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上午最后一节课，贺问执意最后一个离开教室，桑眠眠不走，他也不走。 桑眠眠也实在不想和贺问再闹得满校园绯闻，很快改掉了不舍得吃午饭的坏习惯，每天下课后和周蓓蓓手拉手冲在第一线。 天公不作美，上午还是晴空万里，下午就下起小雨。 贺问拿出手机在浏览器查看未来四十五天的天气预报，看到未来一个月里，有一半的天要下雨，心头不免一阵窃喜。 然而下课铃声响起的瞬间，贺问看到桑眠眠冲出教室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疯了吗？下雨还要去打零工？！ 贺问怒不可遏地拍桌离座，周围的同学被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 “你们有没有觉得最近贺问奇奇怪怪的，总做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还真是。” “你们说……会不会是和桑眠眠有关啊哈哈哈，他们两个该不会……” 啪—— 又是轰然的拍桌声，众人回头看向拍桌的人，只见龚裴西凶巴巴地盯着他们，语气更是不善：“背后议论别人算什么东西，少给女同学编造谣言！” “关你什么事？”程南气不过起身反驳，旁边的人赶紧拽住他，生怕场面不可收拾。 龚裴西自然不可能是先低头的人，他翛然起身，伸手指着程南恶狠狠道：“我就说你了，怎么着？想挨打？” “算了，算了，都是同学……” 一直在旁吃瓜的周天察觉到事态即将失去控制，忙上前拦住龚裴西，不等龚裴西说话，程南先叫嚣了：“算了？凭什么算了！” 俞霏在这时也站起身，双手环胸看着程南：“程南，你讲讲道理，龚裴西说得没错，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你的不对，桑眠眠前几天已经当着大家所有人的面解释过了，你还要这样说，就是对她的不尊重。” 程南一肚子火气在俞霏面前也没了辙，愤愤不平收拾东西往外走：“行，班长你最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俞霏见他收拾东西潦草至极，还落下了图纸，忙拾起图纸小跑两步，一把拽住程南的背包。 程南被她拽住背包，也不反抗，任由她拉开背包拉链，将图纸放好。 “行了，走吧。” 俞霏说着没好气地瞥了程南一眼，程南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的：“谢谢班长。” 轰隆—— 雷声滚滚，从天落下，刚才小雨转眼就成了瓢泼大雨。 所有没带伞的人都捂着头发找寻避雨的地方，唯独贺问迎着大雨往前狂奔，就差一步，他就能和桑眠眠赶上同一辆公交车。 贺问伸手去拦来往的出租车，却不想根本没有一辆车选择停下，明明有些出租车上面并没有乘客，他们也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公交车站里等车的一个女孩实在看不过去，拽拽贺问的衣服：“你好，他们不停车是因为已经有人在手机上下单了，现在路边很少有空车的，你也可以在手机上叫车的。” 贺问不免一愣，因为从小居住的环境都离学校很近，所以他几乎不需要打车，加之一个人居住没有安全感，更喜欢人多的公交车，自然也就没有关注过如何在手机上打车这件事。 他当即拿出手机，请女孩帮忙，看到有司机接单后，连连向女孩道谢：“谢谢。” 一上车，贺问就忍不住催促：“师傅，再快一点，我有急事。” 司机啧了一声，反驳他：“我已经够快了，这下着大雨，再快那就不安全了，不管有什么急事，都没有生命安全来的重要。” 贺问闻言也没了办法，只得翘首以盼看向车窗外。 一想到桑眠眠已经穿上笨重的玩偶服在雷雨里跳舞的场景，贺问整个人都不好了，甚至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直到出租车追上桑眠眠乘坐的那辆公交车，贺问终于松了口气。 幸好，还来得及。 “师父，就在这停吧，您稍等会，我接个人。” 贺问说着转头看向车后，公交车正缓缓驶来，即将在桑眠眠要下车的站台停下，他当即推门准备下车，转头一想，又停下动作，回头看向司机。 “师傅，你这有伞吗？” “有。” “谢谢。” 贺问撑着黑伞走向公交车站台，恰好公交车在他跟前停下，门打开的瞬间，桑眠眠从车里走出，下意识将手护在头顶。 然而，并没有一滴雨落下，桑眠眠有些诧异地抬眼，头顶一把黑伞完全将自己笼罩，拿着黑伞的人则用一双怒气蓬勃的眼睛盯着她。 “下这么大的雨还来打工，你没病吧，桑眠眠。” 面对贺问的指责，桑眠眠心情有些复杂，顿了一顿，她抬眼看向贺问，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打工的？” “偶然遇见。” 贺问没什么好气，要不是公交站台人不少，他还真不知道会说出些什么骂人的话来。 一向擅于处理尴尬的桑眠眠此刻也不知如何是好，有些尴尬地摸摸自己被雨淋湿的胳膊，不敢去看贺问的眼睛。 “喂！我说小伙子，你接到人没有？再不回来我就要走了！对了，你得把我的雨伞还给我！” 不远处出租车司机的叫喊，及时给了两人打破死寂的机会，当即默契抬脚往出租车走去。 两人上车后，一言不发，任凭司机怎么开口挑起话题，他两都一声不吭，直到到达文世小区，贺问举着黑伞下车，出租车风驰离开。 桑眠眠才忍不住开口说话：“其实淋淋雨也没什么，而且我们本来就已经湿透了，两百块钱买一把伞好亏啊。” “对我来说，物超所值。” 贺问冷着一张脸，没有焦点的目光好像容不下这个世界的一切，唯独手上的雨伞朝桑眠眠的方向倾斜二十度。 桑眠眠见雨伞倾向自己，贺问大半个肩膀露在雨中，忙伸手握住伞柄，朝贺问的方向纠正，并朝他跨了一步，紧紧贴着他的胳膊。 “这样就都不会淋湿了。” 淋湿的衣服贴着肌肤，被冷风一吹，让人忍不住颤抖，可紧紧贴合的肌肤又透着潮湿的温热，很好地安抚着因为寒冷而颤抖的身体，并且让人不自觉更靠近一些，只为获得更多的温度。 进家门后，贺问甩了甩雨伞上的水，轻描淡写地开口：“你需要多少钱？” “什么？”桑眠眠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贺问放下雨伞，抬眼盯着她：“这么辛苦做兼职，甚至连大雨天都不放弃，平时也省吃俭用，连午饭都可以省去，难道不是因为你需要一笔很大的钱吗？” 不等桑眠眠开口回答，贺问又继续往下说了：“可是你要明白，我们现在只是学生，首当其冲的是学习，你不能把主次搞反了，为了赚钱连学业也顾不上了，这是得不偿失的。你告诉我，你缺多少钱，我借给你，等将来你毕业赚到钱了，再慢慢还给我。” 桑眠眠没想到几个月前见到的那个冷漠贺问，今天能站在这里，跟她说这样关心的话。 她有些感激地摇摇头：“谢谢你贺问哥哥，但是不用了，我没有需要什么用钱的地方。” 听到桑眠眠这样说，贺问皱起眉头：“你不用跟我客气。” “我真没有……”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努力地去赚钱，甚至连学习都耽误了。” 贺问强有力的质问，让桑眠眠失了声，她将头埋在胸前，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贺问见她这模样，也是没了脾气。 阿秋—— 随着桑眠眠的一声喷嚏，贺问无奈结束对话：“去洗澡吧。” 卫生间水声哗啦，窗外雨声哗哗，贺问此刻的心情比这些四处乱溅的水花还杂乱。 他实在想不明白桑眠眠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家里不缺她吃不缺她喝，更不缺她生活费，为什么要这么辛苦，这么拼命地去赚钱？ 贺问思来想去想不明白，最后只想到一个可能性—— 桑眠眠有心理疾病，这是在自我惩罚。 吱呀—— 桑眠眠推开卫生间的门走出，贺问当即向她招手，等人走到跟前，贺问才试探着开口。 “你平时的那些乐观、开心，都是装出来的吧，其实你内心非常痛苦，对不对？” 桑眠眠擦头发的手愣了愣，慎重地回答他：“不是的，我是真的乐观，真的开心，这个世界对我而言，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事在人为，只要我们努力，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你话说的倒是漂亮。” 贺问根本不信，继续追问：“难道你从来没有被人嘲笑鄙夷欺负过？被别人推倒在地的时候，尴尬无助，内心也毫无怨言，依旧一片光明吗？” “是的。” 桑眠眠向他点头确认自己的答案：“被人嘲笑欺负，不是我的错，我不会用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也正因为我心向光明，所以我不允许自己被任何黑暗吞噬，我也不会为了报复那些人，和黑暗共化，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牺牲自我为代价去共沉沦。”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牺牲自我为代价去共沉沦。 这短短一句话，如惊天之雷，反复穿梭在贺问的脑子里。 他本想劝慰桑眠眠走上正道，现在一听，原来没走上正道的人是他自己。 这些年，为了报复离婚的父母，他选择谁也不亲近，独自居住着，尽管他很害怕一个人的环境，却偏要用惩罚自己为代价来让父母后悔当初的决定。 贺问心口微微颤抖着，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是他自己选择走向了黑暗，与黑暗共生。 轰隆—— 一声雷响，将两人的思绪都拉回现实，桑眠眠抬眼看向窗外，嘴角微微上扬：“再大的雨，都会有停下来的时候，所以我不怕。” 贺问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她眼底深处亦是光芒万丈，不免自惭形秽低下头来。 片刻的沉思过后，贺问猛然抬眼：“桑眠眠！你转移话题真是一把好手，我在问你，为什么对打工赚钱有这么深的执念？到底是什么迫使你去做这样的事。” 桑眠眠垂眸看着拖鞋上的笑脸，怔了一会，才缓缓抬头，扬起笑脸：“也许，这就是命呀，贺问哥哥。” 所有的话题随着她甜甜的一声贺问哥哥而结束，贺问被她喊得猝不及防，心都要化了，一时失了神，眼睁睁看着她溜回了房间。 整夜的雷声严重影响贺问的睡眠，起床的时候头重脚轻，差点栽过去。 他迷迷蒙蒙走向卫生间，却被桑眠眠房间里传来的动静所吸引而停下脚步，那是铁皮盒子被用来打开的声音，然后是悉悉索索不知名的声音。 桑眠眠的房门没有关紧，留下一条缝隙，贺问透过这缝隙往里看去。 那是一个20寸大小左右的曲奇饼干盒，饼干盒里整整齐齐放着钞票，有红的有绿的，也有黄的，甚至还有硬币碰撞声不时传出。 贺问猜想，这应该就是桑眠眠的小金库了。 她的所有辛苦，所有努力，所有心血，都藏在这个铁皮盒子里。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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