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斯国,王都皇宫内,夜晚的月光照在地宫的入口处。不远处海浪一层连着一层涌动到沙滩之上,雪白的浪花如银色的绸带,点亮了沿途的海岸线。 一个高壮的身影缓步迈入了通向地道的走道。金属护手刮擦在石壁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蜗居在此的海鸥察觉到危险,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铁甲铸成的靴子踏在石板上,“咔哒,咔哒”声回荡在幽静的走道内,让人脊背发寒。 脚步声惊动了关在里面的囚徒。一个老者缓慢移动着臃肿的身子,栗色的发丝已经干如枯草,夹杂着白发,黏腻的裹在脸上。 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上一任的卑斯王。不过数月,已经成了暮年的老人。 老国王肿胀的双眼,艰难的半睁着看向来人。 愤怒涌现,瞬间涨红了脸,布满皱纹的手握着栏杆激烈的摇动着,金属的镣铐和栏杆相撞,摩擦出刺耳的响。 老国王口中被堵住,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嗯哼声。 高壮的男子走了过来,隔着栏杆打量了里面的人。男子食指比在唇间,“嘘!别激动,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男人挥手,让两侧的卫兵解除了老国王身上的束缚。 老国王终于能开口说话,他愤怒晃动着身子,手指颤抖着指向男子,大声叱骂道:“你,你这个逆子,你竟敢篡权,违逆你的君父。” 男子撇头过去,他毫不在意老人的怒吼和叱骂。 他挥动着身后的斗篷,下一瞬如猎豹般张开大口怒吼道:“看清楚,我才是卑斯的王!你已经老了,父亲。” 老国王还在咒骂着。 男子伸手,冰冷的金属护手划在脸上,掸去了被喷在脸上的口沫。 他身体骤然前倾,那绿色的双眸紧紧盯着老国王,像是毒蛇一般吐出信子,慢慢道:“父亲,给你带来一个消息,我的好弟弟,您期盼的好儿子,司川他——” “他怎么了?”老国王巴着栏杆,急言道:“他怎么样了?啊?” 男子扭曲的面孔上,慢慢露出癫狂的笑,“死了!” 年迈的老国王不能接受。他愤怒的瞪大双眼,眼中淌出两行浊泪,顺着沟壑的面庞砸到了冰凉的石面上。 “萨波,是你!是你害死了他!” 他摇动着栏杆,绝望的叹道:“当初,当初,我就不该送他去大元,而是应该将你送走。” 提起往事,男子更为激动。 “哼,当初?父亲,当初要不是你娶了那个异族的大元女子,还让她生下了肮脏的混种。我的母亲又怎么会因为你的疏离,抑郁而亡。你还要将属于我的王位传给他。” 男子喘着气,暴戾的大吼着:“凭什么!我自然是要让他滚出卑斯,永远不能再回来。” 男子的话让老国王陷入过往的沉思。当时他刚登上王位,在市坊出游时遇见了一个来自遥远异国的少女,少女是跟着父亲来此经商,她说她叫做清。他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女子,从她父亲手中买下了她。次年,她给他生下了小儿子并给他取了一个大元的名字,叫做司川。 可惜,平静的生活没过多久,他接到远在千里外大元国的诏令,说是有卑斯人行刺大元皇帝。摆在他眼前的选择,要么是向大元俯首纳贡称,并送去一个王子作为人质。要么就是等待大元的大军出兵攻打卑斯。 卑斯乃是小国,靠着海边苟且安生。他别无他路,只能同意俯首称臣。而那时,萨波的母亲已死,自己心疼长子失了母亲,就将小儿子送往长安。想着总有一天,司川会回来。 老国王将目光移向自己的长子,沉默寡言多年的长子在自己变老后逐渐显露了真面目。如今他,悔之晚矣! “父王,是你默认的。大元皇帝的一纸诏令过来,您怕啦,您上赶着将那个混种送去了长安,怎么能怪我。如今您还想让他回来,不可能!” 老国王颤抖着嘴,嗫嚅道:“他是你的弟弟啊。” 男子冰冷的话,顺着喉咙吐出:“我没有弟弟。那个异族女人死了,她的混种儿子也死了。如今,父亲,你也该死了。” 两侧的卫兵走进的围栏内,金属的锁链发出硌牙的异响。 老国王又被裹上了束缚,口不能言,绝望的看着石壁顶。 一阵痛苦的嘶吼之后,石壁上浸出的水滴落在了额头上,萨波抬手拭去,缓缓走出了地室。 *** 司川的眼前满是白雾,茫茫的遮住了视野,他踏着步子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一直走了很久,可大雾始终笼罩着他。 他有些焦急,他记得有一个重要的事情在等待着他,他必须要去解决。 忽然,他听到声音,是长安城里的小调,阿嫲唱给襁褓里的孩子,哄着小娃娃快快入睡。 他朝着声音走去,渐渐,浓雾散去。 前方,他看到了熟悉的人。 一个年轻的妇人站在那里,目光慈爱,温柔的看着他。脚边还有一个稚童,正低着头专注于手里的风筝。 女子的容颜和记忆中丝毫不差,司川跑了一步,他翕动着嘴,问道:“母亲,你,是来接我的吗?” 年轻的妇人摇了摇头。 司川向前走去,企图更靠近妇人些。可是忽然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抬手敲击,空气中仿佛有一睹高墙阻拦着他。 他不停着敲着,用力,企图打破这层桎梏。一下,两下,三下,血肉模糊,鲜血顺着指尖流淌下来。 妇人又摇摇头,“你过不来的。” 司川愣住了一下,若有所觉,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母亲。原来,这桎梏来自于母亲。他殷切的看着,期盼母亲能够让他过去。 可是妇人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这沉默的拒绝刺痛了司川的心。心脏骤然瑟缩。 他双手拍打着无形的墙,绝望的质问道:“可是,可是我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乖乖的在长安城待了二十年。又打败了欺我族人的石藩人。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让我回去?” 字字泣血,万念俱灰。 他不想在被拒绝。 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稚童起了身。脸上分明是司川七岁时的模样。他漆黑的双眸冷冷的盯着成年后的司川。沉声说道:“你做的并不好,所以你被送去了长安。” 司川哭喊着气力衰竭,双膝缓缓跪下,绝望的以头触地。 稚童还在说着:“你还不够强大,所以你才死了。” 是啊,他已经死了,死在万箭穿心之下,死在了背叛和谎言中。 “好了,我们该走了。” 妇人牵起稚童的手,反身走去。 司川蜷缩着四肢,抱紧自己,好冷,好冷。 他定定的看着前方,期盼那妇人能回头看他一眼,可两人越来越远,消失在一片白雾之中。 眼前白光一闪。 *** 炙热的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 司川吐出一口气,冰冷的痛楚感还残留在脑中,四肢酥麻。司川拭了一下眼角,一颗晶莹的泪珠挂在指尖。 指尖颤抖,放在了天光之下,不一会,泪珠化作水汽,蒸发的无影无踪。 司川的眼底,平波无澜。 他转动了周身,查看自己的状况,不太好。刀伤横贯,皮肉渗出血迹,叠加着旧伤,他微微一动,牵扯出剧烈的疼痛。 但是,他还活着。 旁边有响动,司川看过去,是一只黑色的鹏鸟。见他看过来,鹏鸟伸展着翅膀呼扇了几下,面露凶光。可惜展开的翅膀上,烧损了大半的羽翼,露出下面焦黑的皮肉,光秃秃的,让它的凶恶损失了大半。 司川知道荒野上有一种专吃腐肉的鸟,它们循着腐烂的味道过来,然后分食。 看起来,他现在就是这只黑鸟选定的盘中餐了,它在等他死。 可是,他还不能死。 司川起身,想要离开,那黑鸟警觉起来,呼扇着翅膀站在他身前,驱赶着他走回原处。过了一会,司川又尝试着起身,可没走几步。那黑鸟还是跟了过来挡住了去路,呼扇着翅膀赶他回去。 司川有些疑惑,鹏鸟没有伤他。但他看出来了,鹏鸟也不会让他离开。 他靠坐在地上,闭起双眼,想要恢复些体力。 没过多久,耳边有脚步声。 鹏鸟扇动着翅膀飞了过去,熟悉的声音响起,“哎,小黑,你不要抢,这是给司川喝的,你让我过去。” 司川睁开眼,纸鸢就在不远处,高捧着一片阔叶,脚下移动着步子躲避鹏鸟,朝他走来。 目光相对。 纸鸢轻快的唤着他的名字,“司川,你醒啦。” 一边走过来,一边怨念着,“都怪小黑,好不容易打的水撒了一半。” 纸鸢小心翼翼的端着剩余不多的水走到了司川身边,蹲下来,喂给他,“你先喝一点,我等会再去找些吃的。” 司川看着眼前鲜活的少女,愣怔着没有动作。 “你看我做什么,喝水呀。”说完,纸鸢又将水向司川的嘴边递了递。 司川顺从的垂头,喝了几口。 清澈的水入肚,干涩的喉咙终于能说出话来,司川看着纸鸢,说道:“我没有死。” 纸鸢眨眨眼。 “不,我原本已经死了,而你救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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