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几经转弯,开到了一个绿植葱郁的别墅区,大门随之打开。车子在车库停好,何越钦还是不放心。 “哥,千万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我和你站在一边,实在不行我们就撤。” 雨越下越大,潮湿的水汽似乎顺着车门缝隙钻进来一样,车内的空气滞涩,粘腻地让人浑身不舒服。 “开门。” 何遇北没有回答对方的话,回到这里,情绪本就不太好,声音也不带什么温度。 “哥,我就默认你答应了啊,不要生气!”何越钦答应着,把车门打开。 听见院子里的动静,大门一早就打开。从外边看着,屋内十分亮堂,看上去也暖融融的。 几位长辈坐在沙发上讨论着什么,气氛十分融洽,神色上都带着隐隐的期待。 到了门口,何越钦抢先一步,走进门,高喊一声: “我哥回来了,大家欢迎!”说完自己十分配合地做了个“请”的动作,企图把气氛活跃起来。 何遇北依旧没什么表情,沉默地走了进去。 沙发上几个人听到声音,最边上的一位中年男性看起来最是激动,面上泛起红光,急忙站了起来。 “阿北回来了,快快,快过来坐!” 何遇北情绪依旧淡淡的,开口打了招呼:“大伯、大姐。” 沙发上坐着的一位温柔的年轻女性是大伯何志成的女儿,何雪,三十岁。在外界一直以雷厉风行女强人示众的何雪,在家里展现完全不同的温柔一面。 何雪在何家小辈中排行老大,从小到大,即省心又优秀,几个小孩子都特别听她的话。 此时,何雪笑吟吟地,说话也十分亲切:“阿北,快来坐,你爸妈等你很久了。” “阿北,宋老师和我打过招呼了,说你这次做的很不错,下个月是就要去法国了?你要继续努力,争取在25岁之前拿到法国的最高荣誉,最好能留在那里,这几年十分关键,不能松懈……” 何遇北的母亲秦芷兰雍容华贵,佼好的生活让她保养地很好,脸上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作为一名曾小有成就的舞者,秦芝兰周身气质极佳,举手投足之间十分优雅。 只是如今,她坐在那里,并没有注意到何遇北的情绪,甚至没有说一句夸奖的话,只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幻想里,甚至激动地有些异常,神情都像变了个人一样。 何遇北是秦芷兰非常满意的一个作品,一个只需要享受成果、不需要付出任何精力的作品。 她曾为这个作品构想了一个完美的背景设定和辉煌的蓝图。 不过,曾经有段时间,她十分失望,几乎就要放弃他。 那时候的何遇北糟糕透了。 被高高捧起的天才颓废了那么长一段时间,摔得痛极了,竟然还能从那满是泥泞的地上爬起来,还再次攀上了高峰。 不可思议的生命力。 登顶,首席,这曾是秦芷兰的梦想,也是她难以接受的遗憾。 现在,她把这个梦想寄托在何遇北身上。 他一定比自己强。事实也证明确实如此。 秦芷兰微笑着,很满意她的作品。 然而,她的作品,在只和两个人打过招呼后,就自顾自地坐在一旁的小沙发上,像是没听到自己的话一样,完全没有要说些什么的意思。 从幻想中走出来,她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一旁,正因为妻子的满意而十分有兴致的何志尧见状,嘴角的笑顿时消失,脸色也沉了下来。 “啪” 杯子被狠狠地砸在茶几上,清脆的声音像是一个信号弹,房间里的气氛极速冷却下来。 “何遇北,这就是你的态度?你妈在和你讲话,你不回答是什么意思!这么长时间不回家,连基本礼仪都不会了?我们怎么教你的?” 何遇北无动于衷的态度彻底惹恼了何志尧,他几乎在怒吼。何志尧无所谓自己儿子的态度,但是却见不得他对秦芷兰不理睬。 “哦,”何遇北轻笑一声,抬头看向怒气冲冲的父亲,轻描淡写地问:“你们怎么教我的,自己还记得么?” 【妈妈,我拿了第一名!你说好要带我去游乐园的,你说话不算话!】 【妈妈心情不好,你要懂礼貌,我怎么教你的?不要在妈妈面前大喊大叫!闭嘴。】 【妈妈,我拿了青少年组一等奖!你可以回家吗?】 【你只是拿了学校青少年组一等奖而已,全世界那么多人,你要继续努力,这样才能拿到最高奖,快去练习!】 【妈,我特别不舒服,不想去比赛了。】 【那怎么行,这么重要的比赛,你可以坚持的,对吗?】 【这种比赛你才拿了第二名,我对你很失望!】 【妈,我想去睡觉。】 【睡什么觉,那么多人等着你,你睡得着吗?快去练习!】 【妈,我……】 【我不需要你的解释,闭嘴!】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何遇北就不常见到自己的父母。 他住在大伯家,只有每次拿到奖励或者没表现好,他才会收到来自母亲的电话。 或是教育,或是责骂,很少有赞许。 不过如果哪天,他拿了很重要比赛的奖项,他们就会回家。秦芷兰会背对着何志尧,十分温柔地拍拍他的肩膀,给他一个拥抱。 何志尧则在一旁看着,脸上神色不明,笑得过于假装,又似乎很满意这种不常见的,但其乐融融的假象。 被标上等价交换的标签后,亲情往往会变得比商业资本更加现实。 慢慢地,长大后的何遇北不再需要这种伪亲情。 在跌入最低处的瞬间,他明白了自己的定位,如同一台被操纵着的机器,自身不必带有任何感情。 而自己身上能换到所谓亲情的价值,不如一个高级奖项的奖杯;能换到所谓师生情的价值,不如一场爆满的音乐会。 不需要之后,一切都变得无所谓起来。 就像现在这种情况,秦芷兰十分受伤,失神地跌坐在沙发上,何雪在小心安抚她的情绪。 何志尧恨不得扑过来揍他一顿,被大伯给硬生生地拦下,但他气得几乎要冒烟了一样,怒视着何遇北,像是在看一个仇人。 明明这个仇人是他好久不见的、拿到极大荣誉的儿子。 何遇北这两年没怎么见过这样的场景,像是陈旧的记忆突然染上色彩,逐渐变得鲜活起来。他觉得新奇又好笑,仿佛置身事外一样,气定神闲地看着。 “你这个逆子!我,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你妈那么担心你,你有没有良心!” 何志尧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看到秦芷兰受伤的样子,气上心头,一个劲儿地只想过来揍何遇北一顿。被拦下后,他顺手拿起手机就狠狠地砸了过来。 “哎,二叔!别激动,别激动。手机坏了还挺麻烦。您收好,先坐下,有话好好说。” 何越钦进门之后,感觉到气氛还算可以,便悄悄溜到舒羽房间,把去接何遇北之前买的小蛋糕送了过去。 舒羽听说何遇北要过来,很早就回了房间,何家长辈忙着别的事情,也没注意她。 站在舒羽房间门口,何越钦还没说上两句话,就听到何志尧的声音,听起来很生气。 想着会出事,他三步并做两步地跑过来。 那个砸向何遇北的手机,因为主人生气,用了狠劲儿,一下子飞过了头,将将就要砸到他头上。 何越钦反应很快,快速躲开,又一把抓住,笑嘻嘻地把手机还了回去,试图打圆场。 “哥,怎么回事儿,不是说好不生气的。” 何越钦附身,悄悄问一副事不关己的何遇北,这情况,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按照计划,何遇北只需要敷衍秦芷兰的话,而后略微寒暄几句,就能顺利交差。 他甚至不需要和自己父亲有一句话的交流。 只要秦芷兰高兴,何志尧的心情就好,甚至会主动向他搭话,虚情假意地交代各种事情。 可是就在刚才,何遇北看着自己那位优雅得体的母亲,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一般,接近疯狂地向他施压。 像是夏天午后的太阳雨,来得很急。他刚想抬头看看太阳,雨水猛地急促起来,狠狠地砸到眼眶里,一颗接一颗,极其不适。 “不早了,我先回了。” 何遇北起身就要离开。 “站住!”何志尧十分不满何遇北的态度,这让他作为父亲和丈夫的尊严严重受挫。 “向你妈道歉,她等了你这么久,你的态度就是这样?” 他挣开何志成的阻拦,快步走到何遇北面前,强硬地拦住他。被绕开之后,何志尧的面子抹不开,一时气上心头,顺手打了何遇北一巴掌。 声音在本就空旷的客厅四散开来,一时间,客厅里似乎连空气都能凝滞一般,所有人都呆住了。 何志尧也愣在原地,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的动作。 何遇北扯了扯嘴角,也没看他,绕过身前的人,径直离开房间。 几秒钟后,何越钦反应过来,冲众人喊了一句“我把我哥送回去。”后就急忙跑了出去。 “志尧,你打阿北干什么!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这个当爸的太过分了。” “大哥,我刚才一时冲动,没反应过来……” “你!唉。” - 外边天空黑的像浓墨一样,雨水倾注,毫不留情地泼向地面,不断冲刷着一天下来积累的痕迹。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连车辆都少了很多,过了晚高峰,又加上这么大的雨,没人愿意离开自己温暖的家。 何越钦小心翼翼地开着车,车厢内安静无比,只有雨刷器在不停地运作着。 路口转弯,转向滴滴地响起,何越钦透过后视镜瞄了一眼。 后排那人,从家门出来时那那股骇人的戾气几乎完全消散,又恢复了这几年常有的神情。 平静无比,也不说话,直直地看着手里紧握的东西。 何越钦这才放下心来。 天知道,在看到二叔动手的时候,他已经吓傻了。 自己这位堂哥,从小那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是他的学习楷模,连自己那位如此优秀的大姐都无比喜爱何遇北。 家里人向来都是夸他的,更何况这几年,他声名在外,谁人不知。 何家是做生意的,在何遇北爷爷那代还是做小贩生意,一步步从市井小贩做成大老板,从小地方来到了大城市并扎下了根。 家族文化里没有那种非上学不可的要求,一群人几乎都围着钱转,更是没几个有艺术细胞的,也没几个懂风花雪月的,因此也总被媒体黑称胸无半点墨,没有底蕴,怕是富不过三代。 纵然以他们现在的状况,只要家里不一口气出来几十个乱来的败家玩意,保守来讲,富上五代都没问题。 也正因为媒体的唱衰,何家到了何遇北这辈,十分注重培养子女的艺术文化。不过抓来抓去,也就出了何遇北这么一个优秀的独苗苗。 这也得益于秦芷兰,一位跟何家气质完全不搭的人。 作为何家三位儿媳妇中唯一一个醉心于舞蹈艺术创作的人,可能有着独特的艺术基因。 天时地利人和,何家出了何遇北这么一个艺术天才,顶级大师,成了何家的骄傲。 但今天,这个骄傲居然被打了。 何越钦从小就挨打,因为不爱学习还总贪玩。虽然何遇北也和他一起,但是何志成的巴掌教育从来只体现在他身上。 小时候何越钦就很不服气,凭什么何遇北不挨打,肯定是因为二叔不在家。要是二叔在家,何遇北挨打的时候,他一定要跳起来鼓掌。 但是今天,他完全被吓傻了。别说跳起来鼓掌了,他恨不得自戳双眼,捂着耳朵当没听见。 他追出门的时候,何越北的脸色可是极差,一句话也不说,周身气压低到极点。 当时何遇北还非要自己开车回来,一言不发地就往驾驶位走,何越钦又害怕又拼命地拦着。 “哥,哥,我来开,你坐后边好好休息。” “走开!” “哥,我……” 何越钦话还没说完,两人还在僵持不下,舒羽走了过来。 “这个是她的平安符,之前落在我这里,我这几年没回去过,你拿走吧。” 顿了顿,舒羽像是忍不住,又想起好友之前的交代,压了压火气,捡起着能说的话,没好气地继续问道: “你就不能回去一次,好歹把事情讲明白,真不知道你在坚持什么。” 说着,舒羽递过来一个红色的平安符。看样子有些年头了,红布边缘的颜色浅了很多,右下角绣着小小的一个“落”字。 “谢谢。” 拿到平安符后,何遇北不再坚持,尖锐的情绪突然被抚平,像是炸毛的小猫拿到奖励一样,默默坐到后排座位上,一言不发。何越钦这才得以顺利地开车送他回去。 停靠在路边,何遇北拿起雨伞,拒绝了何越钦送他进去的建议,小心翼翼地把平安符收到口袋里,又抱起装着玫瑰花的玻璃仓,独自一人走进小区。 何越钦并没有离开,车子停在原地,他望着何遇北孤独又挺拔的背影,何越钦心里不由得叹息一声。 命运弄人啊! 彻底看不见何遇北的身影,何越钦驱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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