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还钱!”
沈梨白被门外的敲门声惊醒,烦躁地翻了个身,堵住耳朵。
砸门声一声比一声激烈,客栈破旧的木门在暴力之下摇摇欲坠,无数木屑噗噗落下。
“别装了,我知道你在家!”
催债的又来了。
沈梨白揉了揉被震疼的耳朵,叹了口气,认命地翻身下床。
这间破旧的小客栈是她家里祖传的,作为村里曾经唯一的客栈,很是风光过一阵子,但好景不长,村里慢慢建起了更多更大更奢华的客栈,那些新起的客栈因着与士绅官府的关系,占尽最好的资源,她家的“沈记客栈”便只能一天天没落下去。
八年前,沈梨白的爹娘因为赋税的关系进京上访,却再也没能回来,沈梨白为了托人将二老的尸骨运回已经花了大半的积蓄,再也不能维持客栈的经营。
走投无路之际,村里的半面虎带着银两主动找上门来,说是可以帮忙周转,沈梨白便同他立了字据,签字画押。
可谁知那半面虎竟私自篡改了字据,将一百两银钱改成了一千两,利息也翻了一番,沈梨白告上衙门,却被审案的老爷倒打一耙,责令她限期还钱,若还不上……
“若还不上,就拿着破客栈抵债罢。”
半面虎环视着堪称家徒四壁的房间,但凡是个值钱玩意儿都早被他搬走了,他连灶台上的锅盖都掀起来看过,那锅里煮着清粥,飘着几根可怜兮兮的菜叶,连一丝肉沫都没有。
半面虎嫌弃地扔了锅盖,把手上粘的粥水在梁柱上抹净,手上触感柔滑硬挺,这柱子是梨花木做的,流水不腐蠹虫难侵,就算再过上百年依旧完好,半面虎一副嫌弃的样子:“这客栈破破烂烂的,也没个人住,我是看在邻里相亲的面上才同意你拿它抵债,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这如何能行?
这客栈是沈家祖传的家业,可是沈梨白的安身立命之所,说什么也不能就此抵给别人。
半面虎见沈梨白低头为难地绞着纱裙,一缕发丝落在细瓷般的脖颈上,整个人工整地如同工笔画中的美人。
可惜了,蔓延整张左脸的红斑毁了这么副国色天香的好样貌。
据说是沈梨白及笄那年生了场大病,病愈之后脸上就有了这红斑。
但也无妨,半面虎咽了口口水,这才终于把真正的目的说出:“这破客栈你要想留也不是不行,欠的钱也可以一笔勾销。”
他伸出手想去抚上那缕发丝:“只要小娘子你跟了我……”
沈梨白一巴掌拍掉他的手:“之前说好再宽限十日。”
半面虎揉着被拍痛的手,不耐烦:“还剩两日,我就不信你——”
“那便等两日之后。”沈梨白沉声打断,随手从灶台上操起一把刀,目光寸步不让地盯住他,“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半面虎骂骂咧咧地走了,沈梨白锁上大门,虚脱一般坐倒在床上,发了会怔,接着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搬开床头柜上的一盆兰花,手指在下方的凸起处按了三下,只听一阵机关转动的窸窣之声,床头开启一扇暗格。
这里面究竟放着什么,沈梨白也不知道,只是父亲临走前曾同她交代,格子里的东西,不到山穷水尽之时,千万不可打开。
客栈几无客源,难以为继,又遭那半面虎蓄意讹诈,报官无门——父亲,您若在天有灵,请保佑女儿,保佑沈记客栈能渡过此劫。
沈梨白心中默念,伸手向暗阁中摸去,那阁中再无他物,除了一只……罗盘?
罗盘是青铜做的,除了沉重一些之外与寻常罗盘并无不同,沈梨白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依旧没摸着头脑。
难道父亲早就料到了客栈开不下去的一天,索性让她去给人看八卦风水做江湖骗子?
指尖突然一痛,沈梨白低头,发现手指不小心被罗盘划了道口子,殷红的鲜血像是被什么吸着沿着青铜蜿蜒的纹路向中心流去,罗盘中心发出一层隐秘的红光,一阵浓烈的困意袭来,沈梨白手攥着罗盘,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沈梨白不知道的是,这个罗盘是异世界的【门】,她已同罗盘结了血契,她所处的个人空间,也就是这件客栈,成了异时空和现实空间的连接点。
罗盘连接的第一个异时空,是末世。
“快跑,那玩意儿拦不了它多久。”
破败的高楼中逃出一个中年男人,衣衫破败,身上皆是泥土伤痕,他拉着女儿的手,拼命向前狼狈奔逃,边跑边向后频频扭头。
只听后方一声似狼似狗的嚎叫,接着,从大楼破了个大洞的墙上窜出来一只……贵宾犬。
说是贵宾犬也不尽然,它的身体还是贵宾犬的卷卷白毛,头却诡异的长成了狼的样子,爪子是机械臂,双目赤红,几个奔跑间已经几乎快要追上那对父女。
基因科技失控,那些曾经可爱温顺的动物一个个受到污染,变异成了凶狠吃人的怪物。
城市崩溃,年久失修的文明设施爬满了青苔藤蔓,原本属于人类的楼房和道路被异兽占领,公路的尽头通向山林,自然与文明诡异地交融了。
赵磊抱着儿女从山坡上滚下,借着昏暗的天色和树林阴影暂时避过了贵宾犬的攻击。
“爸爸,你——”
赵磊一把捂住女儿的嘴,低声道:“嘘,别出声。”
女儿眨眨眼,伸出手指朝前方一指,赵磊顺着看去,当下便呆住了。
只见不远处的山峰上,隐约散发着幽暗的红光。
赵磊视力极好,凝神看去,发现那赫然是一间客栈,客栈的样式看不出是哪个朝代,但灰瓦低檐,是很传统的中式古建筑。
客栈门前两座石狮子,檐角缀着一对红灯笼,他刚才看到的红光就是这灯笼映出来的。
赵磊背上瞬间被激出一身白冒汗。
山林,荒野,客栈,红灯笼。
末世前他没少看恐怖片,这要素实在超标了啊!
“嗷呜——”
一声狼啸让赵磊瞬间回魂,抱起女儿在山路上狂奔。
囡囡刚刚被树枝绊倒,扭到了脚,跑不了了,躲在树林里也不是办法,无论是狼还是狗,嗅觉都绝对敏锐,被发现是迟早的。
赵磊越跑越绝望,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好好睡过一觉了,大部分食物都喂给了女儿,他只吃了半包压缩饼干和一瓶水,体力严重透支,况且还要抱着一个几十斤重的孩童,他撑不了太久了,早晚会被那变异犬追上……
“爸爸,它的速度变慢了!”
囡囡兴奋地同他报告。
女儿被他抱在怀里,目朝后方,一路都看着那变异犬的行踪。
赵磊回头看去,发现那变异犬不是速度慢了,而是前方有什么东西震慑着它,让它不想靠近。
赵磊百思不得其解,一抬眼,差点吓得左腿绊右腿。
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山脚下,那客栈,抬头可见,近在咫尺。
一阵阴风吹来,那大红灯笼荡啊荡的,诡异的红光映出窗后一个长发女人的身影。
赵磊吓得紧闭双眼,抱着女儿掉头就跑。
可他没跑几步,就悲哀的发现,那变异犬的速度又快了!再跑几步就能咬断他的脖子了!
赵磊刹那间福至心灵,试探着像那鬼客栈的方向跑了几步,那变异犬的速度果然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科技与狠活也怕鬼?
赵磊一时间百感交集,他看向客栈,问女儿:“囡囡怕不怕?”
“囡囡不怕!”
好。
反正左右都是一死,不如就上那客栈看看!
赵磊一咬牙,朝山上跑去。
他的体力已然见底,到最后甚至是一步一顿地往上挪,而那变异犬在半山腰便停了下来,眼看着到口的猎物飞了,不敢地俯身在地上乱刨狂啸,却始终不肯再向前踏出半步。
赵磊也很狡猾地没在前进半步。
他坐在客栈前的一棵槐树下,打算在这里休息,那变异犬也看出了他的用意,堵在山道上,准备守株待兔。
下山的路只有一条,仅半米宽,赵磊要想下山,必须得先过变异犬这关。
要是有刀有枪他还能勉强一战,现在……
赵磊看了看囡囡的脚,左脚脚踝肿起一大片。
“痛不痛?”
“不痛。”
“饿不饿?”
“不饿。”
囡囡摇头,肚子却咕噜叫了一声。
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连个安稳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七岁的孩子身高看起来还不如五岁女童。
赵磊心中一痛,可惜背包早就在逃亡时丢了,没有药,没有食物,没有水,也不是是不是太过饥寒交迫,此时才看那间客栈,竟觉得那股森寒之意褪去不少,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来都来了。
他咽了咽口水,抬起手,正要敲门——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开了。
一只纤长玉手搭在门板上,檐下的灯笼中的火芒无风攒动,照亮了她隐在夜色中的昳丽容颜。
眉似远山黛,眸如剪秋水。
唇上的红脂艳而不浓,衬着细瓷般白腻的皮肤,如同一株被薄雪盖着的姝色腊梅。
人间绝色,倾国倾城。
沈梨白看着门外一大一小惊艳呆滞的目光,意识到什么,伸手抚上左颊。
不出所料,触感一片柔滑。
她刻意涂在脸上的红斑,不见了。
及笄那年,有道士路过她家,说她红颜易薄命,便赠了这药膏,沈梨白的父母听信道士所言,让她每日涂抹,养成了习惯,沈梨白及笄后几乎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罢了,没了便没了吧。
她再次醒来见天色将晚,便从抽屉里摸出两枚铜板,准备趁收市前到集市上买些降价的蔬菜,谁知刚打开门,一阵刺骨的夹着血腥味的寒风便糊了她一脸。
门外的世界变了样,到处是她看不懂的高楼和奇奇怪怪的建筑,更神奇的是,灰败的天空上竟出现了一行字:
【欢迎绑定“大富翁(客栈版)”系统】
【客栈等级:1】
【人气:0】
【基础功能:住宿(1)餐饮(-2)】
【附加功能:无】
沈梨白好奇地点了点,发现手指移到【住宿】上时,会出现一行小字:
“床板很硬,被子太糙,枕头不舒适,只能勉强入睡,但好在干净整洁。”
沈梨白有点不好意思,资金不够,客栈的床铺确实不够舒适,等她有了钱……害,那得等到哪一天啊。
她又点了点【餐饮】。
“清粥小菜,寡淡无油,是爱美减重人士的首选,但并不能满足大部分食客的要求。”
……怪不得是“-2”分了。
之前在半面虎那的懦弱都是装的,沈梨白向来随遇而安,处变不惊,心中多多少少猜到此番变化和那罗盘有关。
她将被半面虎弄乱的屋子又打扫了一遍,准备做晚饭,菜篮里还剩下两只鸡蛋,外面世界的情况还没搞清楚,沈梨白决定省一省,上午喝了白粥,她决定晚餐喝小米粥。
饭做到一半,听到门外有动静,她拉开门一看,便见到了形容狼狈穿着怪异的赵磊和囡囡。
看那大人的样子也不像有钱付房费的,但小女孩的脚扭伤了,又红又肿,沈梨白说了声“进来吧”,便转身继续做饭了。
囡囡看着赵磊,赵磊两腿战战。
他忘记在哪看过,“桑松柏梨槐,不能入阳宅”,大意是说这几种树是大阴之树,不宜种在活人的院落中。
还有他刚才靠着休息的那棵大槐树,好家伙,少说也有上百岁了。
赵磊看向沈梨白的背影,她生的如此好看,比电影中那些女明星还好看,衣着打扮皆是叫不出名字的古人服饰,一举一动如临花照水,如梦似画。
且这客栈方圆几里之外连变异犬都不敢踏足。
那这客栈里的人,怎么可能是寻常人?
但是——
从大开的客栈门中看去,屋内点着烛火,处处温馨整洁,锅里飘出食物的香气……
赵磊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
他抱起囡囡,抬步迈进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