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淅沥沥,蒋汐换来新的纱布,何渺渺眼里的忧切化作水雾,“传雪伤得这么重,小煜还没出来。尘州将士四散,可恶”她转身疾步到山洞口,“小寒,你跟我回去救小煜” 传雪疼得说不出话,却将全副精力投注到洞外,蒋汐浅浅叹了口气,“别担心。你先好好养伤。袁昶煜武艺高强,一定不会有事。他一定会活着回来见你。” 传雪闭紧双眼,两行清泪汩汩而掉,她亲眼所见少将军后背中了三支箭,却依旧在那楼前抡臂擂鼓。“军在人在,身先士卒。”多年相识相伴,她明白他话里的笃定和选择,肩上的重量和责任。 “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小姑姑去做。斑牙已灭,圣上和燕王都在鄢省,尘州军队却在天子脚下受难,余淮飞......目的绝不简单。唯今,只有小姑姑先行回到尘州,提醒祖舅注意州内异况,我担心民间会出乱子” “你是说,余淮飞想造反?” 服过药后乏力缺眠,蒋汐照顾传雪躺下,循声往洞口去。罗钏衣裳沾了泥水,轻功落地后朝袁伍寒点点头再开口,“楼内消息,洛都境内有不明身份者骚动,专袭衙门,此事已惊动了洛都主” “饮古弟子保护渺郡主回南” 黑夜密林中数十人向洞口的方向聚拢,何渺渺不解,“都跟着我了,那你们呢?小煜呢?” “余淮飞需要的是人质。”袁伍寒仔细感察着耳畔的声响,“来了” 蒋汐探出脑袋,豆大的雨点朝她脑门一撞,袁伍寒以右臂的衣襟替她挡了挡。 “末将韩阳率两百禁卫军,拜见郡主,驸马” “韩将军辛劳,伍寒在此谢过。郡主,便拜托将军照顾了” “万死不辞” “袁伍寒” 蒋汐顿声叫住他,“余淮飞背后还有无魔山,替我挡剑那人,应该是宋芷微” 袁伍寒微颔首,刚走出一步,片刻又折回来,取下的外套还有身体的余温。他捻着衣角缓缓搭在她的肩头,“入秋了,别着凉” 秀发顺着他衣领上轻柔的力量下弓成饱满的弧形,随着她抬头而微微晃动,蒋汐汇向他的目光后却戛然落了下来,随而低着头,认真地讲出来,“一切小心” 袁伍寒低低“嗯”了声,三两步就没了影,蒋汐再抬头时,忽地感觉到暗处的视线。 如魔怔了一般,她不自觉地朝那淋漓的阵雨中去,比人心更胆大的水珠渗了她半边脸,一并凉了袁伍寒留下的温温外套,韩阳一把将人拽回来,蒋汐晃而回过神。 雨声更大了。 * “少督主,四大城乱,我们的人已如期行事” 余淮飞翘着二郎腿,左手撑在太阳穴,“袁昶煜还是不吃不喝?” 牧原顿了顿,“顽固不化。妄言称‘食不飨敌,死不折节’” “袁家人果真一个胎性。”余淮飞淡笑一声,“你觉得袁伍寒这人怎么样?” “属下只为主子做事,旁人如何,属下无断” “你最好是”余淮飞起身下台阶,“雨快停了,我们等的人——”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我单枪匹马而来。放了小煜”数十人将他包围,袁伍寒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来十个,根本困不住我。余淮飞,我们谈谈” “你姐姐袁意随皇帝来了牟宫,燕王援给我的一半兵力,皆死在了斑牙一战,鄢省此刻尽在我督府军的掌控之下,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做的是造反之事,却不拥兵逼宫,圣上手中军队再多,却根本来不及赶到鄢省。是你在等,还是,你背后那人,要求你等?” 牛毛细雨渐渐稀了,乌云朵朵慢慢飘散。袁伍寒接着道,“你可曾听说过西莎蔓这种毒药?此毒乃江湖中西域三大魔毒之一,是婢奴崖主人奴姥的宝贝。我从牟宫至炎渔村,道死数名流浪者,中的即是此毒。你身为鄢省少督主,消息灵通,便不知晓么?” “朝野相分,本督又岂能插手江湖之事” “朝野相生,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余淮飞笑得开怀,“这话可是出自堂堂大夙当朝驸马,先皇圣旨在上,你敢公然异议?” “何必给我戴高帽。新帝力争改革,八年来做了不少事,你鄢省少督主岂会不知。”袁伍寒一步一步朝他走去,“余淮飞,你我目的相同。你所做、或你背后那人所作究竟与西莎蔓、与南卫有多大关系,说出来,别看错了人” “笑话,天大的笑话。竟来做我的说客” 余淮飞瞬的怒目圆睁,“你以为自己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安然无恙站在这里跟我说话?你那受尽牢狱之灾的弟弟、那些斑牙战中牺牲的将士、那些死在这朝野一诏中的无辜百姓,你有资格代表他们么?老子看错了人,老子看得最错的,就是你袁伍寒!” “你凭什么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凭什么非要固执己见地放大你所坚持的东西?目的一样,目的一样”余淮飞一个翻身跳到他身前,动手即是八成功力的两掌攻向袁伍寒命门。 他从来都没忘过,袁伍寒真正的弱点在哪个位置。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当真孤陋寡闻的没听过么?要天下,要统一,要你上刀山下火海,你也会奋不顾身,多么可歌可泣。但你那迂腐脑子想过没有,凭你一意孤行的坚持,要让多少人付出多厚重的代价。你替皇帝卖命,死十万次都是你的命,可跟着你的那些人呢?你可曾看过这大夙土地上千万百姓?” “你治贪污,找证据,惩邪恶,你在那一诏朝野上尽心施展才华,你以为这样就足够了吗?你、你的饮古、你的申城兵,你们可曾回去看过那些地方,申城、尘州、洛都三城二十县,倘使真如你们所想那般改头换面,就不会有你袁伍寒措手不及的百条问罪出现!权力肮脏,你的苦心孤诣不过是个笑话,幼稚至极!错的是制度,错在根本,任凭你长命百岁呕心沥血,所做都不过依旧只沾皮毛,愚蠢,莽夫!” 袁伍寒还手同样没留余地,“斑牙一战,你害了尘州上千将士,这也是你想要的么?路是人走的,王道与霸道殊途同归,圣上治国仁义,循序渐进不能一针见血,却终有全局收网之时。战争伤亡不是儿戏,圣上八年新政,硝烟未起,百姓未曾水深火热。苛□□政如何杜绝得完?人性本恶,清明政治定不可能永恒。但代代相继,锲而不舍,总有人会选择做这样的事。” 两拳相搏,滔天内力将两方震开,士兵皆撞树而伤,余淮飞抹了抹嘴角的血,龙卫宗和阿伏带人再将袁伍寒围住,数把剑器架在他的脖子前。 “执意送死,本督便不拦你。老子只要这鄢省清晏,其余的,任你们勾心斗角” 袁伍寒嘴角的血往下滴在银器,见人背过身去,倏的将他唤住,“你背后那人到底是谁?他真的会如你所愿?” 余淮飞偏头,“这就不劳驸马爷操心了” “余淮飞”袁伍寒再看向他的背影,“你可知湘妃为何要来鄢省?” “报——” 侦察兵在余淮飞耳畔低语,袁伍寒的目光落到远方。 天晴了,树梢尽头微有七彩弧度浮现。 余淮飞拧了拧眉,袁伍寒接着道,“我也本以为,是他想以大姐提醒我到底该做些什么。后来才知道,申城兵符,他交给了姐姐” “想灭了我督府军?”余淮飞不屑笑笑,“可别忘了,你、你弟弟,还在我手里” “少督主——” “啊——” 惨叫声与牧原的呼声几乎同时响起,数箭穿过包围的士兵,袁伍寒退而逃脱。隋远率密卫从树梢头落下,郝亮以刀架着牧原的脖子,袁昶煜脸色惨白,管寂云将他扶好。 哑红长袍染了泥,来人却精神抖擞,“余少督主劳师动众的,摆这么一出,倒是辛苦” “叶迹名?你——”后方号角声渐响,密卫众人将余淮飞反困,阿伏、龙卫宗却不敢动手相救。 “伍寒,朕没有看错你” 遥遥洪亮的男声传来,身披战甲的士兵将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燕王和袁意身穿银铠,伴在赵世明左右,余螽被架上来,愤愤地看了余淮飞一眼,踉跄着步子摔到赵世明跟前。 “是微臣教子无方。这混小子生性顽劣,目无法纪,但绝无谋逆之心,这些年来协助老臣打理鄢省上下事务,颇有些胆识。望皇上开恩,臣年过花甲,膝下仅剩这一个孽畜,恳请皇上放他一马,老臣,老臣愿以死代之” “咚咚”地几声响头顿地,余淮飞颤了身子,愣愣地看着地上的老人,赵世明挥手,两侧士兵将余螽带走。 “皇上,皇上,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呐——” “余淮飞,你三千二百督府军皆在朕的掌控之下,恶意挑衅,内斗残杀,视同谋反,罪当连诛。你可还有话说?” “新帝励精图治,贤明包容,辩解无用。只是皇上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大夙真正的问题在哪里。江湖叵测,朝堂更是虚与委蛇,余淮飞这些年问心无愧” “九哥,依你看,此人该不该诛九族?” “圣上钦定,臣拙,却有一见。八年前,北境受内乱之扰,百姓苦不堪言,可这余淮飞接任余泽奇少督主之位,鄢省百废渐兴,百姓对其皆拥护爱戴。斑牙一事,其罪当诛。但念余家对大夙贡献,余螽年越花甲,祸可不及家人” 余淮飞皱紧了眉头,赵世明闻言欣然,“九哥所言甚是。如此,天刚入秋,便将余淮飞带回皇城,秋后——” “皇上” 袁伍寒额角渗汗,“伍寒斗胆,余淮飞此人身上还有太多疑点。身为鄢省少督主,能力卓绝,但这斑牙之事却八年未曾揭晓,如今南部微有骚乱,阳郡似发现了未名兵马,微臣以为,当先彻查此人背后势力,防止暗潮汹涌。” “你的饮古,是不在?” “护送渺郡主回尘州” “叶迹名,密卫负责此事。后日启程,将余淮飞押回天牢。”赵世明顿了顿,“驸马,郝亮是你的手下,其戴罪立功,在朕这里,功过可以相抵。如何罚他,你自行处置。” “谢皇上开恩” 他目光柔和地看向袁意,“申城子弟兵本是你袁家一手带起来的,意儿虽贵为嫔妃,却依旧巾帼不让须眉。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或若你愿意,兵符都可由你保管。” “袁意一介女流,恐不能胜任。母亲过世早,二位弟弟是妾身看着长大,倘使可以,袁意想求皇上赐袁家儿郎一诺。” “说来听听” “二位弟弟为国效力,求圣上保他们性命” 赵世明爽朗笑出声,“小寒、小煜,有这样的姐姐,此生何求?朕可以赐申城袁家免死金牌一枚。无论是非过错,将来如何,有次免死金牌,袁家人,必安然。” 他说完,转向赵瑾然,慨然笑笑,“九哥看看这小子,一表人才,又是智勇双全,我大夙有他,可真是福气” 赵瑾然陪了几句赞语。赵世明满意地看着眼前人,“择日不如撞日。南兮已回牟宫,你与她的婚事,不如就于七日后在牟宫举行,佳偶天成。”他揽了揽袁意的手,“爱妃和九哥,是这新人的长辈,二位意下如何?” 袁意先答,“全凭皇上定夺” 赵瑾然冷了些神色,“皇上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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