小声地交谈着,两个男人的声音不期然又钻进了我们的耳中。我们止住了说话,不由又专注地支起耳朵听了起来。 “沙巴孔,不然我们也去向西维尔提出控诉吧!”那个不知道姓名的男人忽然对着沙巴孔说道。 “啊?控诉什么?”沙巴孔与我们一样,都吃了一惊,他好奇地问出了我们心中的疑问。 “去控诉提亚拉,要求他赔偿因为他自己的疏忽而让我们蒙受的损失和延误地工期。” 我再次探出了头,看到沙巴孔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就是知道提亚拉家里没钱,在发现他犯的错误时,才只是将他赶出了工地,没有向他索要赔偿。难道我们告到了西维尔老爷面前,他就能有钱赔我们了吗?” “至少……至少该让其他人明白,理亏的是他,不是我们!”男人直到此时,仍有些不甘心地劝着。 “唉,至少此事,哪怕来日站在奥西里斯面前接受灵魂的审判时,我也问心无愧,这就够了。”沙巴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郑重地说道。 我与图特摩斯一齐沉默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图特摩斯才迟疑地开了口:“或许,可以判决提亚拉的工钱将被用来补偿自己对沙巴孔造成的损失。” 可是那样,岂不是就与现状无异了……我们两同时想到了这一点。这就好像一个死结,无论如何判决,都无法做到完全地公平与公正。 “朱里,阿赫莫塞每天要处理那么多的公务,肯定无法每一桩接手的诉状都经过充分的考察。就像今天这件事,他真的能够做出公正的判决吗?”图特摩斯忽然有些担心地说道,看他的神情,心中的天平似乎已经开始偏向了工头沙巴孔。 听了他的问题,我只能露出一副爱莫能助地神情。这个问题有些超纲了,对于古埃及的庭审流程,只在极少数的抄本中有过记载,且时间越是久远数量就越少。我自己还好奇呢,实在是无法回答他。 “既然这么好奇,不如我们去看看?”我提议道,却有些拿不准,维西尔办公的地方,是否真能随意进出。 “我也是这么想的!”图特摩斯点了点头,一点觉得为难的意思也没有,带着我便向着王城的方向走去。 维西尔办公的地方,位于王城之内,这样也便于国王随时的宣召。 图特摩斯急于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他甚至没有先返回宫中换上那身代表着国王身份的华美服装,便急匆匆地向着王城中那片为朝臣们留出来的办公区域奔去。 见到图特摩斯忽然驾临,还是这样一副打扮,还没见到阿赫莫塞,就已经引得上前行礼的书吏和副官们惊呼频频。待见到阿赫莫塞,他虽然一瞬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复了我先去见到的那种,从容镇定地模样。 “陛下,您今日忽然驾临,可是有什么吩咐?”阿赫莫塞虔诚地亲吻着图特摩斯脚前的尘土,询问道。 此时房间里的其他人都已经退了出去,这是只属于维西尔办公用的房间。我站在其中,好奇地四处打量。偌大的房间来,一个一个的架子上,装满了纸莎草纸做成的卷轴,木桌上也摆着厚厚地一叠,大概是等待他审阅、处理和裁决的文书。 让我看得不由汗颜,古埃及的官僚体制远不如后世完善,对于不同类型的事务,也没有很好的区分出权责。以至于维西尔手握重权,同时也代表着需要他处理的事情琐碎而繁杂。何况此时,维西尔的职责范围还尚未区分,上下埃及所有的事务都堆积在了阿赫莫塞一个人的身上。 “阿赫莫塞,今天上午沙巴孔的案子,你打算如何裁决?”图特摩斯还是一如既往地,单刀直入式地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古埃及的王室没有礼贤下士的传统,世人眼中尊贵的维西尔,在图特摩斯的看来,不过是他忠诚的家仆。 阿赫莫塞听到图特摩斯的问题,现出了一丝惊讶地神色:“您是怎么知道的……?” “开庭的时候,我也在场。” 阿赫莫塞听了他的回答,又偷偷打量了一眼图特摩斯身上的衣着,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回禀您,我尊贵的陛下。您驾临之前,我正在查阅名叫沙巴孔的工头和那个名叫提亚拉的工人的税收情况。” “查阅他们的税收?”图特摩斯有些疑惑地看向已经站起了身的阿赫莫塞,用眼神示意他继续为自己解答心中的疑问。 “请您随我来。”阿赫莫塞将图特摩斯引到了他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我跟了上去,看到他从一叠叠的公文中,取出了被放置在最上面的几张纸莎草纸,指了指上面的内容。 “这就是两个人近几年的税收状况,从这上面可以反应出两个人近日的收入情况,也就能从侧面证实他们递交上来的诉状上所说的经济状况是否属实了。” 说着他又取出了两页纸,接着向图特摩斯说道:“这是我命人从证人处询问回来的笔录,也证实了沙巴孔所言非虚。那栋房子是阿蒙神殿一名叫做图霍的低等祭司委托他修建的,约定的工期是在丰收季的最后一个月的月中交付。在上一个月,提亚拉受聘到沙巴孔的工地上进行搅拌泥沙的工作,但因为他谎报了自己的工作经验,导致泥沙搅拌时的比例出现了问题,延误了工期,沙巴孔这才一怒之下将他赶了出去。” 这与我们刚刚听到的,沙巴孔的自述相符,甚至要更为详尽。 而此时,阿赫莫塞的汇报还在进行:“而根据提亚拉方面的证人所言,提亚拉之所以谎报自己的工作经验,并不是因为他的妻子刚刚生产身体虚弱,而是因为他欠下了一大笔赌债。见沙巴孔的工地给的报酬丰厚,他又从一名老泥瓦匠那儿打听了泥沙搅拌的工序与比例,认为自己能够胜任这才去应聘的。” 图特摩斯此时已经露出了信服的表情,坐在桌前,认真地听取着阿赫莫塞的汇报。时不时地询问内容里自己的疑问,而阿赫莫塞则尽力地为他做着解释,一副君臣相得的景象。 我将一切看在眼中,也不由露出了欣慰地微笑,图特摩斯在成为一代雄主的道路上,终于迈出了真正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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