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谨柏历经两朝,为当世大儒。 一身清风松骨,在朝中为官多年却从不立派,只忠于上面那位,做的纯臣。 他侧过肩膀,去听瓦檐滴落的雪水,凝神专注,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前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李微玉轻皱眉骨:“通伯,是谁?” 通伯抖了抖身子,望着前面拦路的人,拧着声音道:“是福瑞小郡王。” 这小郡王依依不饶的,恐怕是为了报之前被阿乌都咬屁股的仇。 “还想走?今儿要不把那只狮子交出来就别走了,我手上的鞭子可不长眼。”,李福瑞甩着手中的鞭子,单手叉腰,腰封缀着的白虎玉佩随着动作摇晃,精美贵气,彰显着佩戴者身份的尊贵。 通伯瞪着他,胡子气得僵直:“要不是你故意作弄阿乌都,它岂会咬你!” 李福瑞猛地一甩鞭子:“你个奴才,这有你说话的地吗!” “你——” “通伯。”李微钰出声制止了他,自己操控着轮椅来到他面前,清越嗓音带着雪的湿润气息:“我若是不交呢?” 他抬起头,继续道:“听闻福瑞小郡王手里的鞭子十分厉害,一下便能使人皮开肉绽,不妨让我见识见识。” 李福瑞两条眉头皱起来,有一种被瞎子盯住的惊悚感,他伸手在那晃了晃,待反应过来倏地把手收回去,甩手就在李微钰身侧挥下一鞭。 “你以为我不敢!” 李微钰轻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苍白的薄唇泛起了血色 ,点朱颜色在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肤色下异常明显,细看下还能辨出十七岁名动上唐的卓越风姿。 棱角分明,五官俊美,有皇族矜贵的傲骨,也有潇洒的文人风流。 李福瑞握紧鞭子,那一下硬是没敢挥过去。 上次不过讽刺了他两句瞎瘸被太子表兄听了去,真是一顿好打,还被禁半月的足,不过想到李微钰那只威风凛凛的雪狮他屁股就阵阵的疼。 吃这大亏就是不甘心。 他蹬腿指着李微钰命令:“我不管!反正必须得把那个畜生交出来,我非要剥了他的皮不可!” “小郡王。”一道嘹亮嗓音横插进来。 程凭穿着一身素黑劲袍走进巷子里,束发冠玉,步履间轻盈如风:“臣今日下值还听太子在关心小郡王的武修课业,今日一见,小郡王威风不减啊。” 李福瑞见到程凭,整张脸都绿了,脑子里绞成一团麻绳都憋不出一句狡辩的话来。 这中郎将真是阴魂不散,哪哪都能碰上他! “程中郎,你莫要误会,我可没抽他鞭子。” 程凭拱拱手,笑眯眯的:“是,陛下最不喜兄弟间斗恶,相信小郡王也不会忤逆圣意。” 他场面话说完,就单膝跪下将李微钰垂落到湿地上的披风往脚踏板里收了收,继而接过轮椅推手道:“世子,臣送您回府。” 李微钰颔首:“那就有劳程中郎。” 推着轮椅走出巷子,进入到桃花坊,程凭闻到扑鼻茶香。 他视线放低:“冬日里在府中闲来煎茶,听雨诉雪也是极好的,世子不该出来。您的腿本就在雪天受了冻,如今一遭,今夜怕是难熬。” 通伯:“谁说不是呢,但世子非要出来听书。” 程凭点头,心中明了:“世子是想知道东宫刺杀的消息?” “等下。”李微钰一手搭在轮椅扶手边,耳侧听着巷里传来的声响,不急不缓道:“程中郎,巷里有人,会武。” “有人?”,习武之人向来比常人耳聪目明,程凭凝神听了片刻,倏的面色一沉,抽出腰间佩刀往巷里奔去。 原先嚣张跋扈的小郡王此时正鼻青脸肿地倒在墙角昏迷不醒,程凭动作一顿,接着以更快的速度冲过去。 “何人胆敢在城内行凶!” 他脚踩侧边红墙借力腾跃过去,待看清面前的蒙面女子,瞳孔骤然发紧。 等动起手,程凭心中大骇。 虽然没有看到那把极显眼的刀,这力道和诡异的身法,无疑就是那晚在东宫行凶的刺客。 “你到底是谁?!” 沈宛霜一脚踹向程凭的后腰,随后如飞燕踏云,蹁跹身影落到墙檐之上,冷冷掀起眼皮:“江湖人。” 程凭重重往墙后砸去,腰间传来剧烈的疼痛,他用手肘撑着墙,握紧剑柄,抬手抹去嘴角溢出的血:“江湖人?怕是哪家养的鹰犬吧。” 檐上梁燕掠过,绿瓦清新,裹挟着寒意的风拂过,一双盈着水光的明眸透向尽光处,下一刻从墙上飞踏而过,稳稳落下。 她静静凝视了轮椅上的人几眼,欲动手之际程凭再度挥剑过来,她单手夹住咫尺剑身,用内力一扭,身形转换间快速移动,剑锋抵住对方喉咙。 程凭僵住身体,额间襟襟冷汗,外袍袖封因为用力握紧拳头而崩裂开来,闷声掉落脚边。 “听闻程中郎武艺高强,看来传言有误。” 程凭咽住喉息,声音沉稳道:“江湖能人奇才多,程凭佩服,只是不知姑娘为何执着于刺杀王族?” “程中郎误会。”沈宛霜指了指轮椅上的宣亲王世子:“这位也是王族,我可没动他。” 李微钰紧紧抓着扶手,鼻尖那股熟悉的冷药香氤氲淡然,他怔了怔,温和颔首道:“姑娘可是适才茶楼里说书先生讲的江湖第一刀客?” “虚名罢了。” 沈宛霜后退一步,扔了那柄断剑,似也不担心程凭会偷袭,她盯着那张脸瞧着,说:“我对长得俊的郎君都会刀下留情。” “世子这般颜色,上唐四十六郡,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位了。” 程凭听得脸黑,厉声道:“你一江湖女子也敢肖想世子,怕是疯得不轻!” “你不怕我杀了你?” “姑娘要杀,上次在东宫便可动手。” “无趣。” 沈宛霜拍拍手,来去无影。 招来坊市的巡逻侍卫将李小郡王送回公主府后,程凭亲自护送李微钰回府,府门分别之际,他拱手道:“近日京中不太平,世子还是少出府走动为好。” “多谢程中郎叮嘱,想必适才打斗程中郎也受伤了,还是早些去医馆看一下吧。” “那臣先走了,通伯,照顾好世子。” “是。” 通伯推着轮椅进了王府。 书房里,四方窗台紧闭,里间传来阵阵的咳嗽声,床榻上,李微钰斜靠在柔软的织锦背枕里,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褥,他接过丫鬟端来的药喝了,低喘着问通伯:“适才在茶楼里沈庭雪身边那位小娘子是?” 通伯将摆在屏风脚的炭盆搬到案榻边,掀起铜盖往里加了几块银霜炭,他笑呵呵道:“那位是咱们王府未来的世子妃啊。” 李微钰要起身的动作顿住,神色微疑。 通伯赶紧过去扶着他坐起来,再顺手把搁在案上的暖手炉递过去:“世子您当心别着凉了,那可不就是世子妃嘛,当年沈家小娘子还未出生圣人就为你们指了婚,若不是后来出了这许多事情,你们.....” 通伯说着声音就低了下来,浑浊眼珠转了转,又若无其事地坐在塌边烤火。 李微钰接过精巧的手炉,搁到锦褥里,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印雕:“婚约想来早已不作数了,况且好好的一位首辅千金,何苦嫁我一个残废。” 他拍了拍通伯的肩:“宣亲王府高墙深院,怎好耽误好人家的小娘子。” 通伯皱起眉头:“世子明年孝期一过就可举行加冠礼,承袭一品亲王爵位,无端说这些自浅的话做什么。大御医也说了,您的眼睛和双腿并非不能医治,只是您一直坚持要等到孝期结束才肯医治。” 按照上唐律令,父母孝期守三年即可,但世子却坚持要守六年。 三年为宣王府亲眷,三年为南阳郡惨死的百姓。 “婚约一事往后别再提了。” 李微钰侧过身子,窝在锦褥里的手按上发疼的膝盖骨,整个后背拱起,额间冷汗把里衣浸湿,墨发凌乱披散在榻上,他紧紧咬着牙,似要按捺不住滔天的钻骨之痛。 半响,李微钰陡然拉高锦褥,在不让他人窥视到的黑暗里,才肯发出断断续续隐忍的闷哼声。 通伯焦急又无奈,每年到雪天湿寒时节,世子几乎夜夜都是如此,一日都不得安眠。 他吩咐丫鬟喜鹊与迎春在榻边照看着,又将帷幔放下,自己疾步出去,让府上侍卫到宫里请御医。 喜鹊立在榻边,身上金贵的青色蓉锦冬袄料子极好,看着不像个丫鬟,反而有几分主子作派。 她坐到榻边,支使迎春去端些热水来。 迎春连忙应了,小跑去偏院将热水端来,又拧了一方湿帕子过去,只是近了榻,她小声道:“世子一向不喜婢女们近身的,喜鹊,咱这样万一惹恼了世子可要吃着落的。” 喜鹊接过帕子,哼了一道:“世子发了汗,若不擦拭干净,万一加重了风寒你担罪得起?” 迎春低着头,不敢忤逆喜鹊的话,走到近前掀起一方帷幔束好。 榻上拱起一团,谁也看不清锦褥下的情况,喜鹊便试探性地伸手去拽漏出来的一处褥角。 “出去,不用伺候。”被里传来一声沙哑的命令。 是疲惫的语气,却也带着不容侵犯的皇族威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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