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今日与昨日不同,昨天她悠闲自在,脚步轻快,今天脚下生风的同时又如履薄冰。她在展厅绕了一圈都未见到库洛洛·鲁西鲁后就已确定他在挂了花色时期的墙壁前,然而她转过那面墙,并未发现人影。脚步减慢,犹豫了一瞬,看向可能引起她不适的画,结果可想而知。虽说一切都在意识内,她能够掌控自己的思想,心脏跳动的力度和频率则让她像是要灵魂出窍,有一股力量把21克的物质拉到喉间。不会是哮喘吧?家族没有遗传。不过比昨天好一些(不是错觉),她做好了心理准备。 玖坐到离墙壁有一段距离的沙发上,双腿呈大字型弯曲,双手合十放在膝盖上,头低着,匀缓呼吸。 “玖。”库洛洛·鲁西鲁忽然就坐到她旁边,“真巧。” 玖有些艰难地侧头看他,双眉紧蹙,“昨天吉叔送你回去后他去哪里了?” “去哪里?当然是回家。” “今天他没来接我,联系不上。”“比起问我,你应该去他家找他。” “说得对。这是你第三次来看看画展了。”“你是第二次,有什么不可以,每次都能发现新的东西。” “然而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会不舒服,难不成我是R氏的转世吗?”她以打趣地口吻说,弯起眼睛,脸上扯出一个微笑,错过了库洛洛眼神的变化——像是站在黑暗中,要使所望之物带入黑暗中的注视。 “你想知道——?” 吉他声在玖的口袋里响起,她才想起自己忘记调成振动,还好周围没有观客。拿出手机,她惊讶地看着屏幕上的三位数字,一个耳熟能详却从未有可能打来的电话。是不是诈骗号码?她略有怀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向一旁的休息室接起。 “您好,请问是墨玖,墨小姐吗?” “是的。请问您是?” 对方将那方的情况详尽告知,她一脸惊愕地听完,只回了一句二十分钟后到。放下电话她退后几步,伸手摸到休息室的墙壁,靠了上去。背部的力量压在墙面,成了她唯一的支撑的点。不能坐下,一坐下就站不起来,不能哭,一哭就失去冷静。 足足缓了五分钟,到库洛洛走进休息室找她,她说,“陪我去一趟医院,好不好。”顿了一会儿又说,“如果我在路上昏倒了,不要叫醒我。” 库洛洛点头,“好。”他说。 眼前世界天旋地转,她又把头向后靠到墙壁上好一会儿,伸手拉住库洛洛的衣服袖子(他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走吧。” 老师的电话在地铁上打过来,她三言两句解释完放下电话,表情变得前所未有地严肃,又脆弱到几乎一碰就会碎开。恐怕有很糟糕的事情发生,不,已经发生了,我必须冷静地面对,她在心里不停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天塌下来自己都不能倒下。其他一切都无所谓,目前只专注这一件,把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提到最大,想想最坏的结果,啊,已经被告知了。要怎样才能接受?在看到之前不会知道。 库洛洛·鲁西鲁通过窗户看玖的沉默,盯了一路也没看出任何变化。下车后她始终拽着他的袖子,只抓衣角,力度极重,坐上电梯至十四楼,在电梯开门时,闻到消毒水和哭泣声的悲伤味道后立即放开了。脚步比之前加快,有羽毛托着似的,每跨一步又都沉重地能踏出一个坑洞。没几步就看到穿警服的人。 “你好,我姓张。” “我是墨玖,这是我的同学,”她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正好碰到。” “让你同学在外面等一下,我们先进去吧。” “好。”玖伸出双手捂住自己的嘴,警官疑惑地看着她。“我……”她刚说出一个字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半个月时间既快又慢,她住在学校旁的三居室中,生活一如往常,心里则平静到非日常。老师知道她的情况,问她是否需要休假,远在大洋对岸的亲戚回来了大半,听暖心的,私下说的也被听到,玖只对他们笑笑,锋利地像把刀,矗立在高地,警惕一切靠近者。结果她对一个根本没认识多久的男生推心置腹,说了一切能说的,对方是完美的倾听者,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在半年中她还完成了所有申请所需材料,参加必须的考试,成绩陆陆续续出来,超常发挥,冷酷无情的优秀分数,认识的人不断夸奖。她依旧笑听。也未想过挽回,好像是顺理成章地接受命运的力量,可以骗自己早已知道会发生什么,很久以前,从思想独立起就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但又怎么可能呢? “你为什么愿意听我说话?”她终于变得歇斯底里,用语言伤害她真心相待的人。 “就算你会一直在我身边,我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你不用改变,我也不会因为你的想法改变我自己。 我不可能按照你的节奏,无论你有怎样的想法,都与我无关,请不要用你的价值观往我身上套。 还有,不管你在我身上寻找谁的影子,我都不会成为她。”她一字一顿,毫无逻辑性、不断跳跃的思想使她听上去像胡言乱语,说完后又痛苦又后悔。 “就当我没说。”她发出怒吼。 人类真的很有趣,比之前还要有趣。库洛洛·鲁西鲁心想,她在人前和在自己面前的样子截然不同,这是亲密关系的表现吧。不过还不够,她是极为突出的矛盾个体,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能操之过急,他需要百分之百确定。 15 开学第三个月,玖第一次有时间好好坐下来读完一本书,以参观周为始的新生活动多到令她不得不花费比思考多几倍的精力和时间去融入与适应。语言能力提升很快,许多以前未用过的词语一个个蹦出来,交流越来越流畅,偶尔还需要重复但已彻底摆脱他人为她放慢速度的情况。在半年后,成了行走的GRE单词书。 和以前的朋友与同学交流少多了,只有两三知道她情况的密友,会在深夜发消息给她,彼此都很忙,在同一个国家也见不到面。有一个高中的学霸和她考到了同一所学校,两人因此变得要好。学霸性格开朗,有一套自己的处事原则,在此将其称为学霸未免微妙,他的真名是林逸。每到周末林逸都会叫上玖和他的朋友圈一起出去聚会,久而久之玖熟悉的人多了起来。生活更加真实,她的孤独感有所减少。 大洋对岸的库洛洛·鲁西鲁进了最好的大学,两人的交流方式算是古老,电子和手写的邮件一写就是几千字,漂洋过海好几周才能拿到手中,有时她寄出新的一封信,旧的那封刚拿到手中,但从未间断,她已非常满足。话怎么都说不完,她告诉自己这不是爱。然而又是什么关系?她思考了很久,“我和你,是同伴的关系吧。”她在信中写道,“不论何时都会站在彼此身边,尤其是在精神上互相支持的同伴。”对方没有给予任何针对性的答复。 后来她花了好大力气说服他注册脸书,头像是玖这个灵魂画手给他画的头像。向他申请好友的人络绎不绝,被圈住的照片每天都在增加,他的课余活动比玖丰富几倍,尤其是聚餐。竟然还喝啤酒……玖看着照片中的他坐在桌前,举着杯子微笑,还挺受欢迎的嘛,竟然有点儿嫉妒的意味。她也想要更多朋友,玖把理由归于此。不过当库洛洛说他要在下个学期到玖的学校交换时玖还是开心地傻笑了整整一周,直到被室友说她从没见过这么开心的玖才收敛了笑,马上将话题转移到假期计划上。 她是想去巴黎的,库洛洛说他也想去,定在下半年,玖就决定到南边度假;库洛洛说他准备在国内找兼职,可能在假期快结束的时候会去看玖。谁的假期?玖问。她还有最后一门考试,开学的时候库洛洛正好放假。“我的。”他在脸书上说,附带一个微笑表情。“好吧,我去看书了。”玖回复,有点儿失落,察觉到这点时纠结地躺在床上翻滚了好一会儿,室友从外面回来,推开门问她怎么了,她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说:“我被抛弃了。” 室友来自低地之国,是超高个的大美女。她不准备在这里读四年,读完一个学期就要进入间隔年,比起学习她更喜欢旅行,在几个小长假里已经去了好几个国家,玖也跟着她一起去北边的国家滑了次雪,摔到这辈子再不想第二次滑雪,倒是吃了很多好吃的。顺带一提,到了这儿后体重整整增加了五斤。 成绩出来前她就飞到南边,阳光灿烂的南边是度假胜地,尤其是海边的热带风光吸引了无数游人前来,贩卖各式各样纪念品的店铺拔地而起,然而拿起手机查看犯罪率的时候周围密密麻麻布满了各色圆圈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接下来日子的愉快度减少许多。假期结束后回学校,认识的人都说她晒成了浅麦色,玖走到镜子前看了看,试着笑了笑,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出现在脸上,她抽泣了几下,又笑了。她忽然就注意到,伤口已经愈合,是时间在抹平它。 在库洛洛出发前几天她每天都发很多消息,在首页上问什么时候的飞机,现在在做什么,今天天气很好,穿短袖就可以了……过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过于激动,翻看留言时恨不得把之前的都删除。那天她在上哲学课,前天的飞机他应该今天到,预计七点至机场,现在差不多在学校了吧,玖看着表,耳朵里听教授讲柏拉图的美学观,整个人坐立不安。在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时她打开网页要发消息,那家伙穿着黑色衬衫和休闲西裤从门外走进来,蹬了一双黑白运动鞋,头上绑着绷带。玖唰地站起来冲了过去。 “怎么了?”她伸手要摸他的额头。 “刺青,待会儿给你看。”他抬手在她头上按了一下。 几乎所有人都在看他们,待人冷若冰霜的女王玖竟然笑得和孩子一样。 此次看见库洛洛时的喜悦比从前更甚,两人天天在一起的时候不觉,现在只要看见他就会觉得无比幸福,笑容自然浮在脸上。除了他头上看着奇怪的东正教的刺青,“我刺着玩儿的。” 室友临走前和她一起吃饭,让她别太过沉迷于爱情,玖愣了一瞬, “我不喜欢他。” “骗人!”她惊讶地瞪大眼睛,“玖,你也太迟钝了吧。不过也不奇怪……你看见他和其他女孩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胸口闷闷的,玖翻个身趴着,更觉难受。如果她喜欢上库洛洛,为什么自己不知道?为这是喜欢吗?她的理性的思想会因为这种感情遭到意外的冲击,失去理性的她就不是自己。必须否认,她需要的是朋友,库洛洛是她的同伴。 第二天一早,她按正常时间起床后下楼晨读,库洛洛·鲁西鲁正站在楼下,手里拿着两个小袋子。 “早上好,你在等人吗?”她问出这话前想到他或许在等哪个女孩,心情忽而有些低落。 “我在等你。” “等我?”“这是早餐,我到附近的意大利餐馆买了卡布奇诺和帕尼尼。” “突然……发生了什么?”“你穿白色很好看。” 玖低头看了看白色的连衣裙,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看了他好一会儿,“那到花园里吃吧。”她说。回到寝室的时候发现新室友已经背着剑桥包准备出门。 “你好,我是艾米,你就是玖吧。” 这个笑容甜美的红褐发女孩来自英国格拉斯哥,水蓝色的瞳孔下有一颗泪痣。 16【本章BGM:Anythin with you--Hillton】 艾米喜欢库洛洛·鲁西鲁,玖非常肯定。她躺在床上,压着两个枕头,抱着膝盖,做起来就能看见艾米的背面,库洛洛站在门口和她说话。艾米开的门,她让艾米说她不在。 “她去哪儿了?”她听见他问。 “可能是图书馆,也可能……今天周六。”艾米说道,语气听起来很开心。玖有些惊讶,不太愉快,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干脆睡一会儿做一场梦,弗洛伊德说人真实的欲望会在梦中表现出来。于是她很快就藏进了睡眠中,艾米的声音成了只言片语的呢喃。 她什么都没梦到,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餐时间,艾米不在,无灯。她踩着月光走到厨房,在冰箱里翻找了一会儿,拿了锅抓了两把直宽面,倒了半桶水、一些盐。又在冰箱里看了看,有玻璃装的意大利肉酱汁。太好了,她弯了弯嘴角,拿出来放在脸旁冰了冰,转身放到餐桌上,把手放到脸上,睫毛扫过手心,风拂过丝绸的睡裙,光着的脚踩在大理石上。 你看,我依旧能够享受着孤独,玖想,脑中不可避免地闪过库洛洛的身影,他深邃的眼睛,温柔天真又不可测的笑容,她低下头,表情暗了暗,深呼吸一口气,拿着大勺在锅里打转。 舀了一大勺肉酱放到盘子里,用叉子将面和酱顺时针十圈,逆时针十圈,玖哼着曲子端着盘子走到靠近窗户的地方,用勺子卷了又卷,一大口放到嘴里。酱汁的凉和面的热中和的满足感带个人幸福。她吃下第一口,又吃了第二口、第三口,表情越来越失落,直到吃完最后一口,十分的饱腹感,七分的空虚,三分的孤独。她把盘子放在身后,坐在木制餐桌上,放空了一瞬,一道黑影闪过,她还没来得及看清,窗户“砰”地被推开了,风吹得她抖了抖。 库洛洛·鲁西鲁站在窗台上,月光撒了一身,她就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突然出现。像梦,太像,这里是五楼吧。 库洛洛跃过窗台到了房间里,脚步轻地只发出了“哒”的一声,他穿的是皮鞋,一件黑色的毛领大衣套在白色衬衫外。是秋季了啊,有这么冷吗。 “你不开心吗?”库洛洛压低了嗓音,脸庞在微弱的月光反射下显得极为柔和。并没有。玖在心中想,话都没说出来,可能不想说也可能认为说出来没什么意义。对于这个人,好像能说的都说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倾诉,没有什么可以分享。 “怎么了?”他又问,或许闻到空气中的味道,“你刚吃过晚饭?” “嗯,肉酱面。”玖这才慢吞吞地点了点头,“不过,”她露出微笑,“已经没有了。” “是吗。”库洛洛也笑了,突然上前小步,右手按住了长形木桌的边缘,近到两人的鼻尖只有几厘米,“玖,你喜欢我吗?”他压低后声音染上了深沉的沙哑,语气极为轻柔,带了戏谑。 玖瞳孔收缩,一时之间连眼睛都不敢眨,嘴唇蠕动了两下,谨慎地呼吸着。“是吗。”库洛洛弯起嘴角,凑上前去,亲吻了玖的嘴唇,又离开,他说我喜欢你,再次亲吻了玖。不过我们在梦里,你在梦里,我在你的梦里,快点醒来,他说。 玖沉溺在柔软的触感中,半晌猛地睁开眼睛,抬手按下床头的闹铃,曲子是德彪西的月光。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洗漱过后,简单地花了淡妆,在冰箱里拿了昨天做好的思慕雪,烧水跑了热可可装在保温杯中,拿起包出门。 六点三十的友克鑫人还不过,六点五十的王国大厦中所有人都精神奕奕。 “早上好!”玖面带笑容地朝每个人打招呼,把思慕雪放到冰箱里,走到自己的办公室中,把热可可拿出来后,倒了一杯,助理顺路带的三明治放在桌上。十分钟后她拿着电脑到距离五米的会议室开早会,实习生乔治是整个会议室中最聚精会神的人,毕竟是第一天,年轻人就是有热情啊,身体也能撑住,她电脑打开的文档上一个字都没写,早会通常安排今天的计划。她在会后不久被大老板叫去说是下午有一个客户要介绍给她,她笑着说太棒了,心里在抓狂。在自助餐厅挤出时间吃午饭,机械式地把食物塞进胃里,今天周五,下午见完客户,明天就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去健身房或者到附近公园走走,不知最近有没有巡回展览和值得去电影院看的…… 饭后玖回到办公室继续工作,文件看了一份又一份,数据查找核对了一遍又一遍,电话打了一通又一通,大项目的收尾期恨不得让人连休息日都放弃,只要能迅速完成它并通过。好想快点进入更高层级的资本主义,玖在心里大叫,这种剥削人的生活好痛苦,有充足的物资也要付出大量的精力。她扫了眼墙上的时钟,带着化妆包到盥洗室补妆两分钟,最后踩着二十五的时针和大老板的助理打了招呼,她是进入房间的第一个人,大老板亲自去接客户了,想必客户身价不菲。 这件办公室正对中心城区,王国大厦又是耸立在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友克鑫市中的最高楼,可以说这里是友克鑫的政治和经济中心,所有在这里上班的人身上都担负着或多或少的社会责任。 “墨总先到了。”她听到助理的声音,在门打开的刹那从沙发上站起来。进来的男人和老板差不多高,可能被老板矮两三厘米,穿了高级定制的黑色西装,褐发,娃娃脸,圆圆的绿色眼睛,看上去挺可爱的,嗯,或者说非常亲切。两人互相介绍时也笑容亲和。 “玖,侠客是第一次到友克鑫来,但是我明天有事,所以要你陪他参观一下,可以吧?” “当然。”玖笑道,“我很乐意。”同时对侠客的好感度降低了百分之三十。 “请多指教,玖。”侠客再次伸出了手,玖也伸出手。 三人在房中聊了会儿天,谈的东西很杂,无非是各行各业的前景一类的,侠客说的一句话让玖印象很深,他说:“工作的内容很重要,如果让我日复一日做同样的事情不如不做。”玖即刻回顾了自己所做的事情,发现她似乎有些厌倦这样的工作了,也不知要多少年才能登上最高处。在整点的时候大老板和侠客出去吃饭,侠客却因一通电话先行一步,大老板又嘱咐了玖两句,说这是一个极重要的客户,玖一定要认真对待。我什么时候没认真过啦,玖开玩笑说,没什么事儿我就下班了。她走出门,发现门外已经走了一半,冬季的下班时间也提前了整整一个小时,不过她是难得不准备加班。走到办公室收拾好东西,电梯还在二十层一下,她干脆拿着包走楼梯,下了两层后她隐约听见人声,没太在意继续走时感觉似乎是刚才才认识的侠客在说话。不太能确定,下意识地踮着脚又走了半层,从楼梯的缝隙中瞥见了一抹褐色。 “只要见到了就没问题,OK,明天见。” 玖不知怎么的,迟迟没有走下去,依她的性格,平常肯定会下去打个招呼的。但是这次不知怎么的,或许太累了,她揉了揉太阳穴,待那边又响起脚步声后才慢慢走到下一层,推开楼层的门。 侠客站在更下方的楼梯,露出笑容。 17 墨玖没有坐上回家的巴士,下班高峰期,车堵满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行人也多,她顺着流不息的世界穿过许久没路过的小巷。游客们在友客鑫看到国王大厦,绝不会想到几个街区外是一片摇摇欲坠、几近废弃的楼房,剥离的白色墙面,清晰可见的弹孔,这里绝对危险也绝对安全。各大家族在这交易毒品和枪支,只要是普通人都有走进来并安全走出去的权利。 玖的红色高跟鞋和灰粒满布的石地亲密接触发出的刺啦声在距闹市一段距离的空旷建筑中算是响亮,她和一个身穿西装的年轻人打了个照面,对方朝她扬了扬下巴,她便知道自己要绕些远路,甚至有兴致从口袋里伸出左手,打了个招呼。天色还亮着,穿过这片区域后路上的人相较大厦周边少之又少,她要再走三十到四十分钟到家。可以说国王大厦是从老城区拔地而起的新式建筑代表之一。 走到家的时候她才想起思慕雪要在公司的冰箱里待两天了。卸妆、淋浴、在浴缸中边敷面膜边听有声书,晚餐是红酒煎小羊排,花了段时间,在闻到香味时感觉非常值得,同时也感受到了饥肠辘辘。并不是任何人不工作的时候都是幸福的,她应该考虑给自己放一个小长假,或许就在手上的项目结束后,请一次公休。这个主意太棒了!简直激动人心!她去年百分之九十的假期都浪费了,虽然也折成了奖金。好吧,她已经拥有百万现金,加上各种投资和不动产已近千万。现在至毕业整十年,她付出时间和精力得到充实和生活和自由的金钱,除此之外是普通人的幸福。亲情是她缺失的,朋友不少,没爱过别人,只懂得欣赏,再进一步的接触令她莫名恐惧,没有完人,她也不是,然而渴求接近完美。她走到窗前,灯火通明,城市中的星星点点不也是她想长期拥有的吗?然而她几乎没有机会注意过白天的景色。手机铃响了,来自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 “晚上好,玖,期待明天。” 她走到书房,拿起桌上的名片,电话还未输入,不过的确是侠客。他在楼梯间在电话里里说的是什么……明天见?如果他明天还有约,她就不用浪费一整天了,也会有自己的余闲。 第二天早晨,玖七点半睁开眼睛,神清气爽地站到镜子前,做好一切基础防护后,画了她最喜欢的亚瑟深色系眼妆,仔细地做了全部防水措施,外面天气很好,对于秋天来说太阳大得过分。她撑着阳伞去国王酒店找侠客,在餐厅吃了精致而简约的早餐,在还有半个羊角面包时侠客坐到她面前的椅子上,手中拿着一个咖啡杯。衬衫外穿了灰色马甲,一条格纹西裤,带了一件外套。 “天气很好。” “对我来说有些热了,不过比夏天好些,友克鑫的夏天,”玖轻轻地晃了晃头,“我对穿西装走在街上的人充满了敬意。” “哈哈,”侠客把手放到嘴边,轻笑起来,“你好像不是友克鑫人?” “很不幸,我是土生土长的友克鑫人。”玖眨了眨眼,喝完了卡布奇诺,“这就是我今天在这里的原因。那么,侠客先生,你有什么想特别参观的地方吗?” “我想绕城。” “可以,游览巴士在新城区是个很好的选择,到了老城区,”玖犹豫了一下,露出浅笑“就得自己走了。” 九月的友克鑫有盛大的拍卖会,十月的游客数量锐减,巴士连一半都没坐满。两人从首发站的边境沙漠起,经过边境古城、匹扎高塔、边境公园来到以CBD为中心朝南延展的中心城区,看了星泉、灰石、克里爵士路、沙罗马百货商店、市政厅、国王酒店、提琴之家,巴士绕城一周是两小时,两人在国王大厦站后的邦德站下车,西北面是玖昨天回家走过的废弃地带,面前是老城区的破旧街道。 “真是天壤之别。”侠客感叹。 “是啊。你想进去看看吗? “当然,俗话说‘想要品尝一个苹果不仅要知道它的甜还要看它腐烂的样子’嘛。” “那就进去吧。”玖顺手按住单肩挎着的贝壳包,拉开一半拉链。 旧城区住的百分之七十是友克鑫本地居民,另外百分之三十鱼龙混杂,即使看见正在被新闻通缉的罪犯也再正常不多。但只要发生有暴力含义的肢体冲突,一定会有人在第二天敲响当事者的门,解决所有困扰他人的事情。友克鑫是在百年的历史遗体上成长起来的城市,不乏无时不在的丑陋和肮脏,也有永不会被磨灭的精神,当地人通常把这种精神称为“美利达”,意思是“面对一切的强硬态度”,除去对炎热天气的忍耐力外,玖在这点上也不怎么像友克鑫人。友克鑫人的固执程度有时甚至令人难以想象,玖印象最深的是道听途说的一个名为真里的男人的复仇故事,他是传说中创立了第一个家族完全属于友克鑫自身的家族帮派的人。在故事里,作为私生子的真里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二十岁那年母亲去世后他便用全部的积蓄游历世界各地,十年后回到故乡,功成名就,有人站出来说他是自己的儿子,这个人是友克鑫当时的市长詹姆斯。两人外表上极为相像,金发碧眼,高大英俊,任何人只要见到他们站在一起都能看出两人拥有无可辩驳的血缘关系,然而真里并不这么认为。他对詹姆斯说他没有父亲,也不需要父亲,甚至说他会成为所有人的父亲。詹姆斯骂他疯了,真里冷漠地看着他,突然拿出枪对着詹姆斯连开了两枪。詹姆斯当即身亡,两发子弹一发穿过大脑,另一发射中心脏。真里成了通缉犯,不得不被迫背井离乡,可是他没有走,他成功地在友克鑫的地下世界活了下来,并成为第一个统一了友克鑫□□的人,他被称作“教父”,所有有求于他的人前仆后继地赶到他所在的地方,虔诚地亲吻他的手和脚,请求并祈求他完成自己的心愿。真里无所不能,在他控制下的友克鑫过了平和的五十年。你知道他的结局是什么吗?玖问侠客。 “他被自己的儿子杀死了。”“是的,而且是亲生儿子。” 真里的儿子名为路德,是真里和第一个妻子所生,也是他所有的孩子中最像真里的一个。 “真里忘记了失去父亲和家人的痛苦,走上和詹姆斯相似的路,对他离婚的妻子和他第一个孩子不闻不问,重蹈覆辙。不过都是故事,没有人真去考究真假,听着玩儿就行了。”玖察觉到自己有些紧绷的表情,为了放松露出笑容。“看,这幢七层的白色建筑是友克鑫目前最大的帮派——莫里拉的活动中心。” “里面也可以参观吗?” “……”玖用复杂的表情看着侠客,又看了看附近徘徊佯装谈话的几伙人,“你有兴趣?我看还是不要比较……好。”她话还没说完,就有几个男人朝这里走来,玖脑中的警铃大作,拉住侠客的手,“快跑。”她说着拖着侠客朝走来的路跑去,然而来处也被几个人堵住。 “你们想要干什么?”玖微微上前,挡在侠客面前。 “没什么,只是想和你聊聊。” “聊什么?”十点方向两个,两点方向三个,六点方向三个,远处九点和三点加起来四个。“当我说跑的时候,你就朝右跑知道吗?”玖小声对侠客说,慢慢地走上前,向说话的人走去,右手放到了包里。 “等等。”侠客忽然拉住了玖的左手腕,玖回头疑惑地看他,紧张地心都快跳出来了。“这里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侠客朝说话人笑道,“不如我们上去谈。” “当然可以,请。”那人伸出手。玖愣了一瞬,不甘心地放下抵抗的念头,既然侠客这样说他或许有另外的打算,实在不行,只能自己一个人逃走了。在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玖被要求把包拿下来,她回头看到聚集的莫里拉成员,叹了口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玖充满了疑问。 “再等一下。”侠客说,两个人被带到了最高层尽头的房间。 “BOSS在里面等你们。” 玖沉默地走进房间,有人关上了门,房间中只剩下四个人,她、侠客、坐在桌前的BOSS和老板身旁站着的或许是二把手的人。 “我对两位抱有歉意,也是不得已才把两位请到这里来。墨玖小姐和侠客先生。”被称作BOSS的人坐在窗前,窗帘拉着,玖带了隐形眼镜可是却看不清BOSS的脸,这种展开已经超乎逻辑和现实,连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在这里安静地呆着还是有其他事情要做?”玖用力地闭上眼睛,转了几圈,又睁开看,依旧无法看清人脸。BOSS此时推开椅子,站起身,倒了下去。今日发生的一切毫无预兆,谁会想到走了和往常不同的路就陷入到危险境地是如此容易。玖笑出了声,用桌上电话呼救,侠客一拳揍昏了另一人。 玖雇了一个保镖,在友克鑫警察了解完情况后在猎人协会登记,过了两小时收到短信,给了她一个电话,墨玖随即拨通。 “你好,请问是鲁西鲁先生吗” 那头是一个略低沉的男声,“你是谁” “我在猎人协会登记了一个招募信息,他们发了一条短信给我,上面是你的电话和名字。” “墨玖?”“啊,是的。” “我正在飞往友克鑫的飞行船上。” “啊,糟糕,我应该先和你说的。”玖在电话这头露出苦笑,“不过也行,你什么时候到?” “明天早晨九点。”“哪个机场?”“勒摩。”“那我在勒摩等你,等你到了,我们飞去坎贝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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