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夜,陆家老太君贺氏大寿,来往宾客纷纷登门贺寿,陆家大宅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贺氏乃名门世家,祖上有从龙之功,她的嫡子陆安海又任荆梁都督,手握重兵,雄霸一方。此次大寿,就连圣上都格外关照,一大早就派人送来御赐的贺礼,并加封贺氏为一等浩命夫人,可谓荣极一时。 陆成霜天不亮就被拉起来,同陆家晚辈们一道拜谢圣恩,而后,又在外顶着风雪,陪着笑脸,应酬宾客,忙得脚不沾地,别提多不痛快了。 “霜妹,待会王家来人,我帮你招呼着,你先去歇歇吧。” 三哥陆越凌与陆成霜并肩站在门口,做迎宾童子,见陆成霜越来越不耐烦了,生怕这位祖宗一个耐不住,对宾客甩脸子。 陆越凌是个细心体贴的,与陆成霜只差一岁,但他是庶出,两人素来接触不多,况且陆成霜气场太过强大,和她说话,总有种拘束感。 陆成霜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她正想回去歇歇,便点点头答应了,又想到王家,便转身叮嘱:“若是王嬿也来了,叫她直接去我院里找我。” 王嬿乃是王家嫡女,与陆成霜是最为交好的挚友,两人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 陆越凌文雅笑了笑:“知道了。” 雪簌簌而落,陆府到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这晨间大雪,倒平添几分朝气蓬勃。 陆成霜一袭红衣曲裾,高髻金钗,艳光四射,在雪中快步而行,今日府中人多,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撞见熟人,到时候少不得又得应付寒暄一番。 她一心想躲开繁杂,回屋睡个回笼觉,故意目不斜视,步履飞快,生怕被人看见似的,可老天爷好似偏不让她如愿,迎面就撞见了一张令她愤恨的俊脸。 飞雪如絮,顾肇熙顶着张清隽不凡的脸,穿着水蓝色暗纹大袖长袍,褒衣博带,雪花点点落在他的发梢、肩头,就像融在画中的仙人,不带一点世俗烟火。 他也远远朝她递了目光,显然看见她了,却一脸淡然,想要装作视而不见,直到人走到面前,才略略颔首,十分疏离道:“成霜阿妹,别来无恙。” 这是陆家,而不是军营,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回到兄妹,当然,是极其疏远寡淡的兄妹之情。 十年前,陆安海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孩子,并认作养子,那人便是顾肇熙,而陆成霜作为陆家捧在手心、金尊玉贵的嫡女,两人虽是名义上的兄妹,实则云泥之别,自然也没什么交集,而她也没有那么闲,会去搭理一个无足轻重的养子,所以一直以来,他们都是点头之交,比陌生人只多了一句称呼而已。 若非如今顾肇熙抢了她的职位,成了她的领头上司,他们或许会一直这般淡漠下去。 陆成霜暗地里翻了个白眼,陆家办寿宴,阖府忙得脚不沾地,顾肇熙好歹是陆家的养子,吃了这么多年陆家饭,却一点忙不帮,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看着就令人火大! 她瘪了瘪嘴,耷着眼皮,十分不情愿:“兄长早。” 他们彼此似乎都达成某种共识,皆不愿将军营中的矛盾带到家里,说到底,都是极其骄傲的人,非要用实力证明自己,让对方心服口服才行。 顾肇熙笑笑,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看向她一直缩在厚厚的兔毛袖笼里的手:“最近可好?” 他还好意思问!! 要不是他逼着她抄了整箱书,她会手疼么? 陆成霜双眼晶亮瞪着他,压着声音道:“好着呢,不劳某人假惺惺关心。” “陆大小姐!”,顾肇熙摸了摸鼻尖,直起腰背:“寒暄而已,哪还当真了?” “你……”陆成霜气得语滞,这个顾肇熙,分明就是与她敌对。 两人正僵持不下,却听见不远处有人几人轻声唤顾肇熙。 “顾将军,顾将军。” 只见一大波花枝招展的女子向他奔来,各个满头珠钗,拎着裙摆,仅仅几步路,就跑得气喘吁吁,颇有几分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的娇媚之态。 陆成霜很有兴致的抱臂在一旁做个看客,这群女子是今日府中的客,其目的却并非为了拜寿,而是为了见一见顾肇熙。 不得不说,顾肇熙还是很得女子喜欢,他长得好,又谈吐有礼,一副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风范,闺中贵女中爱慕他的不下少数。 “顾将军,檀儿等你许久了。” 跑在最前面的名叫朱玉檀,也算名门贵女,本该早早许配人家,奈何一见顾肇熙,便再也看不上其他人了,还好几次央求陆成霜帮忙撮合,她当然不愿多管闲事,仅仅用了一个眼神,就让朱玉檀再也不敢有这个打算了。 不过,朱玉檀也算勇,不求别人帮忙,便自己亲自上场,每每顾肇熙所到之处,就有她朱玉檀的身影,所谓女追男隔层纱,说不准哪日,就真被朱玉檀追到手了呢? 陆成霜暗暗盼望着朱玉檀赶紧把这小白脸带回朱家,最好关进府里,让他入赘、一辈子出不了门,这样,镖骑军领军的位置就又是她的了。 \"这段日子在营中,顾将军过得可好?”齐将军家的齐萱草拉开朱玉檀,巴巴问向顾肇熙。 另一个布商的女儿也端着糕点道:“顾将军,玉儿给你带了钰盛轩的糕点,不若我们去那边一边赏雪一边品尝,岂不妙哉。\" 说着,就亲密的挽上顾肇熙的胳膊,拉着他往旁边小花园走去。 其他女子看到,纷纷上手拉扯,顾肇熙被人围着,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努力从人群中挣出,此时衣衫凌乱,歪歪扭扭,哪还有什么谪仙气质, 他深吸了口,整理着自己的衣袖,面色有点冷:“我还有些公务要与成霜将军商议,就不奉陪了。” ?? 陆成霜在贵女中向来有些威名,她们不怕男子,倒怕陆成霜,这点她也很纳闷。 朱玉檀扭头看着陆成霜,就像看着情敌一般:“何事非得这时候去商议,晚个一时半会的,也不打紧吧。” “就是,不打紧,不打紧,还是陪好朱家女郎比较重要。”陆成霜微笑着摆摆手,抬腿就要溜。 切,才不要帮顾肇熙打掩护呢。 “军中之事,再小也是大事。” 转身之际,她被顾肇熙拽住了小臂,走也走不掉,又不便当众翻脸,只好跟着他,往他的院落走去。 顾肇熙喜静,他的院落也选在较为偏僻之处。 穿过长长的回廊,周围都是葱葱郁郁的松柏,雪沙沙落下,静得令人心悸,她望着狭长的路径上铺满皑皑白雪,竟没有一个脚印,就好像进入另一片天地。 陆家家大业大,稠人广众,难得有这么一处静谧之地。 “终于成了,为了这片雪景,我家公子守了许久,这雪地才能这般洁白平整。”顾肇熙身后跟着的侍从叹道。 她偷瞥了一眼旁边的顾肇熙,暗叹:这个人是雅到骨子里了。 当然,她是不可能对他说夸赞的话的,于是她又一掀眼帘,道:“一点子人气都没有,看着真冷清。” 顾肇熙不客气道:“既如此,便好走不送了。” 卸磨杀驴,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陆成霜挑了下眉:“来都来了,我就姑且勉为其难地,喝杯热茶吧。” 她一伸腿,带有报复性地,将脚伸向雪地中央,咯吱一声,在平整的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唉……”侍从出刚想要出声制止,可却被顾肇熙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这是陆府。”顾肇熙只说了这几个字,侍从便也明白了。 在陆府,无论哪处,都属于她陆成霜,而他作为一个外人,还轮不到置喙。 看着一地平整的雪地被踩得坑坑洼洼,顾肇熙突然想起她递交的抄录文书,也如这一般歪七扭八,惨不忍睹…… 陆成霜很快就进了内室,左瞧瞧右看看,新奇得很。 摆放布局,无一不透着雅致,随意临窗一眼,便是一副写意风景画。 仆从上前,将煮好的茶汤奉上,陆成霜在外走了一路,正好口渴,仰头就一口全喝了,喝完才发现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顾肇熙用暴殄天物的目光冷冷看着她,她只好虚虚咳了下,问:“你这些仆从,看着好生特别。” 显然,顾肇熙用的这些仆从,并非陆家家仆,他的那些仆从举止从容有度,做事熨帖,显然是经过悉心调教的。 “从前的旧仆罢了。” 说到从前,陆成霜来了兴致,犹记得爹爹曾和她简单提及过顾肇熙的事,顾肇熙的父亲与爹爹是挚友,因遭人陷害蒙冤而死,留下顾肇熙孤苦伶仃在这世上,爹爹怜他孤苦,便把他带了回来。 她眨巴着一双透亮的眼,直截了当问道:“从前你家是做什么的?” 顾肇熙冷脸睨了她一眼,不理她,自顾自地品茶。 她毫不气馁,又接着问:“你这些穷奢极欲的习惯都是从前在家学的?” 还是不理。 算了,陆成霜也有些不悦:“看来,我陆家待你不薄,你的衣食住行,无一不妥帖,可你,又是怎么对待陆家人的?” 对她这么冷漠,这应该么?合理么?他还想不想在陆家混了? 这回,顾肇熙终于说话了,轻描淡写白了她一眼:“东西不在好坏,在于使用的人。” 继而,指了指陆成霜的胸口。 她下意识脸红了红,正想脱口骂一句登徒子!却立即发现衣襟上有些脏了,原来是刚才喝茶一个没注意,茶汤滴在了衣襟上,雪白的衣领赫然一点深褐色,尤为扎眼。 她蹭地站起来,拿着帕子来回擦拭,可已经粘上去的茶汤,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就能去掉。 “慌什么!”顾肇熙一贯地从容不迫,陆成霜以为他有办法,却听他冷声道:“想来,你也不是第一次这般邋遢了,兴许大家都习惯了。” “顾肇熙!” 这时,她的随身侍女走上前来禀告道:“老寿星请女郎去前厅会客。” “会客?会什么客?” “禀女郎,是王家虞老夫人,带着王家二公子、和王家三小姐来贺寿了。” 还好,都是熟人,正如顾肇熙所言知根知底,想来也不用顾及太多。 想到此,她便起身,转身准备离开。 顾肇熙揉了揉眉心,连忙叫住她:“唉,你还真就这么去呀” “没什么不妥的。” “呵,你倒豪迈得很。” 顾肇熙在陆府也有些耳目,早就得知今日王家登门,是为了与陆家敲定亲事的,定的便是王家二公子和陆成霜。 王家诗书传家,世代清流,规矩极多,若她真嫁过去,也不知会被嫌弃成什么样子。 陆成霜见顾肇熙敛眉不语,有些不耐烦,推了推他问道:“你有事没有?” “你等等。”顾肇熙轻轻抬眼示意,身后仆从便依次退出房内,并关上了房门。 陆成霜顿时心虚,一股没来由的寒意升起:“你,你要做什么?” 这厮城府极深,莫不是要关上门……打她一顿吧?? 她警觉的望向顾肇熙,可那人却熟视无睹,漠然走向她。 他打开旁边的衣柜,从中拿出一叠中衣。 “拿去,自己选一件,换上吧。” 陆成霜拿出一件在身上比了比,出乎意料的是,竟然长短正好,只是肩膀稍微宽了一点,但那也看不太出来。 “你怎么……”她仔细看了看,发觉那些衣服竟然都是按照女子的式样做的,不由得问:“女装?这是谁的?” “我的住处,除了放我的东西,还能放谁的?” “我不知道,没准你养了姬妾什么的呢?” 陆成霜大步走到屏风里面,拉上帘子,开始换衣裳。 她长期呆在军中,大大咧咧惯了,并没有那么多男女大妨的思想。 “那些……都是我少时穿的。” 屏风隔着两人,为了避嫌,顾肇熙似乎还特意走远了些,他的声音悠悠传来,有种特别苍凉的感觉。 “幼时家门遭逢巨变,在外逃命为避人耳目,嬷嬷一直给我穿女装,直到十岁时,被陆都督收留,才渐渐换回……你若嫌弃,就还是穿你那身吧,其实那点茶渍并不明显,还……挺衬你的。” 陆成霜听闻手中一顿,此时她已经将中衣穿上了,细麻的质地摩擦着她的肌肤,上面缝补的痕迹和幽幽竹叶的熏香,都时刻提醒着她,这件衣服的主人是谁,她甚至能想象到,当初他被爹爹带回陆家的样子,那双清亮夺目的眼眸中,必定充满忐忑与惶恐。 这么想来,他也挺可怜的,可为何当年,她竟然一点没有注意到他?一直过了许多年,对他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知道有这么个人上…… 衣物摩擦的悉悉索索,帘子哗啦拉开,陆成霜已穿好衣裳,走了出来。 她在顾肇熙面前转了一圈,谢道:“很合身,谢了。” 顾肇熙颔首,暗自舒了口气。 方才一拿出那些衣服,他就开始后悔,他不该心软的,若是她耍大小姐脾气,把他的衣裳扔出来,或是嘲讽他一番,这不凭白受辱么! 好在她并没他想象的那般骄纵,大大方方接受了他的衣物,虽然都是旧物不值什么,可在他心里,却承载着一份特别的记忆。 \"对了,\" 陆成霜一只脚都跨出门槛了,又回头道:“真是奇怪,我俩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很少见你,平日里,你都是躲在哪个角落的么?” “是你眼睛长在头顶上,故此没注意到我罢了。” “这么说来,你暗中注意到了我?”陆成霜心中略喜,感觉自己终于扳回一局。 顾肇熙虚虚咳了咳:“嗯。” “什么时候?”陆成霜莫名得意,一不小心,咧嘴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从你爹爹嘱咐我掌管镖骑军,说你不堪大用的时候。” 一秒,笑意收敛,陆成霜怒目圆瞪:“顾肇熙,咱俩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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