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凛花,起床了。”她在睡梦里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轻声叫她的名字,非常温柔的声音,似乎觉得不应该把她叫醒。但还是被叫醒了呀,她心想着,小声问道: “几点了?” “十一点。” “十一点……”她发出不情愿的嘟哝声,又抬手揉了揉眼睛,困倦地睁开,发现塔矢亮半蹲在床前。有些无措,带着宠溺,塔矢看见凛花的眼睛眨了眨又瞪大,接着翻了个身,把整个人埋到了被子里。 “我知道了,我会起床的。” 他笑了笑:“别再被子里闷太久,会缺氧的。” 凛花本就因自己的失态变得绯红的脸又被刷上了一层樱色。啊——真是的,她在心里吼叫着,把被子掀开,吐了口气。 “今天回京都吗?会在那里呆多长时间?”早餐时凛花问塔矢。 “下周在东京有一场,然后是下下周在东京……”塔矢亮回想着安排表。 “那我们回东京吧。”凛花说,看到塔矢愣住的神情,不容置喙地重复了一遍,“我们直接回东京吧。京都家里也没有会坏掉的东西,我带到医院的衣服全都在酒店里了……不行?”她见塔矢亮陷入沉思,有些小心地问。 “不,也不是不行。”塔矢抬头,朝她笑了笑。如果就呆在家里的话大概没事,现在告诉她两个人有了孩子不是好的时机。虽然忍足说没事,但也提醒过他要仔细把握。现在他认为她的状态还需观察至少半年,如果恢复记忆的时候她的心态不是最好还有复发的危险。至少要到她再次爱上自己才行,至少要有能够将她留在世界上的事物出现才行。只有让她爱上他,只有让她爱上生活才行。 “塔矢。”凛花叫了一声,“亮君?”她压低了声音。塔矢一下看向她,凛花脸一红,别开了视线。“怎么了?有什么担心的么?我的身体,和心理,”她加重语气,“都没问题了。” “那我们回东京。”塔矢笑道,呆在公寓,不到爸妈家去就行。 “嗯嗯。”凛花撕了一小块面包,夹起一小块奶酪放进嘴里。 早餐后在大阪逛了一会儿。没去标志性的天守阁,选了更近的大阪海游馆。凛花只因工作原因到过一次大阪,印象不深,两人选择坐巴士。塔矢坐在靠走道的位置,凛花靠窗坐。凛花像小孩一样,因为旅行激动,塔矢看着觉得有趣,也为她介绍着大阪,其实他也不太熟悉,但抽空提前做好了功课,得到凛花佩服的眼神时竟然有些沾沾自喜,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凛花出院几天,他禁止她出门化妆,外表看上去还是缺少几分元气,两颊淡红,眼下却有一层黑眼圈。塔矢看着有些难受,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凛花心脏怦怦直跳。她本觉得十指交握很不舒服,她和自己试过,手指骨头相撞,卡在一起动弹不得很难受,可是塔矢的手很大,扣住她的手指时还有空余,既不紧也不松,刚刚好的温度。她没有动,在一时的沉默后到了目的地。 由于到达时间早,进入时馆中基本没人。从上午十点到下午一点三十两人都在馆中。凛花觉得水母很好看,在巨大的水缸前两个人静静坐着,蓝色的灯光映照在脸上,不知时间。 “被关在这里的动物是幸福还是不幸呢?”凛花像是在和塔矢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对于塔矢来说,这个问题有些难回答。“如果我能和它们对话的话,一定帮你问。但我认为它们不会考虑有关幸福的问题。” “也是。”凛花回答,“其实都是人类给自己找的烦恼。”她微笑着看向塔矢。对上他清亮的眼睛,绿蓝色交相辉映,凛花不是很明白他在想什么,这让她有些许苦恼。 “有时候,的确什么都不想会更好。”塔矢回答。 凛花还在黄眉企鹅旁边停留,看着企鹅表情又看看塔矢亮。 “塔矢君。” “恩?” “你可以做一个严肃的表情吗?” “要怎么做……” “嗯……眼睛垂下,嘴唇抿紧,充满怒气的。” “……”塔矢亮尝试着做了一下,结果看到凛花一脸期待的样子反倒笑了出来,凛花听着塔矢的笑声,默默转过头,继续盯着企鹅,想让头发遮住发烫的脸。 两人从一层到八层慢慢走着,午餐在餐厅里吃了大阪道顿堀波天久的摩登烧,未来酥脆,炒面的味道有些令凛花意外,两人还买了会津屋的章鱼烧。临走前凛花去纪念品商店逛了一圈,在扭蛋机里转到了两个黄眉企鹅的挂坠,正好是她想要的。拿了一个给塔矢亮, “虽然是用你的硬币,让我借花献佛吧。”她举起自己的手机上面已经挂好的黄眉企鹅挂坠,塔矢接过时有些感动。 下午三点退房后两人直接坐上回东京的新干线。凛花本买了一本书在新干线上看,由于中午没有午睡打了好几个哈欠,靠着陷入浅眠,又因为轻微晃动醒了一次。 “累了就睡吧。”塔矢本坐在凛花对面,起身到了她旁边。“靠在我肩上。” “……”凛花垂下视线。 “没关系的,这样我也会安心一些的。”塔矢笑着说。 “……谢谢。”凛花靠在了塔矢肩上,这是第二次,还是有些僵硬。塔矢拉过她的右手,手指交握。这是恋爱的感觉吗?凛花心想。其实直到现在,她都不认为自己是会结婚的类型。 的确如此,凛花还没想起来,但她从十二岁的时候就认为自己今后绝对不会结婚,十六岁的时候放弃恋爱想法,一心扑在学习上。她和塔矢相识五年后入籍,虽然改了姓,她在外工作依旧用的原姓清水。感情有时候很奇妙,凛花现在还不知道。塔矢亮和清水凛花正式见面前他已经知道她。那年他十六岁,刚成为七段围棋选手,在车站前面的围棋俱乐部与偶然走进来的十七岁的备考生清水凛花问好。 两人的故事就此展开。 7 清水凛花今天不是很想回家。 高三上半学期,要做的功课比从前多,她额外选了很多课,加上给自己安排的课外内容,私人时间并不是很多。五点前回去吧。她想着,离开学校后一路慢慢走着,路过平日里打工的店铺进去坐了一会儿,点了一杯奶茶,喝完后出店门,不知不觉还是走到了车站旁。 真是……要不还是回去吧…… 搬过来一共一年半,已经不会坐错方向或者坐过站了,但这半年以来,母亲和继父每个月在家的时间大约三分之一,她还不怎么习惯。空落落的气氛让她几乎不忍踏上玄关。晚上也是一个人,她有些怕,把一楼的灯全部打开后才能安静做自己的事情。晚餐就吃泡面吧,她站在入口前,徘徊、踌躇,转身、离开。 车站旁边好些新建的大楼,从前的建筑也很多,路上的行人以中年男女和老年人为多,其中像她一样穿着校服的学生屈指可数,但也不会引人注目,毕竟已经是放学时间,她在高三学期结束时退出了学生会,时间比其他学生多很多。 她走进超市里转了一圈,什么都没买,又到商场一楼看了看,两手空空出来,书店倒是令人感兴趣,不过也没有买书的心情。推开书店门的时候是四点三十,她抬头发现正对面的建筑上挂着一块牌子。 “围棋会所……”感觉现在风头最盛的是将棋,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围棋。很小时候看到过母亲和离开她们的父亲下过,记得两个人吵吵闹闹的,其他倒没印象了。想不起来反而更好,有关生父的记忆另她不愉快。总之她对围棋一无所知,只有把对方的棋子围起来吃掉就好的概念。在找到自己走过去的理由前她已经走过马路,进入建筑,按下了向上的正方形。 推开古朴的和式风格的门前她还有些忐忑,在门口迎接的橘发马尾女性倒是令她很意外。 “欢迎光临。”她看到凛花愣了一下,转而笑得更加灿烂,“啊啦,好久没见年轻人来这里了,你,是高中生?” “是。”凛花点了点头。会所比她想象的大多了,基本是中年或更大年纪的人,男女比例八比二。装修风格有时代感,落棋的声音此起彼伏,让空间中弥漫着静谧的气息。 “这个校服,是那家直升的贵族高中吧。”一位五六十岁的男人说,“叫什么……来着?” “嗯,我是冰帝学园的学生。” “对对对,”另一个老年男子说道:“我的外孙和你同一所高中,刚刚去了海外交换旅行。” 接着棋室里就掀起了一股讨论升学的热潮,凛花为这热情惊奇……有些退缩,但这样直接走太不礼貌了。 “你们几个,不要把小姑娘吓跑啦!而且还有其他客人!”接待的女性叉着腰对说话的几个客人说,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转而朝凛花笑道:“你叫什么?” “叫我凛花就可以了。”她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还不错,而且也不想随意对陌生人说自己的姓氏。 “我是市河晴美,你也叫我晴美姐姐就可以了。” “姐姐,不是阿姨吗?”有人吐槽。 “北岛先生,我不会因为你是常客就留情。”晴美头上几乎要蹦出一个井字.“小凛花,你下过围棋吗?” “没有。”她摇了摇头,“我会下国际象棋,但是没有下过围棋,不过……”她看向棋盘,“日本的围棋棋子和我见过的不一样,下面不是平的,放下去不会摇吗?” “啊哈哈哈哈。”有大叔笑起来,“这个问题问的好。市河小姐,你让这个小姑娘体验一下吧。” “我本来就有这个打算。”似乎觉得她说得很有趣,“那就坐里面的空位吧,北岛先生,麻烦你指导一下。” “噢,交给我吧。”留着光溜溜的背头大叔朝凛花招了招手。 她朝市河小姐微微鞠躬,说了声谢谢,走了过去。真是个有礼貌的女孩,市河晴美心想。 “小姑娘,你说以前看过的棋是在哪里看过的?”北岛先生问。 “中国。” “你到过中国吗?” “我的母亲是中国人。”她说的是真话。 “噢——那你岂不是会说中文。” “嗯,会的。”她帮忙把桌上的棋放进棋盒里。 “那小凛花是外国人?”晴美小姐有些惊讶地问。 “对。” “日文说得不错啊,听说中文很难。”北岛先生问。 “的确听过很多人这样说,”她微笑道,“北岛先生是在学中文么?” “不,我这么大年纪很难了,是小亮老师在学。” “北岛先生,他不喜欢别人叫他老师啦。”晴美小姐再次接话。“小亮学了有两年了。” “小亮老师已经是七段选手了,当然要加老师。” “不好意思,小亮老师是?”凛花觉得很有趣,北岛先生像是在称呼尊敬的人,晴美小姐则像在叫一个孩子。 “啊,一说曹操,曹操就到。”晴美小姐朝着门外说,北岛先生叫了一句小亮老师。 “说我什么了?”凛花在清脆的落棋声中模糊听到有年轻人的声音,声线平稳温和,带着一丝金属的冰凉质感。好听。凛花做出了判断,于是好奇回头。来人一身深蓝西装衬得身形高挑修长,绿色及肩长发,脸上还有些疑惑,已被浮上的微笑盖过。 “我们在说恭喜你拿到了七段的头衔。”市河晴美笑道,“恭喜,小亮!” “明明我想先说的,”北岛先生大声叫道,“恭喜小亮老师拿到七段。” 会所里一阵此起彼伏的“小亮老师”、“恭喜恭喜”的声音,她充分察觉到这个长相清秀,声音也好听的男孩是多受欢迎。 “这就是小亮老师。”北岛先生简直像在介绍自己的孙子那样自豪,对凛花挤了挤眼睛。小亮老师带着些还未逝去的少年稚气,纷纷道谢。在人群中看到凛花时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和他差不多年纪,穿着校服,这张脸倒是见过不止一次。 “小亮,这个孩子会说中文哦。”晴美小姐说,“小凛花,这就是小亮老师。” 她站起来,走上前去。塔矢亮比她高了半个头,她微微抬头,用正式又不乏同龄人之间的轻松语气,用中文慢慢地说道:“你好,我是清水凛花。” “你好,我是塔矢亮。”说得很流利,她听懂了。发音不是和大部分学说中文的人一样生硬,语音语调几乎自然化了,唯有些许不足之处。“你是中国人?中文说得就和我的中国老师一样好。” “对啊。”在国外听到别人说自己的母语真的很开心,凛花笑了,露出比她自己以为的更灿烂的笑容,“除了我的老师,我也没见过有日本人比你的中文说得还好。听晴美姐姐说你只学了两年,是因为经常和中国人对话,熟能生巧么?” “熟......能生巧?” “啊,就是指练习的多了就掌握、熟悉了的意思。”她说。 “要怎么写呢?”塔矢亮眼睛亮了亮,问晴美小姐拿了纸和笔。凛花接过,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地写。塔矢亮看的很认真,距离稍微有点近,她想着,很快写好,递给了他。 “还标上了音,谢谢。” “不客气,有人和我说中文,我也很开心。”凛花笑道,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这么晚了......我到回去的时间了。” “就回去?”北岛先生有些失望的样子,“我还没开始教你。” “改日吧。”凛花说,“再晚电车上的人就多了。”她走到北岛先生旁边,拿起包,微微鞠躬道谢,又转向晴美:“谢谢,晴美姐姐,我改天再来。”最后朝塔矢亮点头,“有机会再见。” “小凛花家要坐电车?”晴美问。 “嗯。” “很远吗?” “两站。” “那不是和小亮家一样吗?”市河晴美看到塔矢亮紧紧握着写成语的纸,笑道,“小亮,就麻烦你送小凛花回家吧。” “但是……”塔矢拖长了尾音。 “塔矢老师不是也刚结束工作吗,早点回去吧。”有人附议。 “欸?我还想和小亮老师下几盘的。” “北岛先生你不要说话。”晴美很不客气地说。 塔矢亮思考了两秒,转向市河小姐,“那我今天就先走了。”接着看向凛花,用上了中文,“我送你回家。” 我一个人也可以……凛花腹诽。“那就谢谢了。”她微笑着说。 8 塔矢亮走在清水凛花身后进去地铁站。这个时间地铁上人已经多了起来,学生和下班族零散站着,凛花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总算在角落里找到位置,靠着站好后发现有人跟了过来,这才想起原来还有一个刚认识的塔矢亮。两人一方拿着手提书包,穿着西式校服和白色衬衫浅黄毛衣,在冰帝规定的卡其色格子短裙里面穿了贴身牛仔裤以防走光,也方便活动,她来这里之前的学校规定要穿蓝色长衫,这么短的裙子让她不太适应;另一方则穿着暗色西装,服帖修身,一看就是定制品,很显正式。两人站在一起会被他人认为是上班族和女高中生,不知后者比前者还小上一些。凛花猜测塔矢亮是读高中或者大学的年纪,具体的难以推测,她也没什么兴趣。 “凛花。”塔矢说,“这样叫你可以吗?” “啊,嗯。”凛花回答,“塔矢……老师?” “老师这个称呼不用了,”塔矢笑着说,“君或者直接叫我的名字。” “啊,抱歉。” “为什么道歉?” “晴美小姐说你不喜欢被叫老师……” “因为和围棋协会的人很熟悉了。”塔矢亮说,“可以说我是在那里长大的。” “你从小就学围棋吗?” “恩,你来这里多久了?” “刚满半年。” “之前是在哪座城市?” “来日本刚满半年。” “能够适应吗?” “语言没有问题,环境有点不太适应,东京人太多了。” “的确是这样。”塔矢亮笑了,“我的中文奇怪吗?” “去旅游的话,不会有人把你当成外国人的。我学校里也有学中文的同学,但是因为老师是台湾腔,你说的倒更标准。” “那么我和深圳的人说话也没有问题吗?” “当然。如果深圳不说粤语的话……粤语是方言的一种。”凛花补充。 “如果是粤语就不能交流?” “唔嗯,会说粤语的人一般也会说带着粤语口音的普通话,但是会说普通话的人要学粤语就像说英语的人要学……古英语一样吧。”凛花用食指按在下巴上,总觉得找不到很好的比喻…… “凛花。” “嗯?” “你在家也是说中文的吗?” “会说,也会说日语和法语。” “法语?” “嗯。我的继父是日法混血,多亏他我的日语才能说得标准,但是,”凛花看着塔矢亮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听得很认真的样子,不免多说几句,“我不擅长用日语写作,都是套路。” “套路?” “有点死板,不如用自己的语言流畅,能够天马行空。” “天马行空?” “因为我写日文的能力有限,被拘束了想象力,不能自由地创作。” “你在创作什么?” “不,只是个比喻啦。”凛花苦笑道,“不是真正的创作。” “果然我的中文还需要学习。” “塔矢君的水平已经很好了,”凛花回答,“学了很久吗?” “从我初三的时候开始学的,大概两年。” “你现在在上高二么?” “没有上。我初中毕业后没上高中,现在是职业围棋棋手。” “原来如此……”凛花有些惊讶。她一直认为教育是基石,自己现在每天上下学,努力学习复习,而此时此刻就一个初中毕业后就去工作的人站在旁边,给人第一印象比很多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还要好。感觉真是微妙。 “到了。”塔矢亮忽然说,凛花眨了眨眼,她这个位置被挡住了,完全看到不到。 “啊,要上车的人这么多,要快些出去。”她看着站台上乌泱泱的人,冒出冷汗,站直后从抓着扶手的两边人中间穿过去。 “小心。” “嗯?什么?”凛花回头看向塔矢亮,他说完后跟着她后面来到门旁,抬手抓住了高处的扶手。此时忽然一阵急刹车,凛花一下没站稳,朝左边倒去,塔矢亮迅速拉住了她的手臂,凛花走出门时还处在些许恍然当中。 “没事吗?” “嗯,没事。”凛花看着塔矢亮,问道,“为什么刚才叫我小心。” “刚才你在发呆吧,广播里说前面的站台出了些事故。” “事故……”虽然才半年,凛花也知道事故指的是什么,在站台上一般只会发生一种事故。 两人走出车站,凛花问塔矢亮家在哪边,塔矢说右边。 “……我住在左边。”凛花看了一眼左边的商业街,“那么,有机会再见。” “我答应晴美小姐送你回家。” “我一个人也可以的。”凛花微微鞠躬,“谢谢,塔矢君。” “……那可以和我交换邮箱吗?”塔矢拿出手机,“我想如果有有关中文的问题可以问你。” “嗯,可以。”凛花从包里拿出手机。 两人分别后凛花在商业街里转了一圈,买了一个巧克力冰淇淋,坐在店里吃掉后朝右走去。她安静地融入车站的人流,和塔矢走向同一个方向。她有时感到自己戒心多余,但在并不完全熟悉的地方,让第一次见面的人送回家是非常不安全的,这是正确的选择。她穿过热闹的车站前,到了住宅区,路过还有几个孩子打闹的公园,又走了急诊,来到一幢日式建筑前。 门口挂着莱格利斯-林这个包含着两个姓氏的明白,她却顶着毫不相关的清水姓氏,真实奇怪,母亲的再婚对象吉佛瑞性格跳脱,两个人在一起就像一对小孩,她大概是家里最稳重的人了。 凛花推开铁门,走向门廊,拿出钥匙打开锁住的门。黄昏已至,房间里一片漆黑,安静地仿佛能听到尘埃飘落似的。凛花打开灯,默默走进去,关上门,从内反锁。偌大建筑,只有她一个人。洗澡、换上居家的衣服、烧水、泡面,在厨房吃好后洗完碗筷、在客厅里打开电视,声音不大不小,能听到在说什么,也能听到房间外的声音。新闻里果然提到了在站台上的人,上班族,凛花换了个台,是没看过开头、不知剧情的动画,她半集看下来津津有味,但还是把电视关了,拿着包走上楼。她拉下窗帘,在暖灯下开始学习,大约八九点,她的任务表还有三个没打的勾时手机响了,她犹豫了一下划亮屏幕,上面显示塔矢亮的名字。凛花打开邮件。 “凛花,晚上好。今天承蒙关照,希望以后还能多交流中文。你可以发日文邮件给我,日语写作的问题我可以帮你解决。” 凛花笑了一下,拿起手机,用日文回复:“谢谢你,塔矢君。今后请多指教。” 9 凛花是冰帝学园高三二班的插班生,她从小一直在做插班生,从小学一年级跳到三年级,六年级转到新的学校,中学完整读完,高二下半学期到了冰帝,一边准备根本不熟悉的这个国家大学入学考试,一边准备去另一块大陆。刚来的半年,她几乎是疯狂地让自己熟悉陌生的环境。冰帝校风良好,虽说在某些地方华丽浮夸了些,倒没有遇上品性不良的人,尤其幸运的是她加入了学生会,在迹部景吾——学生会长及这所学校人气最高的男生的帮助下,没有成为格格不入的人,虽然睡眠不足,还是过得丰富多彩。但自我加上的压力让她结束了半个学期的工作后就退出了学生会,从此将重心整个转移到了学习和生活上,每周留几天下午打工,其余时间就窝在家中或到附近散步。在冰帝她没交上太多知心好友,志趣相投的还是有几个,高三转到英国读书的迹部算一个,经由迹部认识的说大阪腔的忍足侑士算一个,也就由此和冰帝网球部的人打过几次照面,同性这边也有几位,但她拒绝了几次外出同游的要求后交流仅限于学校中和偶尔的短信。 打工的地方是一家奶茶店,这家店刚每天都排着长队,她虽喜爱甜分,也不愿浪费时间在这上面,唯有一次人少她去买了一杯,发现店主是中国人,两人聊了几句又正缺人手,便愉快地录用了她。本不想打工的,然而母亲和继父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她一人回去总是孤零零的,次数多了总是有些寂寞,况且凛花也知道自己有时过于敏感,想得太多,人多反而更好些。 今天也是打工的日子,一下课后她就骑着自行车到了奶茶店的后门,在员工休息室换好了明艳色彩的制服,还因着店长的要求化了展现青春活泼气息的淡妆。走到收银台前就是笑脸,在这里她似乎是个不同的人,应该说她认为自己是个不同的人,然而没有人这样说过她,所有与她相识的人都说她性格明朗,很好相处,她不知是不是错觉,但执意认为自己在心中划了一条横线。 忙碌的下午,晚上六点换班,工资日结。她笑着与店长和一同工作的人告别,骑上山地车回家。这个时候马路上有些拥挤,地铁人特别多,因此在打工的日子她都是骑车上学、回家。在路过车站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围棋协会的大楼,想着明天再来,回家路上经过樱花刚谢的道路,河水潺潺的低桥,西洋的橘红照亮了她的眼睛,那将暗还明的光线充满了对当下的实感和对未来的希望。如果每一天都是这样满足该多少,然而这样就意味着不去思考过去,不去走进未来,仅仅沉浸在一瞬间,快乐总是会消失的,所以人的想法会变化,所以人要忍受痛苦。她面对黑漆漆的房子,想把一捧快沉没进湖水中的灿烂波光撒进寂静当中。 今天也买了便当,放进微波炉里一转就能吃。她不是不会做饭,单纯不想光做给自己吃。口腹之欲不是那么重要,所以她还是应该离开这里,凛花心想,彻底放弃这里的大学入学考试,去其他让她多些对生活美好向往的地方看看,停留在一个让她爱上生活、爱上自己的地方。在吃饭的时候消化完了全部情绪,凛花投入到学习当中。晚上九点左右,她下楼倒了一杯牛奶,回到房间后手机正好响起,打开一看是塔矢亮。 “晚上好,凛花。不好意思,打扰了。今天我去会所的时候市河小姐让我问一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所以今天才没有过去?” ……这也太热情了吧。凛花心想,她昨天说的是改日,不是说今天就会去。好像变得有点麻烦。 “晚上好,塔矢君。因为这几天都要打工,所以暂时不会过去,如果可以,麻烦你转告一下市河小姐,我想这周五下午是能去的。 P.S.不知塔矢君现在是否有时间,我有几个日文的相关问题想请教一下你)(^^)” 塔矢很快回了信息,说可以。凛花就拍了她不太懂和不太确定的地方,加上文字描述发了过去,过了五分钟,塔矢回了短信,她认认真真对着疑问看完,发现还有一个关于古文语法的问题,就又发了过去。三分钟后手机忽然响起,还是来电铃声,凛花正转着笔思考TCF题目,吓了一跳。 “你好。”她拿起电话后小心翼翼地说道,“塔矢……君?” 电话那头塔矢问她是否方便通话,刚才她发过去的问题用文字实在不大好解释,干脆就打了电话过来,一次性解释清楚。凛花好一段时间没和别人电话联系,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有些意外地新鲜,她从桌上的小书架上抽出古文笔记和词典,塔矢边说她边记录着。作为初中毕业,对古文的了解程度也太深了吧,凛花听着他说起延伸的内容,放下了笔,微微点头,问出了口。 “下围棋看古人的围棋谱是必须的,虽然也有现代翻译过后的版本,能读懂原版的更有趣味。” “术业有专攻,真厉害啊。” “新的俗语?” “嗯嗯。”她用中文解释了一遍。 放下电话后凛花拿起牛奶杯喝完了最后一口,抬头一看时间竟然十点了。当即陷入了小小的震惊中。拿起手机一看,两个人竟然真的在电话里说了四十分钟......怎么会?!她靠在椅子上转了一圈,呆坐着。一个小时自由的通话毫无罪恶感,聊得轻松而开心,认真想了一下,是提到了围棋,大多是塔矢亮在说,她在听,学到了很多相关的东西,可以说塔矢擅长聊天,不然她怎么会和第二天才认识的人说那么多话。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凛花伸了个懒腰,打开手机,发现母亲在Ins上放了她和继父在外的照片,两个人在海滩上的背影,还圈了她,加了一个#MISSYOU#的标签,虽说是工作原因,她还是会感到寂寞。凛花在下面留了爱你们的留言,随手对着自己的作业拍了张照片,露出黑白牛奶杯的一角,标签是#意料之外的夜晚#。 10 生活按部就班,学校课业繁忙,老师在她的写作课题上圈圈画画,她一一记下来;课上古文听得晕头转向;技术课上她不是很想用锯子,坐在忍足侑士旁边、老师看不到的地方,这个说着关西腔的大阪人抱怨着帮她完成了课堂作业;自从上周有人的化学试管差点爆炸,她也变得小心翼翼;体育课练习三步上篮,她慢吞吞跑到拦下,通过手臂力量上推,球离开手指,到了栏边,转了两圈掉了进去。凛花午餐时大多吃水果、甜食和蔬菜,被问是不是在减肥,她塞了一口奶油蛋糕,幸福地摇了摇头,课后去打工的地点,由于和同事换了班,连续三天,在这里她碰不到冰帝的同学,没有认识的人会来。或许的确有部分此类原因让她选择了这里,该如何说明,她想让生活的不同部分不要联系那么紧密,好像这样她就能留出空隙让自己喘口气。 周五下午,她下课后先去了奶茶店,老板今天要提早关门,在还有半小时放下禁止排队的告示板,她端上一杯杯奶茶,附赠微笑的同时拒绝对方索要邮件的要求。逐渐接近下班时间,店内的大多是熟客,排队的还在门外,她专心于眼前工作,利落调制,到发现一头绿色长发,正式西装,不像是该到火爆奶茶店来买饮料的上班族。他是排在凛花这列的最后一位客人。她尽量不让自己在意,动作更加干净,到了塔矢亮,他对着点单看了一会儿。 “招牌芝士茶王?” “女孩们都很喜欢。” “你也喜欢?” “我一般喝红茶,加奶盖或者蛋糕。” “上面没有。” “员工内部特权……初试推荐招牌或者芝士宇治抹茶奶盖。” “我可以点员工内部特权的红茶奶盖吗?” “……”凛花抬头看了看他,“好。” 她到台前调制,调好后准备把吸管递给塔矢,又想他大概是头一次来这样的店铺,还是帮他开了: “算我请你。” 塔矢道谢,喝了一口,凛花观察他的表情,见他眨了一下眼睛,“有些奇妙的味道。很好喝。”他看着凛花说道,墨绿眼睛里泛出笑意。凛花没说话,回身给自己调了一杯,放在袋子里。塔矢亮依旧站在台前。 “……你今天不去会所吗?” “我去,顺便来找你一起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前几天在电话里和我说了。” “……”凛花完全不记得了。“那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塔矢点了点头,凛花到后台迅速换好校服,出来时看老板靠在收银台前和塔矢亮在聊天,她显然很是喜欢塔矢,笑容灿烂,见凛花过来单手架在她肩上,调侃道: “看不出来啊,交了个这么可爱的男朋友。” 凛花的脸唰地红了,已经成了很好朋友的老板唯一令她不太习惯的地方就是喜欢和他人进行肢体接触。她绕开老板的手臂,“老板,塔矢君不是我的男朋友,以及,”她转而露出带着恶作剧的笑容,“塔矢会说中文。” 老板表情僵住了,机械式地转头看向塔矢。他头发遮住的耳朵微微发红,拿起放在边上的袋子递给凛花,又对老板说,“凛花有和我练习中文。” “哈哈,原来是这样,”老板咳嗽了两声,“下班了,下班了,我也要去约会了,不,我要去约会了。”她朝塔矢挥了挥手,“有空再来,给你员工内部价。”然后迅速跑到后面休息室。凛花接过塔矢手中的袋子。 “希望你不要介意,她喜欢开玩笑。” “不介意。”塔矢喝了一口红茶,“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半年。” “冰帝学园允许学生打工吗?我听说直升的一般管理严格。” “可以。”凛花说。虽然几乎没人这样做。“不过我下个月就不在这里了。” “为什么?不打工了吗?” “找了另外一份工作。” “什么?” “英文家教。” “英文?不是中文?” “你见过多少日本人会研究自己语言的语法。” “的确。” “塔矢君今天是刚结束工作吗?” “对,今天有场循环赛,正好结束就顺路过来了,我也两天没去会所。” “原来是这样。今天的比赛怎么样?” “胜利了。但利登顶还有时间。” 雄心满怀的少年模样,凛花不禁笑了,“真有自信啊。” 塔矢看着她的笑容好一会儿,眼中充满了自信,“我会一直前进。” 若说凛花之前都是出于礼貌而对话,现在则确实感到自己的心脏的确在跳动,在电话里诉说着自己对围棋的感情的塔矢和面前的塔矢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又不太一样。他的表情,他的话语更加直接地撞进凛花的心里,让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动摇,由衷地喜爱着一件事情,并为它不断努力前行,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呢?她并没有体会过,但看到塔矢亮她好像知道了一点点,那是生命的火焰在摇曳,就像她每每为之停留的黄昏,光芒照亮了所有一切,不为任何事物动摇。 市河小姐看到凛花很开心,她这次将书包寄存了,见早有准备的北岛先生朝她挥了挥手。塔矢在人群中行走,口头指点,或者下指导棋,凛花入门很快,基本概念都知道了,北岛先生给她推荐了几本棋谱,让她有空可以自己试试摆棋谱,凛花一一记下。她一但进入状态就整个儿投入其中,注意到黄昏光芒透过窗户撒进来时拿着棋子的手猛地顿住,抬头发觉塔矢亮站在旁边,两个人对上视线,都有一瞬间的无措,塔矢笑道: “时间不早了,我在想你如果还不回去家人会不会担心。” 凛花睫毛扑闪,转头看了一眼时钟,已经六点三十了!她吞下哑口无言:“我想我是要走了。” 市河小姐说可以开车送他们回去。 “谢谢,市河小姐。”塔矢亮说完回头,“可以吗?” 你都说完了才来征求我的意见……“麻烦你了,市河小姐。”凛花想着点了点头。她不讨厌这样的自我独断,为什么?明明注意到好几次塔矢亮的这个问题,然而却并没有影响对塔矢的看法。凛花在后座一边接着市河小姐的闲聊家常一边思考着,一方面塔矢亮的确是彬彬有礼的,没有从礼仪上对她有丝毫冒犯,他的举手抬足都不会让人反感,另一方面是他的自信促使他行动…… “啊。”凛花不自觉地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小小叹声。 “怎么了?”坐在前座的塔矢问。 “我在车站前的商业街下就好了,” 凛花看了眼窗外,迅速反应,“想要去买些东西。” “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你买好东西,”塔矢亮接道,“可以吧,市河小姐?” “当然没问题啊。”市河晴美爽快回答。 “可能要花挺长一段时间的,”凛花礼貌地说,“我家就在附近,买完自己回去就好。今天真的谢谢你,市河小姐,塔矢君比赛后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看着汽车远去,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反感塔矢亮的行为。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本来就是很自然的事情,只不过她是一个瞻前顾后的人,秉持着世界和平的观念,总是会想最好不要引起他人的不快,反而将自己的真正会做的行动排在后位。而塔矢正好与她相反,不管怎样考虑都会把自己摆在前面。大概是如此,她分析了一路,得出了这个结论。真好,这样的事情她做不到。 “亮君,你在听吗?”市河小姐问道。 “啊,抱歉,说什么了?”市河小姐的话又从耳边飘过。 天色渐暗,凛花的身影消失在后视镜中。 塔矢亮扪心自问自己有没有做过会另凛花不快的事情,不仅是她,或许他会冒犯一些人,但从没有人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对自己抱有那么大的戒心。 说中文的时候那么开心,也交换了邮件,但她明明和自己住在同一条街——他曾经好几次在亲眼看到凛花从那块挂着莱格利斯-林的牌子的日式建筑中走出来或者进去——却在他之前送她回家的时候毫无说自己家在另一边。前几天交换了邮件,晚上还通了话,今天到她打工的店里喝了奶茶,她还是站在前一次分别的地方,挥手目送他们离开。塔矢亮感到清水凛花面前有一块巨大的玻璃,她站在那里,能被看到,但不能被靠近。他也这样对待大部分人,所以自己是在她的大部分人里面了?他有心与她成为朋友,却不被信任? 每个人的情况都有所不同,比如凛花的姓氏和牌子上的两个人都不一样,他现在大概是在她的大部分人里面,但只要他想就能做到任何——塔矢亮被自己蹦出来的年头吓到了一下。这是什么奇怪的想法,他用手撑着下巴,皱起眉头。 11 凛花离开家,听到后面传来的脚步声,转弯后放慢脚步,等待对方超过自己自己,却被叫住了。 “早上好,凛花。” 不会吧……她激灵了一下,转头说道:“早上好,塔矢君。” “凛花也住在这一带吗?” 听到他的疑问,凛花很是别扭,他是不想让她尴尬,还是之前没听到。后者的可能性非常小吧,所以是前者? “塔矢君也是?” “我家就在刚才那条街。说起来是听说半年前有人搬来。挂着清水的门牌?” “不是。”她家的门牌和他有什么关系。“入乡随俗,清水的姓氏是我自己选的。” “你本来姓什么?” “林,和我母亲一样姓林。”她不太情愿地说道。 凛花算是个秘密主义者,如果对方在一个令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不经意地问出口她会根据对方的信任度转移话题或是说出来,但塔矢的突然出现从一开始就让她感到他所有的问题都是有针对性的。但她实在很难想象塔矢亮是一个有着强烈的好奇心的人。 “和凛花的发音很像。挂号信上写的也是林?” “不,我的继父是法国人,门牌是两个人的姓氏。” “莱格利斯-林?” “嗯。”这么奇怪的门牌,看过的都会留下印象,她不意外塔矢知道。 “那就和我家隔着五幢住宅。” “……”凛花这才从和塔矢亮大清早打了照面的招呼中清醒过来,睁大了眼睛,“那么近?”她发现自己确实没注意过周围住家的门牌,不如说她每次骑车经过根本不会注意,这附近的独幢日式建筑在她眼里都差不多……“以前从来没有碰到过你。” “人的缘分很奇妙。” “塔矢君是去工作吗?” 凛花的语气忽然变的欢快了些,这让塔矢有些惊讶。若说之前凛花是因与塔矢君刚认识两周不到而有所防备,现在则因地理位置相近放下了大半警惕心,非常单纯的想法。还未到早晨高峰期的地铁上人很少,凛花先坐在正对门的靠边位置,塔矢坐在她旁边。 “今天不打工?” “你怎么知道?” “呵呵,猜测。去会所吗?” “不去。” “有事?” “不,只是我还什么都不会,等看懂了些棋谱再去也不迟。” “那就是说我们要隔一段时间才能见到了。” “说不定明天早上就可以。”凛花笑了,站起身等待门开,这次停下时只有小小晃动,她站稳了。下车后她朝着窗户里的塔矢亮挥了挥手,塔矢也笑了。 凛花走路到了学校,她来得早,把包放在教室里,在冰帝里闲逛。听忍足说迹部转来学校前对冰帝进行了投资,她在迷宫花园里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外放一本法文的有声书,有关哲学的。才听到古希腊,新柏拉图派哲学,里面说到火花,因光亮和黑暗的区别使得火花成为了浪漫而神圣的东西,人的灵魂就是这样的火花。真美,人的灵魂中充满了冲突,是矛盾造就了每个人的自我,让人与人之间有了区别。人在死之后会怎样?她无数次考虑过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其实不应该去追寻,整天思考得不到实际意义和答案的问题不是她应该做的。凛花不禁苦笑了一下,她一大早就开始走神了。教室里的人来得差不多了,总觉得大家今天都很兴奋,凛花还没坐下来就被叫住,问她觉得三年级学生在校庆里举行什么活动好。 “今年是九十年,肯定会很盛大的。” 下午班会的时候全班讨论决定了舞台剧,派了代表和隔壁几个班共同决定了话剧的形式,凛花本来以为是音乐剧的,听见结果有些时有些小小失望,之后又为排演什么剧而闹了起来。冰帝的学生大部分都是直升,不用担心考试,学生会长把三年级的学生全都加到同一个LINE群组里,共同讨论,结果手机上课时都在响,被老师说这届学生太闹了。其实校庆百分之八十的活动都是学校早就敲定的,和学院祭不同,学生自由选择的可能性比较小,隔天敲定了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 凛花以她的强运完美抽中了让她欲哭无泪的重要角色——奥丽维娅。A班竟然有两人成了主角,其中饰演公爵的是坐在她右手边的忍足侑士。关西腔的公爵,难以想象。两人各怀心思到了排练场地,见到了演薇奥拉的C班学生。面对这位飒爽英姿的话剧部长,她实在很难找出比她更适合演同胞兄妹的人。 “你的主人知道我的意思,我不能爱他;虽然我想他品格很高,知道他很尊贵,很有身分,年轻而纯洁,有很好的名声,慷慨,博学,勇敢,长得又体面;可是我总不能爱他,他老早就已经得到我的回音了。” “不行!不够投入!”‘薇奥拉’拿着台词本敲了敲手心,“重新来过!” 凛花深呼吸一口气,和旁边的忍足侑士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色。她能背下台词,花时间练习已经很不容易,但这位身为话剧部长的‘薇奥拉’太精益求精,虽说能做一百分就不要做九十分,她愿意表现出来的也就这么多了。 离排练开始过去了半个月,她每天早早到学校,晚上踏着黄昏离开,晚上投入自学,每天倒在床上不到三分钟就睡着了。所有事情在一起,每天还要准备晚餐,以保持营养均衡,让她开始可以忍受电车中的人潮了。有天早晨出门时她在邮箱里看到一封信,顺手拿出,上面只有“凛花收”这三个日文,字迹刚健柔美,一看就是专门练过的,她心存疑惑将信放到书包的外侧,到了学校才拆开。先看了开头的称呼,再看了结尾的署名,凛花抿住嘴唇,眼睛弯成了月牙。和日文比起来,塔矢亮的中文字体真像小学生。 下午排练的时候‘薇奥拉’说她超常发挥,凛花并没有感觉不同。忍足放学和她一起走到校门口,问她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凛花摇摇头说没有,问他怎么会这么想。 “你早上上课的时候都在笑。” 凛花愣了一下,整个人笑开,说忍足近视度数肯定加深了,大概是太久没有打网球。 凛花路过车站旁边的文具店,信纸的种类过于丰富,难以作出选择。她最后买了三套,想着留作以后再用也好。给塔矢的就用红色花纹的。她把钱包放到文具店给的可爱袋子里,连外包装都很用心是她喜欢这里店铺的一点。她心情轻快,推开店门,回家路上看到公园里还有孩子在荡秋千,晚上到家先热了超市里的便当,坐在餐桌旁把塔矢亮写的信又读了一遍,有几个地方标了拼音,看来他也不确定,文笔没有她写日文好,看来也不是听说读写同步学习的。信里说他去深圳参加比赛了,把凛花教的粤语铭记于心。他竟然知道冰帝有校庆,问凛花有没有参加活动。凛花在回信里认真地说了最近的情况,等到写了半张纸才察觉到自己肚子饿了。塔矢说要去半个月,大概是冰帝校庆前三天,她其实不用这么早就写啊。凛花放下笔,起来伸了个懒腰。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美好的一天。 12 “忍足君,”凛花在离校庆还有三的彩排结束后叫住了忍足侑士,“我这里有两张多……” “校庆的邀请函?” “对。” “之前你好像说过你父母还没回来?” “对,”凛花点了点头,“他们赶不回来。我已经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用,好歹是冰帝,校庆竟然都找不到人来?”她像演话剧一样,非常夸张地说。 “噗,实际上我父母也不回来。” “邀请函怎么处理的?” “送给想参加的朋友了,要不我帮你问问。”忍足从口袋里拿出电话。 “也不用这么着急,还有两天。” “没关系,”忍足拨通了电话,“啊,岳人,是我。我这里还有两张校庆的邀请函,你还要吗?啊……啊……噢?我问问。再见。”放下电话忍足说可能有一个后辈要,于是再次拨通了电话,“喂,日吉,最近训练怎么样?我?我这里还有两张校庆的邀请函,你需要吗?不,他们有事,好,我待会儿就拿给你。”他放下电话,从凛花手中抽走了一张,凛花默默看着剩下的一张。 “问问你有没有正好下周在东京的朋友,毕竟还是有很多人想认识冰帝里的人的。” “这个时间大家都在上课,大概不可能有吧……”凛花看着手上做工精致的邀请函,觉得浪费这么好的社交机会实在太可惜。 “你自己处理剩下的一张吧。”忍足耸耸肩,“我现在要把邀请函给后辈。” “哪里的后辈?” “二年级A班的日吉若,在网球部认识的。” “网球?我记得冰帝网球部在初中的时候在全国得到过奖项啊。” “你怎么知道?” “还看到过照片,”凛花笑道,“迹部是队长,桦地和你都是正选,对吧?”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呐,忍足,你有没有觉得这是一个很难让人割舍的过程。” “什么意思?”话题跳跃太快,忍足有些兴趣。 “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会逐渐放弃自己曾经真心喜欢的事物,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成为真正的大人。” “……”忍足侑士看着凛花,最后笑了,“啊,你说的有道理。” 他的笑容沉淀下去,凛花看着不觉有些伤感,或许是她过于感性了,从前她就发现自己容易与他人发生移情,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那张照片上的你们,都很耀眼。”她笑道,“有这样的经历,一定很棒。” “你有喜欢过什么吗?” “嗯……”凛花没想到,但她想到了另一件事,“我认识了一个把自己喜爱的事情当作工作的人。” “怎样的人?” “是个围棋棋手。说起围棋时整个人都在发光,让我有些羡慕的人。” “不如把邀请函给他?” “欸?” “一个建议而已。”忍足说,“凛花,今天对你有新的认识。” “什么意思?”知道忍足可能不会直说,她特地加了一句,“务必告诉我。” “你没有看上去理性。” “就是这个?” “啊。”忍足推了推眼镜,还有就是我可能低估你了。 “今天我也对你有了新的认识。” “什么?” “忍足君意外地热于助人。”凛花笑道,“谢谢。” “哈哈,真是败给你了,”忍足晃了一下邀请函,“不用谢,明天见。” 凛花在盥洗室换上与上半身搭配的西裤,骑着山地车离开学校,路过围棋会所时抬头看了一眼,回到家后在热咖喱的时候洗了澡,坐到餐桌前拿出手机,还是决定把冰帝校庆的邀请函放在里面,加了一张新的信纸,在信里写如果他去不了可以把邀请函送给朋友,她这样做是学了他的,不问对方意见,这算是自私吗?塔矢亮作为围棋棋手,进入越广泛的社交圈也越好吧,总之就这么决定了!她把处于保温状态的咖喱装出来,浇到饭上: “我开动啦。” 首先对食物表达谢意,身体就能更好地接受它们,凛花边想边笑,经常一个人吃饭真的会寂寞到在心里自言自语。吃完后她在洗碗机洗碗的过程中拿着信和家里钥匙出门了,她之前已经探过路,塔矢亮家离大马路比较近,真的就离她家只有五幢住宅,正好当饭后散步。 七点三十的路上没有行人,她看着昏暗的天空,心中一片平静,快到的时候有汽车打了转向灯,从转角处开了过来,她停下来,见车的后车厢打开,从前排下来一个人,接着塔矢亮从后座下来,一声谢谢后车门关上,从她身边驶过,车灯完全消失后她站在原地,发现塔矢亮也站着没动,正看向这边。 “塔矢君——”“凛花?” 两个人同时叫出对方的名字,又同时沉默。 “你刚回来?”“你怎么在这里?” 又是异口同声,一起笑了。凛花没说话,几步走上前。 “我刚从机场回来。”塔矢说,听上去有一些疲惫,语气和凛花印象中一样,她忽然有种两个人很久没见的感觉。 “比赛怎么样?” “和我预期的差不多。”塔矢顿了一下,“平了一场,其他都是胜。” “恭喜。”她说,“粤语有派上用场吗?” “恩,的确就像你说的,每个地方说话的方式都不一样。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在这里?难道是晚饭后的散步?” “啊,这个。”凛花不知怎么的,递出信时有点儿不自在,“本来想把回信放到信箱里的。”塔矢愣了一下,接了过来,她特地选了自己能收到的这天来放的,有点意外,不,上次在电车上聊天他就有些惊讶了。“里面有学校校庆的邀请函,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就来吧。” “校庆?你也参加吗?” “嗯,要演一部话剧。” “什么内容?” “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 “非常传统的选择,你演什么?” “奥莉维亚……” 塔矢的手放下下巴上,想了想,笑了:“有点难以想象。” “什么意思?” “没什么,时间是什么时候?” “三天后,周五。” “我会去的。”塔矢说。 “太好了。”凛花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对,怎么变成她很想塔矢亮去一样,太不对劲了。 塔矢听到后笑了,又和凛花说起在深圳看到的事情,两个人站在门口聊了半天,直到凛花突然问塔矢亮晚上吃了什么,他才想起自己没吃饭,凛花愣了一下,非常不好意思地道歉,塔矢说没关系,她连说自己要回家了, “已经这么晚了,要我送你回去吗?”塔矢问。 “就隔着两条小路。”凛花说,回身走了几步回头挥手,“再见。” “恩。”塔矢放在一旁的手动了一下。 到看不见凛花,他抬头看了看星空,今天的月亮真明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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