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冷风渐小,奇形怪状的灌枝不约而同收敛了末梢,尘泥地表的绿植缩着脖子,“是这里?” 蒋汐朝前走了一步,路无渊反扣她手腕,以树木掩身。 “兴许是个局”他打量周边,“我从不知暗楼附近有密道,方才的埋伏有蹊跷。” “宋芷微叫我南兮。你还记得云落见我第一眼说的是什么?说不定无魔山与南兮真有旧交” 右掌抚上发尾,路无渊靠她更近些,蒋汐抬眸,他翼翼小心,“其实我想带你远走高飞,至少不必如此刻般奔波涉险。但事未亲自解决,你不会安心。我只有一个要求,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能抛下我独自面对” “好啊”她踮起脚尖,抬手勾向他的脖子,路无渊下意识揽过她腰背。 下巴恰好凑到他耳畔,“那你保护我的命,我保护——” “你保护我的心”路无渊抱紧她,沉声低头,在她发梢深深一吻。 蒋汐偏过脑袋,鼻尖点在他发烫的后脖颈,清淡木香醉人心神,“你的命就是我的心。你也不可以再像那次一样,丢我一人再不回头。” 正是重整启程之时,烟雾乍起,二人撤得及时,却待视野清晰之际,四周已被黑衣人包围。 “不愧是我无魔领主,如此短时间,竟逃了这么远” 云落一个筋斗落下,沈沥留在暗处盯梢。 “抬头能见圆月之处为鄢省边境,我们没找到,云落姑娘是要亲自带我们去?” “你叫我云落?”高马尾女子笑得无奈,“想看月亮,倒是有一处好地方。南兮郡主可有兴趣?” 翡翠玉佩示人,蒋汐泰然相对,“世间仅有的一块珏灵石所煅之玉,我想跟无魔山谈生意” “珏灵石?”云落歪了歪头,莞尔一笑,“随我走吧” 黑衣人授意撤开,路无渊仍有十分警惕,云落径直上前,“有些距离,我是急性子,不如我带你?” 路无渊拦在蒋汐身前,“护法带路就行” 云落挑了挑眉,饶有深意地看看蒋汐,大方转身,利落朝前。二人迅速跟上。 铁树腰纹边挤满了灰尘,云落朝那枝叶最密指向处行了十步,碎咚咚的石子撞击壁板,蒋汐右侧旮旯泥土下幽幽暗口浮现。 “戴个面巾”云落蒙住口鼻,另一条黑布还没递出去,路无渊就已将撕开的衣衫条子交到蒋汐手中。 “护法可介意戴个东西?” 明晃晃的铁铐叮叮响,云落转头笑,“路领主这是舍得让她跟我走了?” “不是她戴” 咔嚓声响,云落瞪了他一眼,路无渊只淡淡挪开眼神。 “本姑娘认识她可比你早” 怨怨撅嘴,云落拿出火焰褶子前方开道,蒋、路二人牵手随后。 “曾经这暗道只有五个人知道,估计七八年没用过了。”云落说着话,蒋汐摩挲两壁,却倏的停下来,“那为何此处比周围石壁更干净些?” “诶——” 云落被迫停下,认真地借光端详,巴掌印凸显于壁,随后不假思索提起右手。 铁铐相连,男子左手纹丝不动,云落摇头无奈,“该是我的手印。前段时间被关起来,今日你们从这走,便有了第七个人” “第七个?第六个难道是我?南兮与无魔山果然有关系?你是我的什么人?” “这不好说”云落瞅着路无渊,朝蒋汐卖起关子来,“你这失忆之后不仅性情大变,连喜欢的人都不一样了” 蒋汐低眸,云落转头轻笑,“有个叫万释的官员到了无魔山,朝廷在找你。我原本还在琢磨该如何将你带进来,竟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 “莫启呢?” 路无渊冷冷一声,云落自不搭理,“你真的是南兮吗?失忆之后当真连习惯和性子都会改变么?可这世上哪怕是易容术,也太难找到两张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了。但有一点没变,你还是如从前那般清澈单纯。” 云落嘟囔了嘴,“说来也奇怪,路无渊一副心狠手辣、残酷无情的样子,你这不懂武功、娇滴滴的世家小姐也敢喜欢他?” “为何不敢?”回音在壁道远扬,蒋汐瞧她一本正经带路闲聊的样子,莫名少了些戒备,“他只是看起来凶,跟你一样” 路无渊默不作声,云落瞬的侧头往回,横眉发问,“你说什么?” “你认识赵烨,对吗?” 云落挑挑眉头,眼珠子左右滑圈,那略过的神色先是惊讶,后变成了奇怪,再舔了舔下唇,有些期待,最终嘴角微扬,笑中有赞。 “前面有光,小心眼睛” 路无渊抬手挡在蒋汐额前,云落晃了晃手腕的铁铐,“到了,给我解开” 蒋汐微微笑,“其实它并未上锁,稍用力就能抽出手” 云落瘪了瘪嘴,满脸不可思议,路无渊往下一甩,另一只铁圈倏的松开。 “南兮你——” 云落只得挤眉摇头,扯开面巾盖在脑袋上,口中呼出的大气漾得那巾角上下微晃。她双脚发力,语气却自如,“七哥,人到了” 迎面即来的光束直接迫切,蒋汐从路无渊怀中抽身,玉雕宝座上空无一人。黑白棋子落盘,却只有一人席位。再转过头,两列烛火尽处,身着紫衣的男人从阴影中走出。 路无渊不自觉看着蒋汐,她仿佛失神了一般,好半天才开口,“你、是赵烨?” 云落“扑哧”一声打破再次的沉寂,“这么多年过去,像是什么都变了,偏唯独胆量这回事,南大小姐可是一如既往” 蒋汐朝路无渊的位置退了退,“我、我没有冒犯的意思” 路无渊伸手靠着她腰背,莫启并不答话,径直往那玉雕宝座去。 趁男子留下背影,蒋汐深吸一口气,像是劫后余生般抬头朝路无渊投出目光,他松了些神色,轻抚她的后脑勺。 云落刻意清了清嗓子,“你的什么珏灵石,拿出来吧” 蒋汐被她点醒,递出去的手反被路无渊押回,“千两银票为诺” 温暖的掌心含紧她的拳,她迟疑的目光被他笃定送回,蒋汐抬头立身转向莫启,“我想跟无魔山做笔交易,请你们助我救一个人” 云落饮罢茶水,话还没来得及讲,清冽的男声平稳开口,“你,以什么身份?” “以妹妹对兄长的在乎,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 指尖点在椅头,男子神色淡漠,“感情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李实身在乾宇殿,摄政王的御林军日夜轮换看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救人,谈何容易?” “我只求一试。只要山主应允这场买卖,那么无魔的要求,我也可以答应” 黑子大飞守角,莫启握白子踟蹰,“包括你的命?” 蒋汐字字有力,“未达目的而舍命,是愚;料达目的会舍命,留余;为达目的终舍命,无悔。尽力去做,过程如何,生死只由天。我会努力保住性命” “会下棋吗?” 莫启抬头,呲溜白子飞向半空,路无渊双指接下,蒋汐被气流冲击,往后踉跄几步。 却没等人反应,面具男子腾空落地的刹那,路无渊已过两招防御。 那白子在空中波弧舞动,如峰谷连绵般上下不停。云落仔细瞧着,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剪影幕幕瞬闪,蒋汐只觉得眼花。 云落轻功拽她离远了些,掂起糕点盘子,“尝尝吧,你在皇城吃的可绝不会有这种味道” “宫里的厨子都做不出?” 津津有味的神色倏冷了些,“如今的大夙皇宫,哪样不是偷来的” 蒋汐不再问,凝神注视着那二人晃眩的身影。 狂风乍起乍落,云落先护蒋汐,瓷盘不慎倾斜,糕沫黏在鞋身。 两名男子稳住重心,额角都出了些汗。 云落难掩惊讶,只见莫启右手解开雪狼面具,那周正俊气的五官淡淡嵌在脸上。他的目光很轻,凛凛霸气却侧漏无遗。 华美的弧线转瞬即逝,路无渊接过面具,神色迟疑。 “功夫不错,没丢你爹的脸。” 蒋汐小步紧跑到路无渊身边,白子落盘,莫启转身往回,黑子一目,再一白盘活全局。 “你认识我爹?” “十三年前,你爹还受那世俗万人景仰,曾助我擒贼” “你把面具给我,什么意思?” 低沉而悠长的男声徐徐而道,“这场买卖,几两金银可做不成” 莫启聚焦目光,本就冷肃的脸看上去更沉穆几分,“要救李实,就不能只救李实。你无法想象可能承担的后果。丢掉性命,或许才是最省力的” “江湖剧毒先发制人,朝廷兵戈凋敝民生。我们身中剧毒,只听天由命。云落护法既带我们来,想必山主早有想法。”蒋汐对上他的眼光,“我有在乎的人,同等条件,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他们。这是底线” 莫启背过身去,“乱世求自给,已算极难。六年不见,你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蒋汐敛眸不再答话,路无渊拉着她的手,随云落离去。 衣袖耷拉贴着椅背,锦袍男子褪去往日的威严,昨日之少年恍惚重现。 “父皇,儿臣贵为一国皇子,但若连至亲至友都不能保护,又何谈守护天下百姓?” “烨儿,何为天下百姓?” “民众、人群,从无权至有权,任何一个在我之下却听我号令之人” “当你站在高处,一览众小,他们在你眼里永远只会是繁复的黑点,模样相似,密密麻麻。你看不清、摸不着,也听不到声音。你的选择与他们遥遥相隔,你甚至不会知晓每一道圣旨落下去真正会有如何的结果,你与他们终究只是数张奏折相连这一生。北辰再亮,哪怕群星簇拥都换不来青天白日,王储有权,能做亦是有限” 老皇帝沉沉地叹了口气,“朕过去也如你一般心怀诚憬,可权欲熏心,人多自利。守亲友、护百姓......你以后就会明白这六字的重量。你有真心捧献,那就是软肋。你在位一日,情分牵你一日,旁人盯你一日。此事无须再议” 少年膝盖磕出血来,却像扑抓救命稻草般匍匐向前,“不,父皇,张少卿定不可能受贿,求父皇再给我一次机会彻查,父皇——” 那是大夙之年最早的下雪天,他早已忘却那殿砖的寒凉。尽所能、护所爱,又岂是人人都有资格的? 权势本身,已为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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