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这座小城骤然变了一副摸样。 火辣的酷热褪去,气温直降,冻得人汗毛微立。这些从长安城远道而来的中原人,十分不适应这冰火两重天的气温,嘴里抱怨着“什么鬼天气”,纷纷裹紧了身上的衣袍,都早早躲入了房里休息。 驿站外的一处简易的帐篷里,点着灯火。司川和孙瑞交代着车队后续的行车事宜。 “离开扎兰吉,我们就将深入石藩国腹地,直到碎叶城,这一路都是沙漠,沉重的物品要换成驼队来运。另外,孙将军务必找几个熟悉地形的引路人。” 孙瑞点点头,“下官明白。” 司川作为和亲车队的总领,除了确保车队安全到达和亲地,这一行人的吃穿和用度还有马匹的粮草也要他兼顾周全。 他又叮嘱道:“车队要在离开这里前做好补给,每人按照三十天的口粮计算。” 孙瑞愣了一下,看着挂出来的地形图,刚才不是说最多十五日就能到达碎叶城,何故多出一倍来准备。 他看着一脸笃定的司川,虽不解,却还是将事情记了下来,“大人放心,所缺之物明日我派人去采买。” 司川踱着步子,又想起了一事,转身言道:“还有,公主的客房外要加派人手,以防不测。” 孙瑞拱手道:“大人放心,这些都安排好了,等会再加派些人手过去。” 和司川虽然共事不久,可孙瑞也算摸到了一点他的脾气秉性。大人是个思量缜密,做事周全之人。行进的路上,事无巨细,他都要一一过问清楚。 渐渐地,孙瑞跟着司川身后耳濡目染,粗狂彪悍的将军也变得细腻起来,学会了提前着手。 司川满意的点点头,“那就好。” 司川和孙瑞商谈完事情,便出了帐篷,准备回到驿站休息,后面跟着孙瑞加派守卫的卫兵。 下榻的驿站在扎兰吉小城的中央位置,平日里面多住着来往多国贩卖货物的商旅,鱼龙混杂。如今和亲的车队同住在这里,更显得拥挤和纷乱。 和亲的公主本不该下榻于此。可那城主允许他们进了城后,便派了人将他们领到这里,自己则又溜之大吉。司川就是想要找人理论,都找不见人。别的商栈也不敢容他们住下。 当下,一层的大厅内,乌泱泱的一群肤色各异的商旅们围坐在榻具上,熟络的相互攀谈着,交流各地商讯。 司川跨进了驿站,原本喧闹的声音骤然停了,众人的目光奇奇聚向了他以及他身后的卫兵。 这个不大的边境小镇,消息传播的很快。中午十分才发生大元国和亲车队到达却不能入城的事情,到了下午就已经人尽皆知了。 商旅们个个都是人精,打量一眼司川身上的大元人的装束和身后甲胄在身的卫兵,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还有在客栈外,由士兵护着的一车车密封的箱笼,他们更是感兴趣。 都听闻大元国的皇帝富贵滔天,此次和亲出使,怕是有不少价值连城的宝贝。 狡黠的商人,已经想好了要怎么用沙漠中的物资换取车队的宝物。他们像是垂涎的狼群,紧紧盯着司川一行人。 司川眉间紧蹙,狭长的眸掠过商人们的面,便感觉到了他们周身肆意外漏的贪婪。 这群纵横荒漠的商人,在腾挪之间攫取金钱,既是淘金者又是劫掠者。 他感到隐隐的不安。 司川回身和一个卫兵交代道:“去通知孙将军,就说计划有变,要他明日采办完所有货物,我们尽快离开。” 在商旅不怀好意的目光中,司川不动声色,沉稳的向上走去。 戈壁中的小城,房屋都是用黄土来夯砌,空间逼仄,光线昏暗。司川上了二楼,拐角处,突然出现一个伙计,冒冒失失地撞向了他。 漆盘里的杯酒散了一地,还有一些倒在司川的衣衫上。 身后护送的卫兵赶紧上前,呵斥道:“干什么的?” 那伙计自知犯了错,不住的猫着腰,嘴里连连说着什么。 大元的卫兵听不懂他的语言,手中的剑鞘抵着伙计的肩膀,大声喊道:“吓到我们大人,要你的小命也赔不起。” “无碍。”司川甩了甩下摆的酒渍,抬手制止了卫兵的动作。让卫兵放了佝偻着身子的伙计。 伙计的话,卫兵听不定,可司川听懂了,是卑斯语。 他转而朝着卫兵交代道:“你们去楼上守着吧。” 卫兵领命,放开了伙计后,朝着公主的寝门走去。 伙计瑟缩的眉眼看了眼司川,见他点点头,便抓起地上的托盘,飞快的下楼了。 司川垂落的右手,紧紧攥着。 他没有回自己的寝室,转身出了驿站。展开手心,是一张纸条。借着驿站门前高挂的灯笼,看清了上面的一行字,“月上中天,南三街”。 司川出了驿站,朝着南边走了三条街,一个破败的小巷里,孤零零挂着一盏灯笼。 司川走到了灯笼下,抬手拍了拍了门。 不多时,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司川跨步而入。 开门的人一身黑衣,拱手单膝跪地道:“十单拜见主上。” 司川抬手,示意他起来。 “说吧。” 十单收到了主上的飞信,让他调查拓跋怙和石藩国两个藩王的动向。 “主上猜测的果然不错。那两个藩王不满拓跋怙私自和大元签订了和亲联盟,让大军退回。纷纷给他施压,拓跋怙这才急匆匆的先离开和亲的车队,回到碎叶城安抚去了。” 司川嘴边一笑。 拓跋怙当日突发离开车队,他大抵就猜到了原因。如今来到扎兰吉,因着扎兰吉城主对和亲队伍的敷衍态度。他心中更多了一份确定。 藩国虽然是拓跋怙继承王位,可他座下还有一个白狼王伯颜吉和西凉王阿尔泰,这两人可对中原一直虎视眈眈。扎兰吉的城主是白狼王的弟弟,是以他的态度也表明了白狼王对这次和亲的态度。 这石藩国的座下两头雄狮,当前怕不是对拓跋怙起了异心。 司川心头微动,说道:“派人接触扎兰吉城主,看他是否能为我们所用,反拓跋怙。” 十单领命。 司川又问道:“我们的人呢?” “回禀主上,我们的先头军已经潜入了石藩国,藏在碎叶城内。剩下的大军潜伏在若羌绿洲,只等一声令下就能包围碎叶城。” “嗯。”司川叮嘱道:“一定不要漏了风声,被石藩国的人察觉到。” “属下明白。”十单顿了顿,接着又说道:“主上,属下这次回去还见到了国王。国王让属下捎个口信给主上。” “是何事?”司川有些讶然,父亲一般都会有书信给他,从未要十单传递口信。 十单喉结滚动,咽了一口唾液,缓缓说道:“国王说,等您凯旋归来,庆贺的鲜花将铺满通向王座的踏道。” 思潮起伏的脑袋骤然停了。像宕机一般,司川沉默了一会才反应出其中的意思。 这话无异于是将王位传给了他。可是还有大哥,大哥同意吗? 司川不敢再想,但这句话无意表明了父亲会将他迎回卑斯,而不是让他继续飘零异国。 寂静中,司川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了。” 今晚和十单见面的事都交代清楚了,司川看着月亮转向了一边,不能久留,转身要离开。 一旁的十单吞吞吐吐着,迟疑着要说着什么。 “还有事?” 十单“噗通”一声跪下,“主上,属下,属下还有一事一直没有告诉主上。” 司川没有说话,他耐心等着十单的下一句。 十单转头,朝着屋子喊道:“出来吧。” 在司川紧蹙的眉眼中,从屋子里走进来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影。 纤瘦的身量,能看出是个女人。她走到司川面前站定,缓缓摘下了头上的遮布,露出一张俏丽的脸。 是苏绾,本应该在长安城内,如今却出现在了这里。 司川面上寒霜,已然不喜。 十单解释道:“属下劝了苏姑娘,将主上交代的芙蓉楼的地契给了苏绾和她的母亲。可是苏姑娘不肯收。请主上看在她衷心耿耿的份上——” 苏绾阻止了十单帮自己的开脱,她插了话说道:“是奴婢自作主张偷偷跟来的,请主上不要责罚十单。刚才主上交代十单的事情奴婢都听到了,奴婢可以去接近扎兰吉城主。以奴婢的手段,不怕他不受主上驱使。” “闭嘴,这话不要再说。”司川沉声道。 他做事,犯不着利用美色成事。 司川后退一步。眼前闪过纸鸢那张笑脸。 他骤然想起,自己当初派了苏绾进宫去接近纸鸢,以暗中帮助纸鸢去找天宝公主报仇,破坏和亲事宜。后来事情没有成,自己就放了苏绾离开。现在她竟然私自出现在了这里。 要是纸鸢知道,苏绾是自己派去接近她的…… 脊背上瞬间一阵寒意。 沉默良久,司川说道:“就在这里待着,那里也不许去。” 苏绾觑着司川铁青的脸色,知道主上现在怒气正盛。 她不敢再言,盈盈一礼,低声说道“是”。 *** 这厢,客栈司川的寝屋外。 纸鸢蹲在地上,双手抱膝,圆圆的脑袋不时点着膝盖。 纸鸢今晚本来是准本和瑛嘉一起睡,没想到自己敲开门,腿还没迈进去了,就吃了闭门羹。找了呼,同样被赶了出来。 她擦去鼻尖的灰尘,气咻咻的去找了孙瑞。 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憋了半天,也不肯找个空的帐篷给她。只说道要等司川大人安排。 绕了一圈,纸鸢才明白,原来是自己那天早上被司川从温泉池边背了回来,人尽皆知。大家都以为她现在是司川大人的妾室,所以都不肯留宿她。 气的纸鸢原地转了三圈,最后决定去找害的她没有地方住的罪魁祸首。 可是罪魁祸首,怎么还没有回来啊? 纸鸢小声的抱怨道。 夜色渐深,点着头的幅度越来越小,最后那圆圆的小脑袋安静的伏在膝盖上,只有规律的气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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