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陵山脉绵延千里，高耸险峻，偏偏在景山东侧有一座山，生得低矮和缓不说，最最特别是那山顶尖尖一小块地域，乃是一片平滑草甸，其间寻不见一棵树木，有时遇着好天气，在此还可欣赏云海无际，波澜翻涌的壮阔景象。 因而，此山在一众高山里，显得十分与众不同，这便是现如今的牧云山，其名亦有放牧云海之意。 也不知是否这‘牧云山’中有灵气，自打这‘牧云寺’在此山山顶建成之后，寺里香火便格外灵验，其声名也因此逐渐传扬开来。如今，牧云寺已是这方圆几十里，香火最鼎盛的寺庙了。 第二日，依旧是个适宜出行的暖晴天。 卿妤早早起了身，命町町偷偷拿了她平日里惯用的那支鱼竿，又藏了些鱼饵并一个竹篓，这才登上了她母亲所在的那辆马车里。 ‘牧云寺’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春季的野鱼最是鲜嫩肥美，卿妤每次去庙里，都要绕道往那溪边抓上两条。可佛门清净之地不得食荤腥，她母亲又是个虔诚的信徒，所以每次卿妤都只能带着司桃偷偷行事。 宋如意不见司桃随行在侧，还特意问了一句，卿妤只含糊道“哦，小丫头爱热闹，我让她去后头和桂嬷嬷他们一块坐去了。” 沿着官道一路东行，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一行人方才到了牧云山山脚下的山门处。 此去寺中原本还有好一段距离，只是一清大师信徒众多，人流车马拥堵一处，因而上山之路进程缓慢。 卿妤坐在车中百无聊赖，从案上拿了本医书准备翻开来看，宋如意却怕她看书伤了眼睛，直接伸手将那书给没收了。 卿妤没了消遣，随手将身侧车帘撩起一条缝隙，坐在车里往外头瞧了瞧。这一瞧，倒是一眼瞧见了道旁一对璧人儿。 那对璧人儿，此刻正并肩立于一株女贞树下，翠绿的叶子在头顶轻晃，奢华的马车停在近旁，骏马在车前摇头打着响嚏。 只见那树下的女子，此刻着一身银白色莲蓬衣，兜帽戴在头上，帽子边缘一圈雪白的狐狸毛，衬得她容色皎洁，盈盈动人，一双眸子如含春水，唇色若红樱，乃是个气质温婉娴静的美人儿。 再看那男子，气质虽瞧着清冷矜贵，模样却生得十分夺目招摇，眉似墨染，鼻如悬胆，明明两瓣削薄无情唇，偏偏生了一对多情桃花眼，就这般静静立于树下，凭的惹人眼。 就这一段路的功夫，卿妤便瞧见附近好几辆马车里头有年轻姑娘，正偷偷掀了车帘子往那树下看。 而树下那两人仿佛不觉，目光落于缓缓车流，偶尔女子侧脸说一两句，惹得男子勾唇一笑，抬手将她遮挡了视线的兜帽拨向耳边，眼眉动作间全是情谊。 宋如意见卿妤撩着车帘子，往外看的十分认真，忍不住问道“可瞧见什么有趣的东西了？” 卿妤闻言放下车帘，转头笑盈盈与宋如意道“见着一辆好金贵的马车，镶金缀玉的，拉车的马匹瞧着也是高大俊猛，也不知是谁家的手笔这般阔气。” 宋如意直道卿妤这话孩子气，倒也并未在意。 等过了这拥堵的一段，马车行进的速度便快了起来，沿着山道行了约莫一个时辰，一行人便到了‘牧云寺’寺门前。 只见眼前黄墙乌瓦，一派庄严肃穆，尚未进门，便闻里头佛音袅袅，香火缭绕半空。 待卿妤等人下了马车，便由知客僧引着进了庙里，绕过殿堂与回廊，先去了后头供客休憩的院子里。 距离一清大师开坛讲法还有大半个时辰。 宋如意耐不住一路舟车劳顿，先进了厢房稍作休息。这时候，已经大半天不见踪影的司桃才从后墙那头的小门处跑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个竹篓，一双眼睛左看右看，明晃晃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卿妤看见她这鬼祟的形容就想笑，手指在她额头上点了下，提醒道“把背给我挺直了，生怕旁人看不出你做了亏心事是吧？东西可都放在我所说的地方了？” 司桃闻言下意识挺了下胸脯，点头道“啊，放好了，鱼竿和鱼饵都藏在您说的那处灌木丛里，不过这竹篓太大，藏进去容易被人发现，所以我就给带回来了。” 卿妤点头，赞赏道“小丫头现在做事是越发伶俐了，不错不错。你先把竹篓放屋子里去，待会儿咱们寺里逛逛去。” 司桃抱着竹篓进了屋，卿妤在脸上蒙了块纱巾，俩人一前一后往院子外头走。 走在后头的司桃耷拉着脑袋，一脸担忧“小姐，在庙里杀生，菩萨会不会怪罪我们呀？” 卿妤背着手走在前头，慢悠悠道“那小溪距离牧云寺还有好一段距离，怎么就是在庙里杀生了？而且钓鱼、杀鱼，烤鱼的都是我，你不过就藏个东西，怕什么怪罪？” “那奴婢吃鱼了呀，吃鱼不算杀生吗？而且，寺里规定，不是不能食荤腥吗？”司桃继续问。 卿妤忍不住笑道“那你可以选择不吃，这样菩萨就怪罪不了你了。” 司桃脚下步子一顿，心想这可不成，小姐烤的鱼多好吃呀，错过可是要后悔一辈子的呀。在得罪菩萨和美味的烤鱼之间挣扎了不过一瞬的司桃果断摇了摇头，道“那奴婢还是在外头先把鱼吃完了再回来吧，这样应当就没问题了。” 这小吃货。 两人出了院子，上了回廊，遇见的香客逐渐多了起来。 司桃怕人多挤着卿妤，便一直在站在卿妤旁侧护着她，可小丫头细胳膊细腿哪来的力气，倒是好几次被人碰了个踉跄。见庙里实在人多，卿妤干脆拉着她往寺外走。 牧云山景致特殊，寺庙外头虽说不过一片草甸，无甚看头，但现下恰是万物复苏的阳春三月，浅草新碧，倒也一派生机勃勃，况且再往山下走上百余步，此山又是另外一片景致，树木葱郁、繁花盛开，其间偶见怪石嶙峋、溪水淙淙。 司桃见卿妤领着自己往牧云寺后头的山下走，以为卿妤现下就要去那溪边钓鱼，忍不住提醒道“小姐，一清大师的法会不一会儿就要开始啦，若走远了，回来怕是会赶不及吧？” 卿妤脚下不停“不过就到前边儿看看，不走多远，别担心”，人一转，身影转瞬就淹没在林子里，司桃跺了跺脚，不得不快速跟了上去。 卿妤素爱简装出行，女儿家喜欢的簪环首饰平日里她是极少戴的，觉得又重又不方便。大部分时候，卿妤身上除了带一点儿散碎银子，一两件可兑换银钱的物件儿，其余便是研制好的药品，或是在路边、山林里新摘的药草。卿妤会将它们各自封好，然后一块装进腰间挂着的一只浅蓝色绣芍药花纹的囊袋里。 那囊袋瞧着不过巴掌大小，能装进去的东西却多，很是实用，此刻趁着闲暇，卿妤便想着就到这林子里转转，看能否发现一两点有用的药草。 正低着脑袋细细搜寻，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一阵笑“俩小姑娘在这林子里，是在找什么珍奇宝贝呢？这细皮嫩肉的，也不怕被山里的狼叼走？”一个清越的男子声音，语气里带着些微的漫不经心和调笑，仿佛此人此刻极度无聊，方才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声音起的突然，将扶着路边树干小心翼翼往下走的司桃吓了一大跳，卿妤亦是抬起头来，往声源处望去。 只见树木掩映间，距离她们不过十步远的一块大石头上，此刻正坐着个穿一身白衣的男子。那男子约莫二十左右年纪，模样生的十分干净好看，可惜举手投足间，难掩一股子轻佻疏狂的味道，一双凤眼看人的时候也是轻飘飘的，总让人觉得他不怀好意。 白辰泽这会儿确实也是无聊，最近景晗聿对他实在约束得紧，青楼赌坊不许他踏足半步，好不容易昨天开恩准他进了趟‘千珍阁’，却被景晗聿拘在千珍阁的房里头干躺了大半个晚上，可没把他气了个够呛。 正想着今日派人去查查昨晚千珍阁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可一大早又被景晗聿赶到这牧云寺里来听什么法会。他白辰泽游戏人间，一身怒恨嗔痴，看起来像能听进去这种东西的人吗？开什么玩笑？况且这寺庙里到处一股子香火味，闻着实在让人头疼，便干脆趁着他七哥陪楚晚逛寺庙的间隙，给偷偷跑出来了，不想在这林子里，就遇到了俩姑娘。 那圆脸的小姑娘不过八九岁年纪，乌溜溜的眼睛在望见自己的时候睁得老大，腮帮子气鼓鼓的，一股子娇憨劲儿，瞧着倒也有趣。而她前头那名女子脸上则蒙着面纱，看不清模样如何，不过面纱上那一对儿新月眸瞧着倒是万分漂亮，可惜看人的时候清凌凌的，跟初春刚化开的雪水一般。 这女子情绪也淡，不过初时抬头瞧了他一眼，但很快又低头继续扫视着林间去了，仿佛他的出现对她而言，不过山林里偶然刮过的风罢了，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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