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冷白的月隐起来,秋雨煞人,顾长珏捧着花束站在阮画京公寓的楼下,久久凝望那扇终宵不明的窗。 玫瑰花瓣被雨水渍出黄边,花朵焉答答地挤在一起,暗光加重了他眉目的颜色,他走到垃圾桶旁将花扔进去,高大挺拔的背影最终消失在路的尽头,藏青色的风衣隐于夜色之中。 同一时间。 阮画京身体靠着墙,睡在小小的单人床上,房间里点着香薰蜡烛,空气里满是老式雪花膏的味道。 这套房子的装潢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单调,客厅黑色的窗帘拉得紧,冷色的白炽灯光打在金属家具上给人冷冰冰的感觉,老狐洗漱完出来,关了灯往超级大沙发上一躺。 “诶,你睡着啦?” 隔着一面开着窗的墙,老狐问她。 “没。”她轻轻回应一声。 “你躺着的时候注意腿,别压着。” “啰嗦。”她翻个身躺平,摸摸腿上的水泡,嫌他一句。 “他们跟你说了吗,你们组去萨拉热窝拍摄的作品入围了国际生态摄影节。” “知道,听说还得了银奖。” “这次我也要去当嘉宾,到时候一起。” “我不去。” “为什么?” 阮画京空洞地盯着掉墙皮的天花板,随便找个理由说:“我还要上班呢,上次请了一个月假,差点被开。” “胡扯,这可是你崭露头角的好机会,到时候还有记者专访,要是遇见个伯乐,嫁接到好的团队,直接工签移民,前途不比你在舞团当破后勤亮堂?” 阮画京心笑,现在还没到离开的时候。 “伯乐就在身边,我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跑到国外找。”她说好话糊弄他。 老狐暗爽,但还是端着,说:“话虽是这么说,但我还是不同意,到时候,我绑也要把你绑到现场。” 阮画京的反骨一如既往,“别做梦了,我已经让他们别属我名儿了,他们说到时候奖金多分我点。” 资源这种事,本就是你多我就少,她本来就没打算去,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留个好名声。 “大爷的,你脑子秀逗了吧!”老狐跳坐起来,趴在窗台上看她,“你是不知道这个奖对你将来的发展有多大帮助吗?” 阮画京闭起眼睛,再没耐心听他教育人,“你不睡的话,就滚出我家。” 翌日早晨,闹钟响了,阮画京窝在暖和的被子里,老狐的咳嗽声传来,她遥遥地关心一句:“着凉了吗?” “昨晚下雨了,外面冷得很,今天穿厚点啊你,”老狐将瓶子里的热豆浆倒进碗里,“快起床吃早饭,。” 阮画京痴呆般望着窗帘,蠕动进被子里,闷闷地说:“不想上班。” 腿上的烫伤起了水泡,就算去了也没法练舞,还得惹杨韵担心和念叨。 “请再坚持一下,离你退休还有三十年,”老狐走到门口穿鞋,“快起吧,待会儿要迟到了,不是怕被开除么,我还有点事儿先走了,出门记得带伞。” “啰——嗦。” “懒得管你,”老狐站起身拉开门把手走出去,又探头进来,说:“可别忘了抹药,烫伤的药膏在冰箱里。” 随着关门声的响起,房间里又归于宁静,阮画京挣扎了一会儿,给团里打电话请假。 傍晚的时候,顾长珏拿着没送出去的中秋礼物接阮某人下班,她的停车位上却空荡荡的,他低头看手机,聊天栏的消息还停留在两天前。 杨韵从员工电梯下来,认出了他的车,上前敲他的车窗,顾长珏立马挺直腰板下车,送上迟到的中秋礼盒,她对他的态度没像之前那么不理不睬,但他还是很拘谨。 “身体好些了吗?”杨韵接过礼盒关照他一句。 顾长珏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好多了,谢谢您的关心。” “最近气温骤降,流感肆虐,你和画京都要照顾好自己,我等下还有事,先走了。”杨韵按动车钥匙解锁。 “画京——也生病了?”顾长珏追上去问她。 “啊?”杨韵一脸疑惑,“画京今天不是请假在家照顾你吗?” “噢,对。下午的时候,画京说要回趟舞团拿东西,刚刚听您这么说,我还以为她被我传染了。”顾长珏脑子转得快,神色自若地扯谎。 “画京可能已经取完东西走了,你打电话问问她,我先走了,改天一起吃饭。”杨韵将礼盒放进后备箱,拉开车门。 “好,杨老师您慢走。”顾长珏绅士地替她关上车门。 坐回车里,顾长珏的心情如冰窖,冷眉冷眼,牙关逐渐收紧。 放在座位旁边的手机骤然响起。 他望过去,绷紧的心被拨动得颤个不停,他没筹码和她计较,他早就低到尘埃里了。 “在干嘛,等下要一起吃晚餐么?”阮画京的声音软绵绵的,像是刚起床。 顾长珏扯出一个自嘲的笑,眼皮压得很低,带着玩笑的语气说:“本来要接某人下班,却得知某人请假在家照顾病人。” “啊这,抱歉,忘和你说了,”阮画京讪讪地笑,“你穿帮了?” 是忘说了,还是压根儿没打算说?顾长珏很想问她,但最后只是说:“没有穿帮,想吃什么?上次那家日料怎么样?” “去私房菜馆吧。” “好,你在家吗?我过来接你。”即使知道她夜未归宿,他还是想寻求一线生机。 “不用,我们餐厅见。” 他的心像是被掏出来,放在菜市场的肉摊上低价甩卖,他挂断电话,偏头看川流的街景,第一次产生了退缩的想法。 摩天大厦,钢铁森林,行色匆匆的路人,谁人脸上不是劳于奔命的疲态,或许她说得对,人和人之间均是互相利用,互为工具,世间少有温情在,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警告过他,不要贪恋、不要抱有期望,等他失了价值那天,他会成为她的一颗弃子。 即使这样,还要继续吗?他问自己。 顾长珏坐在老位子,庭院里的蓝花楹早已开败,绒尖般的枯叶岌岌可危,阮画京从那扇木门进来,对着落地窗站定,笑盈盈地对房间里的人招手,秋风乍起,枯叶簌簌飘落,她爱演地在树下转个圈,将双手抬到头顶比个爱心。 顾长珏苍白又无力地笑笑,即使他们之间隔着的是面单向玻璃,他也默默低下头不敢再看她,他怕自己好不容易才冰冻起来的心会一下变软。 阮画京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她心情不错地说:“长珏,我刚刚在院子里给你打招呼,你看见了么?” 顾长珏放下手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滚滚喉咙说:“抱歉,刚刚在看手机,没注意到。” 阮画京察觉出他的情绪,脱掉风衣坐下来,问:“你怎么了?” “没事,快吃吧,菜快凉了。”顾长珏仰头,又是一杯酒。 阮画京夹了一筷子青菜,在碗里扒拉两下,又开口问:“工作上遇到难事了么?” “没有。”他回她两个字。 阮画京挑挑眉不再过问,从包里拿出一个宝蓝色盒子,推到他面前,“中秋节礼物。” 顾长珏一动不动地盯着,愣了半天后挑起一抹笑,又浅又冷。 “怎么,不打算打开看看?”阮画京也被他突如其来的情绪搞得心烦意乱。 里面竟是一对袖口,冷白色的圆形猫眼石坠在上面,像团圆夜的明月,顾长珏抚上圆润的宝石,眼睛却失神。 “我也是没想到,那个古董行放戒指和放袖口用同一种外形的盒子。” 阮画京笑笑,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闹的乌龙,当时她试戴了那枚展示品,尺寸很不合适,几经考虑后还是没买,临走前看见了这对袖口,想着来都来了,总得带点什么走,却因此被当成贼。 顾长珏笑了,或许,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谢谢,我很喜欢。”顾长珏从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一个超大的礼盒,“礼尚往来。” 阮画京莫名有些期待,解开蝴蝶结,打开盒子一看,确实很符合她的心意,全套高级户外摄影设备。 “谢谢,我也很喜欢。”阮画京与他碰杯。 之后,他们鲜少说话,这顿饭吃得沉闷,阮画京吃了一小点米饭和几口白灼蔬菜,顾长珏一直在喝酒,桌上的鱼虾没怎么动过。 撤席时,阮画京执意要自己提那个超大的礼盒,顾长珏替她推门拎包,冷不丁问一句:“今晚的菜不合口味?” “不是,最近没什么胃口。”阮画京淡淡地一句带过。 车里,他坐得离她八丈远,送她上楼时,也不牵着她的手,阮画京很是不明白,若是为了她拿他当请假理由生气,也不必做出如此旁人勿近的样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走到电梯口时,她叫住他:“顾长珏,进屋坐坐。” “不了。”他按下电梯,回得决绝。 “我们谈谈。”她也是一副不容拒绝的冰冷语气。 最后,顾长珏败下阵来,他安慰自己,早晚的事,不如说清楚,长痛不如短痛。 “这次,你又是因为什么甩脸色?”阮画京背对着他站在餐桌前,将手中的凉水壶重重一搁,坐到椅子上,“如果是因为请假的事,我向你道歉,但我……” 顾长珏静静地看着水晶鱼缸里摇摆的鱼群,打断她:“画京,我们都静一静。” “你,什么意思?”阮画京用力攥紧裙边,皱起的衣料摩擦到腿上的烫伤,钝痛惹得她瞳仁微晃。 “我们各自静一静。” 阮画京转头看他,顾长珏当下的样子像是淋了一场瑟瑟的秋雨,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冷得发透,她恍惚间看到那个坐在警车里,神情漠然的男人。 “你自便。” 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很难从她眼底看见波澜,和她比心硬,他简直不自量力。 “好,你早点休息。” 关门声回荡在屋内,长久不散。 阮画京笑了,像之前的每次,是她的自私自利让所有声称爱她的人离去,她一早就知道,他们都一样,顾长珏也和他们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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