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脖颈僵硬,根本抬不起头来。 没人会开这样的玩笑。 眼前的人确信无疑就是特事处处长喻云征,而他身后的女人也很好猜出身份,如此美貌在整个军部都不多见,看来就是那位以相貌闻名全部的“暴力玫瑰”耿飒上校了。 一个少将、一个上校同时出现在市府广场,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是什么概率?! 就算是本部军官开会,他作为一个低级军官,也很难同时遇到一个少将、一个上校啊…… 唉! 孽缘!孽缘!孽缘! 不得活!不得活!不得活!! 连声咒骂三遍后,少尉哆嗦着双腿站了起来,但他不敢直视面前的两人,就像不敢回顾自己刚才的霸道行径一样。 而一旁的中士,见自己的长官竟莫名其妙的站了起来,脸色无比难看,不禁走上前去,关心道:“长官,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蠢货!蠢货!蠢货! 少尉只觉得大脑发晕,眼前发黑,嘴唇哆嗦了许久,才聚集起中气,高声喊出口令—— “立正!” “啊?” 中士一脸莫名其妙地站起了最标准的军姿,待听到他那大烟嗓长官含混不清地说出“请特事处处长喻云征少将训示”后,才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少尉汗如雨下,他不安地偷看了喻云征一眼,对方一直面色冷淡,根本猜不出在想什么。 越是遇到紧急情况,人的脑筋转得就越快,他总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不会就这么结束,他只不过是照常执行任务啊! 或许……或许这位特事处处长不会公开训斥呢? 对呀,很有可能啊! 他微服出来,想必有不想引人注意的理由,而且他军衔虽高,但不是本部军官,也不是他的直接领导,他没有权力过问招兵的事,如果强行多管闲事只会有损军部颜面,最好的办法就是责成本部领导事后训问,那样的话,事情就有转机了。 “长官……处长……” 他口型几乎不动地小声唤着喻云征,确保声音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 喻云征扬起眉毛,上前两步,贴近少尉。 嘿,这不有戏吗? 少尉咽了口唾沫,压着声音道: “长官……处长……我知道自己错了,这次回去我一定深刻地反省,主动向上级汇报自己的错误…… “您看这一次……这一次……您要公开训示,我也没话说,但您看这周围人是越来越多了……” 喻云征回头,果然看到周边人群向这边小幅度的靠拢过来,但并没有离太近,议论声倒是时断时续的传了过来,大多是在猜测他与耿飒是本部过来秘密视察工作的军官。 “您看,那么多人在,您作为特事处的处长,今天还……还没穿军装,公开训示本部人员,这让本部的面子往哪里搁?我们高塘部长的面子往哪里搁?” 少尉极尽谄媚地笑着,见喻云征并不表态,猜想他在犹豫,于是继续说道: “事事不都讲个人情吗,您说是吧喻处长?特事处和本部以后不也要常来常往吗?” 喻云征点点头,向后退了两步,不知为何,少尉总觉得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只是个人|皮|面|具,面具下却露着青面獠牙、阴风恻恻的笑容。 只听那处长不咸不淡地开口道: “你想的还挺长远,我们特事处日后该如何与本部交往,你都替我想好了。” “哎哎,应该的应该的……” 少尉刚点了两下头,就觉得自己点早了,他不安地看向喻云征那双情绪莫辨的茶褐色眸子,果然,那里没有一丝暖意。 喻云征冷哼一声: “这就不劳你一个小小的少尉费心了,你也把你们高塘部长想象得太不堪了,他还不至于因为你一个小小的少尉就颠倒黑白来为难我特事处吧?” 说完,他便将领口与袖口都扣整齐,按照军容要求整理了一遍衬衫,掏出特事处的证件出示后,用最洪亮的声音训问道: “姓名!编号!” “姓名伍明!编号B2378901!” 不得不用队列口号般洪亮的声音在那么多人面前曝光自己军部编号的那一刻,少尉几乎是崩溃的,这他妈全完了…… 喻云征用洪钟般的声音严肃陈述道: “B2378901伍明,今日我督察你之所为,存在以下失职: “一、军容不整:军帽歪戴、领钩不扣,在外执行任务时腰带不扎,违反《军容风纪规定》第二条‘帽檐前缘与眉同高’、第三条‘操课、执行任务、检阅时需扣好领钩、衣扣,不得披衣、敞怀、挽袖、卷裤腿’、第八条‘操课、执行任务、检阅、携带战斗器具时需扎腰带’之规定; “二、军姿不正:在外执行任务时坐姿歪斜、抖腿、转笔,违反《军事礼仪制度》第二条坐姿规定‘两肩平展、双手自然放在腿上、两腿自然弯曲、重心落在臀部’之规定; “三、强征兵员:征兵时,在当事人明确表达不愿参军的意愿后,以武力胁迫当事人改变自身意愿,违反《兵役法》第三条‘我国实行志愿兵役制,公民凭自愿应招服兵役,并与军部签订服役合同’之规定;……” 说到第一第二条时,少尉脸色还好看一些,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规定,被抓到不过就是批评教育、抄写条例,顶多给个警告处分。 可这第三条一说,那就是严重违反《兵役法》,不仅要撤销军职、永不录用,依照主观恶意、社会危害性等具体情况,经军事法庭裁决,还会给予三到七年有期徒刑! 想到此,少尉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至此,他才明白一句话,那是本部其他军官对喻云征的评价——“那人最是铁面无私、不近人情。” 而他刚才竟还可笑地想借着本部那几分薄面说服他? 他根本不敢想,正是他自己一步一步把喻云征逼到最严苛的边缘,这一刻,那位处长只想办了他! 漂漂亮亮、不留余地的办了他! 想到此,不远处聚集起来的人群在他眼中竟像海盗船一般摇晃起来,还有那几个难民,他们也过来了,身影就像印在哈哈镜里一样,忽大忽小、忽长忽短,他甚至能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能看到他们一脸嘲笑。 他们得意极了……不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上了军事法庭,那几个难民就是重要人证,到时候想赖都赖不掉。 现在不是发懵的时候,他必须想办法! 对了,物证! 那个该死的特事处处长没有物证! “呵呵呵呵呵……”少尉勾起不停哆嗦着抽动着的嘴角,打断道: “喻处长,说我强征兵员可是需要物证的,这种事,光有几个人证,您觉得会判吗?” 对此,喻云征表情都未改变分毫,提声道:“耿上校,刚才录音了吗?” “是,已经全程录音。” 耿飒上前一步,指着胸前特事处特有的纽扣式录像设备,甜甜而张扬地对少尉一笑: “这是针孔式摄像头,不仅您刚才说的话被录下来了,您刚才拔枪指人的飒爽英姿同样被录下来了。” 少尉的面部肌肉顿时剧烈地抽动起来,口沫溢满嘴角。 喻云征却毫无波澜地鄙夷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四、军德有亏:当众调戏女性,违反《治安管理条例》。” 他扬起眉毛,“真是不巧,这个也被全程录下来了,我会将相关证据提交给警戒所,在上军事法庭前,先关照所长给你一个五天的拘留。” “这……” 少尉张了半天嘴,才反应过来,“你们这不是钓鱼执法吗?而且,刚才我……我……我那也不算调戏啊,只是问问基本情况,她……她不也愿意吗?录音都能证明!” 说着他瞄了耿飒一眼,全然不敢相信,她一个高高在上的上校全程如此配合,就为了勾引自己一个小小的少尉尽快上钩? 至于吗?! 再说,上级对下级的训示范围仅仅在军事法律法规条例内,何时《治安管理条例》也进入训示范围了??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和喻云征之间是不是本就有私仇,不然这第四条怎么解释? 他根本就不认识他,到底是哪里将他得罪得这么彻底! 上军事法庭蹲大牢尤嫌不够,还特意叫警戒所给自己留好了位置?? 喻云征却好似不懂这些道理似的,理所当然地继续说道:“另外,你强征兵员的影像我也会尽快移交给军部本部,争取帮你早些立案。” 少尉:“……” 这个混蛋特事处处长是真想让他死,想让他判刑! 不过,刚才他说证据会移交给军部本部? 那不就是会交给高塘高部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说了半天,所有的证据都会交给高塘高部长啊! 真是,哈哈哈哈哈,害他如此担惊受怕。 他心里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连带着面部都开始扭曲,遭遇不公的愤恨、苟且偷生的侥幸、劫后余生的庆幸交替跃然脸上。 没人会想到我与高部长是球友,每天下班都会打两局,平日关系处得都不错,只要等会儿能回去,赶到球场,抓紧时机和高部长求求情,再花点钱,将证据买走,说不定…… 但喻云征已然看出了他那点心思,并完全封死了他的一切退路,他冷淡地说道: “对了,听说你们高部长最近日理万机,还是不给他添麻烦了,就由我们特事处来向检察院申请提起公诉吧,这点跨部门的事顶多就是手续麻烦。” 而一旁随时待机的耿飒立刻保证道: “我会邀请本部有关领导配合,手续问题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噗咚”一声巨响,经历大悲大喜,再次大悲,心情像坐了过山车一样的少尉终于支撑不住,双膝跪下,一头戗在地上。 “长、长官!” 先前的中士急忙上前将那少尉扶起,只见他整张脸都向右歪去,眼睛无法睁开,嘴巴咧到耳根,舌头僵直。 耿飒探身看去,“中风了?” “是。”中士答道:“我们长官以前就中过风。” “喔,那真是不幸,正好以后去牢里养养身体。”耿飒语气平淡地关照道:“先叫个救护车吧。” 中士眼睛眨了眨,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站在旁边一直冷着脸的喻云征,才点着头行动起来。 “啪啪。” 之前那个年轻的难民率先鼓起掌来,紧接着,他身后另外几个难民也拍起手来。 喻云征却没有任何情绪,而是仰头看向市政厅的方向。 追随着他的目光,耿飒也看了过去,只见市政厅二楼入口处,一个干瘦的老头正站在二十多层的台阶上,神情麻木地望着他们。 身后看热闹的人群也发现了那个身影,并马上认出了他。 “哎哎,那不是杨业吗?!” “他还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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