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挤入人群,越接近广场人就越多,渐渐地,甚至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两人也没法走快。 身边的人群围成了一个个小圈子,边说边比画,脸上都见不到笑容。耿飒知道,这里经常有人从早说到晚,就跟不用工作一样。 她竖起耳朵听着,大多都是抱怨、比惨,少部分是在猜测城郊到底是什么病毒,这么吓人。 这时两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突然窜到她面前,将几份传单硬往她手里塞,推手拒绝,还拒绝不掉,反倒又多给她塞了一张。 其中稍微高一点的男孩说道:“杨业利用病毒研究贪污,把研究经费都揽入自己腰包。”说完,他就拉着另一个矮一点的男孩又给其他人塞传单,见人都将这句话重复一遍。 周围人也是议论纷纷: “这么多年,国家给了杨业小组那么多钱,光一级实验室就开了十多个,小组的人是越来越多,论文也越来越多,就是一个成效都没拿出来,倒是听说大房子换了好几个。” “不是听说研究出疫苗了吗,倒是给前线官兵打呀,但凡有点用,这次也不会死那么多人吧。” “人不行就赶紧下台吧,把位置让给有能力的人。” “听说其他人更不行,都搞不清个所以然,就他还算出了点研究成果。” “嗐!那不瞎了吗,我看还不如让我上呢,反正这大科学家也搞不出来,小老百姓也搞不出来,不都一样吗,放我上去,起码我不贪呀。” 周围人纷纷“就是、就是”的应和。 听到这些,耿飒看向喻云征,而那双茶褐色的眸子也在凝视着她。至少有一点,他们清楚,杨业博士的研究都是过了审计的,不存在贪污、挪用科研经费的情况。 如今民众会这么想,也是一腔怨愤无处发,都发泄到首席专家的身上了。 别说普通市民,就是做其他研究的学者对脑研所,对杨业也颇有微词。这些年,财政有点钱都拨给了脑研所,大部分又进了杨业的实验室,其他科研拿不到经费,甚至连日常研究都停止运转了,而数研所、物研所、航天院是最惨的,好些研究员都出去做了兼职,甚至还有在菜场卖菜没交摊位费,到警戒所蹲了三天的。 人就是这样,要穷大家一起穷,现在眼睁睁看着钱都流向脑研所,还流得那么理所当然,预计未来还会给更多,再看看自己俩口袋空空,还有谁能保持内心平衡,揶揄两句,造谣诽谤两句已经算轻的了。 不过委员会向来不以为意,这种针对杨业的传单过去也有,还有检举信,大把大把的往首长案头飞,更有人在市政厅门口静坐示威,还有上次的新生儿中心事件,不也是大群大群的人抗议,但都没有用。 目前的研究方向不会动,杨业依旧是顶级专家,依旧是核心人物,首长不发话,委员会不更改研究计划,那谁都动不了杨业。 喻云征眸光闪了闪,眼底露出一丝不屑,仿佛在说,这些民众与其在这里抵制杨业,还不如多找份活计干,抵制杨业又不能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像这种拉别人下水的事,他向来嗤之以鼻。 刚才,他也被两个小孩塞了一手的传单,耿飒乖巧地都接了过来,小声道:“处长,我来处理。” 不仅是处理手上的传单,更是处理这里所有的传单。 喻云征不太高兴地抿了抿唇,继续向前走去,耿飒快步跟上。 七拐八拐地穿过密集的人潮,来到市政厅门前。奇怪的是,以往这里人最多,今天竟空出好大一片位置,无人接近。 而空地的中央竖着一个两米多宽的蓝色帐篷,摆着两张办公桌,一叠资料,桌子下贴着一道横幅——【参军光荣】。 而桌后的椅子上则坐着一名军人,穿着军部本部文职人员的军服,看样子应该是个少尉。可其人却全然没有军人的样子,一身的懒散,手里转着笔,脚下抖着腿,还东张西望的。喻云征当即皱起了眉头。 “又招人了?” 耿飒也很意外,行动计划都没完全结束呢!“军部这次有点太心急了吧。” 虽然她能理解,这次野战旅损失惨重,急需补充兵员。而且招的人不是立刻能用,光训练就要一年半载,这次损失了不少技术干练的老兵,要想重新培养一批,的确需要时间,难怪军部着急。 喻云征却阴沉着脸说道:“招兵最少需要两个文官,另一个呢?擅离职守了?!” 看那少尉散漫的样子,的确会让人怀疑另一个文职跑出去玩了。耿飒四处看了看,终于在广场边的一片树荫下发现了另一名文职。而那片树荫下还有十数个在市政厅领救济的难民,男女老少皆有,有的站着、有的坐着,但都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而那名文职竟然在和他们聊天!甚至还推推搡搡的! 耿飒倒吸一口凉气,心中一声冷呵,这幸亏是军部本部的人,若是特事处的,工作时间和人聊闲篇,以处长的性格能把他虐死,还得哭着求着写悔过书,自愿退出军职。 果然喻云征沉住气走了过去,耿飒也跟了过去。待走近才看到那是一名中士,侧脸很是稚嫩,看上去像个军龄不超过一年的新兵蛋子。他与那些难民也不是聊闲篇,而是在争执什么,甚至已经把其中一个年轻的惹急了,那人红着脖子咆哮道: “我不参加!就算那里吃得好,我也不参加!! “去野战旅?干吗!你们不就是想找替死鬼在围墙外巡逻吗?! “我不去!要是碰到个豺狼虎豹怎么办,就算碰到个兔子,它身上有病毒,我也活不了呀! “你别在我们这边劝了!我们这没人去!傻子才去!你看看上次前线死了多少!你们这会儿招人不就是让人去送死吗?!你不就是当兵的吗?你去送死不就好了,干嘛拉上我们!” 另一个年纪大点的,腿上带着伤病的则调笑道:“你看看他肩章,他是个文官,平时坐办公室的,又不是大头兵,巡逻能轮到人家吗?”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不说话的也七嘴八舌地嚷起来,说那中士真好命喔,年纪轻轻的就进了军部当文职,也不知道怎么进去的,塞了多少钱,家里是个什么背景,直把那新兵蛋子说得涨红了脸。 看到这情况,耿飒已经了然,看来是军部招不到人,这名中士被他那懒懒散散的上司派出来拉人头了。 估计他们觉得难民好拉,只要给口饱饭就行了,却没想到在这里碰了一鼻子灰。一个刚入伍的小兵被几个难民围起来奚落,根本招架不住,只剩一脸的窘相。 不过隆国并不是义务兵役制,别人明确表达了不愿参军的意愿,中士还在找其他理由说服,力劝他加入,这明显是违反规定的。 她偷偷瞄了喻云征一眼,果然处长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那名中士身后静静地看着,一双眼睛却像是要将人活埋了似的。耿飒更是乖巧地立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 其实要不是这次前线出了大事,能去当兵还是很多人的梦想。 一是饿谁也饿不着当兵的,二是现在各国举步维艰,甚至很多地方陷入无政府状态,与隆国并无往来,更谈不上有什么外部敌人,没有大仗可打,而前几年隆国自己内部的仗也打完了,几个城市不稳定,想自立为王,脱离管制,也早就被雷厉上将收拾了,喻云征、卢浩歌等一批能力出众的少将都是那时显露锋芒的。 现在最大的威胁,就是城中拉帮结伙妨碍治安的帮派、为追求幸福稳定被□□洗脑的宗教分子,可这大多是警戒所和特事处的活,野战旅几乎不参与,顶多就是打打配合。所以能在野战旅寻一份差事,那可真是轻松,只要日常训练训练,还能吃得饱饭,还有地方睡觉。 可现在,这个“杀虫剂计划”一执行,许久不出动的野战旅一下损失了五分之三的兵员,这一下就将普通人都吓住了,而且下一步,野战旅还要负责城市外围的巡逻,那谁还敢去啊,万一被哪个动物传染上病毒,岂不是死翘翘了。 那中士一个人本就身单力薄,现在又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讥讽,全无军人的尊严,脾气也是上来了,怒道: “我从小就立志成为一名军人,长大是自己考进的中央军校,也是凭自己的本事考进的军部本部!所有的成绩都能查到! “我家非但没有权势,父亲还过世了,母亲也因工伤没办法工作,全靠我照料。 “而你们呢?你们身强体壮好手好脚地却拿着难民证,不去工作,天天在市政厅混吃混喝,就没想过要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吗?!” “嘿!” 这话明显不是对着周围的老弱病残,而是对着那个最年轻的、那个征兵目标说的,而那个难民一瞬间眼睛瞪得大大的,立刻叫嚷起来: “你知道个屁!我爸我妈,我老婆全都成植物人了,下面四个孩子要养活!家里就剩我一个,我当兵了谁给我照顾四个孩子?!两个刚上学,一个才会跑,一个还吃奶!! “我还得照顾妻子,就算家里困难,我也不能将她交给敛养处,因为最小的孩子要吃奶,其他三个大点的也不能没有妈! “我说把妈妈送到敛养处行不行,他们都哭,别当小孩不懂事,他们懂!送到敛养处,说是政府帮忙养着,其实不都直接销毁了?敛养处连个护工都没有,里面的工作人员头上都顶着灰,这遮羞布还需要我给你们拽下来吗?! “过去我父母植物人,我亲自把父母送到了敛养处,就等于我亲手杀掉了他们,现在我妻子也植物人了,再让我亲手杀掉我孩子的母亲吗?! “你也不想想,这年头办个难民证都求爷爷告奶奶的,要不是家里实在困难,我难民证能申请下来?! “你现在叫我去当兵,我就问你,我孩子怎么办?!” 显然那名中士本来是想用自己的励志故事去绑架他人,结果他还不够人家苦,没有人家难,他只要管好自己和他生活还能自理的妈,而这个男人却要管一个瘫痪在床完全不能动的植物人老婆和四个孩子,刚才建立起来的道德制高点一瞬间就土崩瓦解了,他只能压着声音帮男人想办法: “你生了四个孩子,已经够国家抚养标准了,你可以申请托管。” “我谢谢你喔!” 那男人非但没感激他,反而破口大骂: “先把这么多年拖欠的孩童抚育金给我补齐再说吧!当初要不是你们说生一个补贴5万,生两个补贴10万,生三个赠送补贴房,生四个终生国家抚养,谁他妈生啊!这个年代生得起吗! “现在别说终生抚养了,第一个孩子的补贴目前还差1万,第二个孩子的目前还差8万,第三个孩子的补贴房我连地基都没看到!除了给市民画大饼你们还会干什么! “还叫我申请托管?你做梦!你以为我不知道,就前段时间,第14、第26儿童托管所一批一批的小孩都植物人化了,听说肢体运出来都干瘦干瘦的,法医解剖胃里连食物都没有。 “还有那个首席植物人症专家杨业,拿小孩做实验是不是?!就连新生儿中心的婴儿都不放过!政府还压着消息,以为我们老百姓不知道?就问你,你们真的把老百姓的孩子当孩子吗! “现在,我已经对你们完全丧失了希望,我也不求着你们,我自己解决困难,自己养活我四个孩子和他们的妈,唯一靠政府的地方,就是申请了个难民证,每天定时来这里领点吃的。你怎么不说,我给你们解决了多少问题?!我还不劳而获了?!” 这一通抱怨,中士连话都插不进去,只能连连摆手道:“这跟我们军部没关系,是市政厅的事……” 可他的声音完全被那个苦命的男人压制住了。 “你们是不是就可着劲地找我们老实人欺负!前段时间哪个街区说有专门出租植物人给人消遣的,还被人举报了,你们怎么不管!” “……那是警戒所的事……” 中士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 其他几个年纪大点的将他团团围住,指着他的鼻子就骂道: “那谁谁家的姑娘,才16,植物人症了,被卖给富人糟践你们怎么不管?!” “政府不是明文规定说禁止买卖植物人吗?!” “是不是看有权有势的就不敢管?!就可着我们穷人欺负?!” 那中士只能继续虚弱的重复,“……这是警戒所的事……” “怎么是警戒所的事!就是你们军部,还是军部本部的!”那个带着腿伤的男人猛地推了中士一把,“就是你们那个行政部长高塘!” 听到这个名字,喻云征与耿飒同时一怔,高塘是本部的行政部长,还是雷厉上将秘书处的处长,平时作风不良、道德有瑕疵,是人尽皆知的事。 可买卖植物人进行性|交易,这就涉嫌违法了。 耿飒却是心思一沉,她与那个高塘打过交道,以他的人品,怕是几个难民说的是真事。 “纯属污蔑!” 身后一个老烟嗓响起,“敢污蔑我们高部长,信不信我把你们通通抓起来!” 耿飒回头望去,原来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少尉。 他步伐沉重地走上前去,走到几个难民跟前,中士则默默退到一边,低低地念了一声,“长官……” “蠢货!”少尉狠狠瞪了他一眼,“几个刁民都搞不定!” 说着就推了一把那个腿脚不好的中年男人,那人本就有腿伤,自然是站不稳的,一屁股就摔在了地上,其他几人见状慌忙去扶。 刚才诉苦的男人立刻指责道:“你怎么推人呢!” “怎么推人?”老烟嗓少尉“呵呵”一笑,慢悠悠地将枪掏了出来,“当然是看到刁民在闹事。” 几个难民顿时不敢再说话,而坐在一边,刚才看热闹的其他难民,则速度地卷着铺盖逃了。 “问你,要不要参军报国?” 少尉将枪口指向了刚才中士力图说服的男人,而那男人却不得不压着满腔的怒火,看向之前的中士,淡淡说道:“我家有困难,刚才都和他说了。” 听到这话,中士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那少尉却冷哼一声,“和他说?和他说有什么用?我才是他的长官!” 这时中士彻底垂着脑袋,什么也不打算说了。 男人沉默良久,终于顶着枪口站了起来,“那我再和你说一遍?我有四个孩子,一个植物人老婆,我必须照顾他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少尉放声大笑,笑声淹没了男人的话语,根本停不下来。 “咳咳。”这时,不知是谁拍了拍他的肩膀,咳嗽了一声。 少尉回头一看,是个身形颀长,白衣黑裤的公司小职员。 喻云征扯出一个冷淡的笑容,“你看,我能参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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