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里,为什么?伊内尼、森穆特、哈普塞内布、德耶狄胡还有阿赫莫塞、塞内米哈,他们在我的面前,与在女王面前所表现出来的状态是完全不一样的?”图特摩斯有些苦恼地看着此时大殿之上,正激烈争执地君臣们。 我此时听了图特摩斯的话,心中想的却都是不一样的事情。我转头,有些激动地问图特摩斯:“哈普塞内布、德耶狄胡、阿赫莫塞、塞内米哈,他们都在哪?!”伊内尼和森穆特我已经识得,但剩下的这四位也都是哈特谢普苏特在位时期的名臣。甚至有不少,在图特摩斯亲政后,也继续活跃在了政治的舞台上。 图特摩斯不知我的意图,只是老老实实地将这四个大人物所在的位置一一指给了我。 “哈普塞内布,王室财务关和阿蒙神的祭司!” “德耶狄胡,另一位财政官员!” “塞内米哈,女王的大总管和左膀右臂。阿赫莫塞,他是现下的维西尔!我说的对吗,图特摩斯?”我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图特摩斯,图特摩斯却一脸狐疑地望着我。也许是在疑惑为什么,我不认得这些人的样貌却对他们的职务如数家珍。 “朱里,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他们对待我和对待女王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图特摩斯见我光顾着看大殿内的动静,始终没有为他答疑解惑的,有些失去了耐心不耐烦地催促道。 他的声音有些大,吓得我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还好大殿之内争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位大臣争吵的非常投入,此时的哈特谢普苏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一副作壁上观等待几人讨论出个结果的架势。 我感受到了身边少年的怒气,强迫自己把思绪从那场有趣的争论中拉回来为他解答他的困惑。 “你先告诉我,大臣们平时是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你的?” 图特摩斯想了想,看起来似乎是在组织自己的语言。他的眉头紧锁,一边看着大殿之内,一边向我描述着这些肱股之臣面对自己时的情状:“他们对我也很客气,但我能感觉得到那只是因为他们正在面对的是国王。他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在我面前争论朝政,各执己见,只为了最终自己的意见能够被采纳。” 图特摩斯的语气里有着不容错辨地羡慕,看得出来,他也很渴望有朝一日,能够得到这些重臣的认可与发自内心的尊敬。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主少国疑。你还太年轻了,也没有过与你的父亲共同执政的经历。在这些老臣们眼中,你刨去国王的身份之外,不过是一个对政治运作几乎一无所知的毛头小子。你让他们和你说什么呢?说内政?说民生?说外交?这一些,哪一个是你能够为他们做出决断的呢?” 图特摩斯被我的一串反问问的沉默了一下,我却画风一转:“但是即便是哈特谢普苏特,她想要获得这些大臣的认可,她所付出的努力,就像我们现在看到的。” “这个时间,若是我,早就已经睡下了。”图特摩斯难得上道了一会,他很快就接下了本来我要说的话。 我点了点:“是呀,她付出了你没有付出的时间和精力,何况她在你祖父的时期就深受他的宠爱,接触过一些政务的处理。她的政治手腕和能力,就是那些她所付出的时间给予她的回报。你要是想比她还厉害,你想想你又要付出多少的代价呢?” 图特摩斯听了我的话,若有所思地垂头思考了起来:“朱里,若是我也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去学习如何治理国家。这些大臣也能对我心悦诚服吗?” “我不知道,图特摩斯。”图特摩斯满脸期待地看着我,我却摇了摇头:“人心难测,但不试试你怎么知道呢?”图特摩斯的身上没有哈特谢普苏特那高贵的血统,这会让他的前路更加艰难。在整个十八王朝的前期,底比斯王族的血脉传承始终有两条清晰的脉络。 一条来自于十七王朝王室特提舍丽的血脉,而另一条则来自于图特摩斯一世。正是这两条血脉的经由雅赫摩斯公主与图特摩斯一世的结合融汇在了哈特谢普苏特的身上。 在此时不少人的眼中,哈特谢普苏特的尊贵要更甚于图特摩斯这个徒有其表的国王。 就这点而言,图特摩斯自己大概有着比我更加深切的感受。我看着他有些黯然地垂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出神。面对这样一个身份尊贵又实权在握的嫡母,尚且稚嫩的图特摩斯看起来毫无招架之力。 “但是你不要气馁,时间是站在你这边的呀。”我握住他的手,为他打气。“你比她年轻,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学习。我带你来这里的本意,是希望你能看一看,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统治者,需要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可不是要你在这里自怨自艾的。” 何况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身为男性,在此事生来就带有着女性所不具备的正统性。即便血统尊贵如哈特谢普苏特,最终还不是败在了自己庶出的兄弟,图特摩斯二世的手中,只能屈居他的王后之位。 图特摩斯还是没有作声,但已经抬起了头,又默默注视着大殿的方向,争论之声时断时续地从里面传来。我拉着图特摩斯的手,想要将他拽离这里:“走吧走吧,话说了这么多,可真正的第一步还没迈出去呢。人家都说光说不练嘴把式,你知道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统治者需要学习多少东西吗?” 我们一边在王宫中东躲西藏地潜行,一边掰着指头绞尽脑汁地想着那些图特摩斯可能需要的知识。 “你首先要了解你自己的国家,上下埃及一共有几个诺姆,每个诺姆的长官是谁,下辖有多少官员,每个官员的职责有什么。还有中央的官员架构,行政体系的、军队之中的。只有了解了这些,你才知道要是出了事情,你要找谁问责,让谁解决。” 此时我们已经慢慢走出了那片热闹的区域,周围的一切又渐渐归于寂静。我们又换回了那副闲庭信步地模样,在王宫中向着图特摩斯寝宫的方向闲逛了回去。图特摩斯听得认真,估计这是他这一整天来,听我说过的唯一一段有实践价值的话了。 就如那些纸莎草纸上记载的一样,图特摩斯三世是一个精力充沛的实干家。才回到自己的大殿中,他便要自己的侍从搬来了那些曾经被他束之高阁的,记载着相关资料的文件。看着上面积攒下来灰尘,我就知道这家伙先去果然是从来没有用功过。 大段大段使用僧侣体记录下来的成文、不成文的法令。除了对于两土地行政机构的说明之外,更多的则记录着经由一代又一代的国王之口而形成的法律。此时的埃及,法律体系依旧十分的原始,国王所说的话便是法律。 我就像是发现了粮仓的仓鼠,这张纸看一看,那张纸摸一摸。我忽然想起来这是我的梦里,一个不知何时就会醒来的梦里。我不敢耽搁片刻,尽自己的所能想要多看这些。哪怕,它们都仅仅只是我脑海中幻想出来的产物。 显然,图特摩斯也从这些被他草草翻阅过的记录中发现了一些端倪。我正对着一张记载着阿蒙霍特普一世口谕的纸莎草纸看得出神,冷不防听见图特摩斯在一旁喊我的名字。 “朱里,朱里!你说是不是只要我下令,要求涅库拉的高利贷作废,那个女孩就逃过沦为奴隶的命运了?” 我头也没抬,一边看着眼前的记录,将其根据各自的用途一一归纳整理。一边分神回答着图特摩斯的问题:“当然不行,这样的民事纠纷根本轮不到你来处理。在法庭上西维尔,甚至是那些他所认命的书吏就已经根据现行的法律作出裁决。” “那要是我非要插手呢?” 这一次我终于从依旧犹如般堆积的卷轴中抬起了头,看着图特摩斯揶揄道:“你怎么这么执着于这对父女,你不会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吧?” 想想也是,图特摩斯已经十五岁了,有喜欢的人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涅弗鲁利在这个梦里并不是图特摩斯的妻子,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因为受到了费恩教授的推论的影响。现如今的发掘成果,并没有太多支持图特摩斯迎娶了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妹的证据。 而更多出土的文书以及记录都显示,涅弗鲁利在她的母亲哈特谢普苏特正式加冕成为两土地的主人后,接替她的位置,成为了“神之妾”。 这样的结果也更加符合当时事态的演变,成为了法老的哈特谢普苏特为了尽量淡化和稀释自己身上的女性特征,显然已经不再合适去担任“神之妾”这个只有女性才能够担任的职务。而同时她也需要一个能够信任的人来继承这个重要的位置。她的亲生女儿涅弗鲁利毫无疑问,就成了那个不二人选。 在哈特谢普苏特与图特摩斯的王位争夺中,这个结果无形之中已经昭示了涅弗鲁利的选择。我的脑海里想起涅弗鲁利那张还略带稚嫩与天真的漂亮脸蛋,与看向图特摩斯时含情脉脉的眼睛,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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