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什么时候回来?” 温言细语,阮画京问他。 “半个月后。”他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传出来,和平常的低沉的音色不一样,带着电磁般的沙哑。 电话那头静一会儿,顾长珏说“这次是齐老在国外的首展,我暂时脱不开身,不过,婚礼的筹备提上日程了。” “齐老?国画大师?”阮画京顾左右而言他,说笑道:“能讨个一字半句吗?” “你想要的话,可以。” 顾长珏不假思索。 太过坦荡的对话让人发怵,她安静几秒后开口:“八月份再考虑婚戒和婚服的事儿吧。” “好,”顾长珏答应得爽快,“对婚礼有什么要求也随时跟我说。” “没要求。”阮画京回绝得更爽快。 索然无味的感觉瞬时填塞在他们之间。 阮画京捏捏气球的花瓣,嗓音软款,像一把温柔刀:“协议记得看。” “好,我稍后看。” 他的声线平稳,阮画京摸不透他的情绪,心中攀升的顾忌不允许她就此作罢。 “不如现在?”她说。 顾长珏不咸不淡地应一声,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个黑色的文件夹,仔细看起来,阮画京在电话另一头缄口,送她回公寓的司机中途接了个电话,语气不正常,神色也变得焦急。 阮画京捂住传音孔与他交谈,司机说他患有老年痴呆症的母亲走丢了。 顾长珏隐隐约约听到动静,问:“怎么了?” 无人回应,他的目光滞留在黑色的手机屏幕上,心力交瘁在一瞬间侵占神经,他将文件夹放到一边,拇指揉起发疼的太阳穴,不知过了多久,呼啸的风声从音筒传进他的耳朵。 “喂,还在听吗?”阮画京牵着气球站在路口,夏季半夜雨后下凉,温度低得沁人,她的嘴唇禁不住微颤。 “还在。”顾长珏回答得极快。 “我刚和司机说话去了,不好意思。” 阮画京行走在深夜的街道,脚上的高跟鞋哒哒响,小腿肚发胀,脚踝也酸得厉害,她找一处公交站台坐下,不锈钢座椅的温度冰得她打了个激灵。 顾长珏说:“没事,你到家了吗?” “还没,司机家里出了点事,我让他先回去了。” 顾长珏倒抽一口凉气,眼睑稍垂,文件夹黑色的一角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最后只憋出四个字:“注意安全。” “已经不了。”她的声息平静,让人辨不清话里的真假。 顾长珏半秒后反应过来,他的情绪像是一头被她牵着鼻子走的牛,他问:“怎么了?” 阮画京用余光去瞟在她旁边坐下的男人,他从路口开始就在她后面,起初她以为只是同路,没想到是尾随。 她挺直腰背,原本交叉的腿并在一起,顾长珏又问她的地址,她报了过去。 听到她在打电话,尾随男也不害怕,还慢慢往她旁边移,阮画京撑着膝盖站起来,抱着手臂冷脸俯视他,她的表情称得上凶悍,眼里透着狠劲儿。 尾随男讪讪笑一下,伸出恶心的手拉她,被她一个侧身躲了过去,随后是无休止地纠缠。 / 顾长珏掉转车头到达警局门口时,已是凌晨两点多,街道上的太阳能路灯耗能过多,只剩微暗的黄光。 他冷着脸子踏进警局,身上的气息令人生畏,四下空气凝固,值班的民警自然而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你是阮小姐的家属?” 顾长珏点头,问:“她人在哪儿?” “休息室。” 顾长珏跟着民警走过长廊,民警打开休息室的推拉门,冷气哐哐往外窜,顾长珏站在门框外往房间里扫视,阮画京双眼轻阖靠坐在沙发一角,唇上的口红早掉干净了,脸色苍白,空调风吹向她的裙尾,泛起一层层涟漪,她手边那只Constance包上系着太阳花气球。 他脱下西服外套走过去,往她身上轻搭。 阮画京抖了一下,醒来看见他冒着青胡茬的脸,迷蒙的眼里带着惊讶,她从未想过他会来。 当时情况危急,她与尾随男争执的时候不小心按断了电话,她以为自身难保时,一辆出租车停到路边,后座的男人从车上下来,他只是漠然地望了她两眼,若无其事地赶自己的路,出租车司机似乎也不想多管闲事,抬起接客灯,准备掉头离开。 别人的援手就像沙漠的绿洲一样难得,她没办法,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挣脱尾随男拽着她胳膊的手,用了多大的力气将手中的砖块往出租车砸。 将别人拉入局,只需要触犯他的利益,气势汹汹的司机与拒不赔偿的阮画京对峙,尾随男想借机逃跑,却被司机扯住衣领,最后,司机报了警。 坐在警车上,包里的手机依旧响个不停,她压了压喉咙里的颤抖接起电话,告诉顾长珏自己正在去警察局的路上,他又问了几句,她敷衍后挂断电话。 阮画京精疲力竭地缩在角落,这时才发觉指尖的痛意,已经结痂的血迹一半嵌在甲缝里,一半挂在指腹上,她突然笑了,笑意不仅挂在嘴角,还罕见得入了眼底,她现在这副毫不体面的样子要是被秦舒看见,一定会被侮辱得找不着家。 她都能想象出秦舒抱着小狗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表情,她一边想,一边撕着血痂,忍不住笑出了声,尾随男斜眼看她,被她的笑容瘆得慌,心里开始发怵。 阮画京甩了甩头清醒过来,顾长珏在她身边坐下,什么话都没说,空调太凉,气氛太冷,总有人耐不住寂静。 “我没想到你会来。”阮画京伸手去端茶几上凉透了的水,神色很是镇定,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惊魂。 “手怎么了?”他几乎脱口而出,鼻腔里顿时弥漫大脑臆想出的血腥味儿,“其他地方受伤了么?” “没事,顾先生放心,我们协议都签了,我不会撂担子轻易挂掉。”阮画京笑语。 “很好笑?” 还是头一次见他黑脸。 阮画京漫不经心地瞟一眼指尖,说:“麻烦你了,这么晚了还大老远过来。” 她气人的功夫还真是一套一套的,他担心得电话都快打爆了,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就只听她说这客套话。 顾长珏气得不轻,说:“你现在的气色和死人也没区别 。” 阮画京瞄一眼挂在墙上的圆盘钟,说:“我这一死人脸就不耽误顾先生赶飞机了,慢走,不送。” 顾长珏清楚,和她比嘴硬,自己的胜算不大,他索性双眼一闭,往沙发靠背一仰。 一拳打在棉花上,阮画京一肚子的尖言酸语只能自己消化。 警员推门进来,这两人双双坐在沙发上假寐,场景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和谐。 出租车司机从警员身后探头,中气十足的嗓门打破了难得的平静,“阮小姐,笔录做完了,我们聊聊修理费的事情。” 阮画京爱答不理地半眯着眼瞟他,顾长珏理了理衬衫袖口站起身走过去,与司机握手。 一轮谈下来,司机提出的赔偿条件,他们通通应允下来,阮画京虽不想让他占到一丁点便宜,但她实在累得很,懒得再和他周旋,浪费时间和精力。 可这司机就不是个敞亮人,看他们这么大手笔,说来说去还是想要笔“助人为乐”的奖金,甚至言语中还想让他们给他送面锦旗。 这下总算触了阮画京的逆鳞,她胳膊一抱,眸光一凛,淡淡地说:“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你怎么骂人呢,好歹是我帮你报警,救了你。”司机指着她的鼻子说。 “你报警真是为了救我么?我都不好意思揭穿你,恬不知耻。” 司机站起来,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被警员按着坐下去。 阮画京接着输出:“修理费和感谢金我会给,但你别想从我这儿多捞一分钱,至于锦旗,你还是去找铁窗里那个人渣要吧。” 她教训人的时候,有种独特的魅力,眼神里的攻击性和语气里的冷淡是矛盾的两端,像朵既凶悍又冷艳的玫瑰,顾长珏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临了推张名片给司机,说:“杨先生,今天太晚了,修理费和感谢金的事,明天我的律师会和你详谈。” 知道他们不是人傻钱多的软柿子,司机悻悻地拿起桌上烫金的名片,不再吭声。 他们从警局出来时,又下起了蒙蒙雨,顾长珏给她拎着包,阮画京整个上半身缩在西服外套里。 助理打着伞从车里下来,顾长珏一把接过,巨大地黑色伞面罩在她的头顶,黑夜的雨丝了然无声,阮画京侧过脸看他。 “外面风大,快上车。”顾长珏顾着开车门,没注意到她的目光。 助理一副磕到了的样子,暗戳戳地笑,察觉到的阮画京心里竟生出一丝心虚,她镇静自若地收回目光,飞快地跨进车里。 折腾了一晚上,阮画京再没有精力上演秀恩爱的戏码,她直接双眼一闭,不问世事。 顾长珏示意助理把一袋子药递给他。 “手给我,先处理一下伤口。”他拍拍阮画京的肩膀。 阮画京摇摇头,把双手往身侧收。 “快点,”顾长珏把手伸过去要,“怕疼啊?” “怎么可能怕,”阮画京否定掉,又急着补充,“只觉得血淋淋太丑了,不想给你看见。” 他总不知她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干脆选择中听的相信。 他把她的手拉过去,用沾湿生理盐水的棉签擦拭她指缘上凝固的血痂,处理到第二根手指时,他忽然轻声说:“我不觉得丑,只是觉得——有点心疼。” 阮画京呼吸一屏,这下换她琢磨不透他话里的真假。 夜雨还在延续,四下寂静,他们默契地不看对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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