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应骥第一次来到了张琦家。 做工精致漂亮的别墅楼，外面还有小花园，外面抬头可见的露天阳台上，种着各种漂亮的花儿，显得雅致又好看。 应骥步履犹疑，坦白说他还没有考虑好。 伸手摸了摸刚出门时特地带过来的手镯，那是上次在施州卫时，木婉宁从离姝那里得来的价值不菲的手镯。 触及到包装盒上坚硬顺滑的外壳，应骥握紧了盒子，跟随者张琦一起走了进去。 门口，离姝和张成海早早站在门外等候，在看到他们后，异常欣喜，态度热情，甚至主动帮应骥和应荷两人拿肩上的行李。 被热情对待的应骥显然不知所措，他甚至紧张的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相对而言，应荷似乎得心应手许多，甚至主动询问，“是否需要换鞋子。” 离姝紧忙说道，“不用不用。” 应荷这才放下心来，她其实更担心自己脱了鞋子的话会味道不好，毕竟赶了一天的车，又走了半天的路，这味道，真的不会太友好。 被张成海和离姝推到客厅沙发上坐下来的应骥还是很拘谨，他紧张的从兜里拿出盒子，递到离姝的面前。 看着面前这陌生的盒子，有那么那一刻离姝差点感动到落泪，还以为是应骥给她买了礼物，内心欢喜，喜不自胜，却又难以言表。 直到下一秒，应骥道，“阿姨，这个是上回您拿给木婉宁的镯子，我给您带来了。” 离姝心里一疙瘩，调整好刚刚那离奇的心情，道：“这不是我哪来送你们的见面礼吗，怎么又送回来了。” 应骥解释道：“我们只是朋友关系，木婉宁那天只是跟您开玩笑呢。”他怕离姝不信，转头看向张琦，“不信您问老板，我们还是同事，当时木婉宁过去我家，也是他亲自批准的。” 离姝看着应骥，表情犹豫不决。 “那……那岂不是……”我那儿媳妇也是假的了吗。后面的话离姝没敢说，现在应骥只肯叫她阿姨，她又怎么敢当着他的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呢。 只是，这事儿怎么听，好像都跟张琦脱不开关系。 离姝一脸审视的看向旁边的张琦，盯得张琦整个人都发毛了。 这事问他，他也没法解释啊，他哪儿知道木婉宁搞这出，真是的，他有预感，今晚他妈绝对要找他。 客厅里，离姝给应骥他们准备了水果，切好了放在茶几上。 “你们先吃点水果。”她差点就顺口说出了吃饭这句话了，反应过来这几人刚在外面吃了午饭，离姝道，“今天晚上你们就住在这里，走我带你们去房间里看看。” 应骥的房间，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尽管应骥丢失多年的，但该他的，离姝夫妇从没有缺过。装修好的房间，每年的生日礼物，一点一滴，全都好好的摆放在应骥的房间里。 应荷被张成海安排到了和应骥同楼的客卧，一路上，应荷一直表现的十分温和顺从，这也省了张成海夫妇昧着凉心，故作热情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做不到，面对害得他们骨肉分离的人，过分友好，哪怕对方是无辜的，可以一想到对方的父母是那两个人，他们就难以释怀。 而坐在客卧椅子上的应荷，只觉得内心欢喜，感叹弟弟的亲生母亲温柔慈目，父亲热情稳重，幻想着哪天自己跟张琦在一起的话，该多么的幸运。 这边十分紧张的应骥拘谨的站在门口。 离姝翻出衣柜里的衣服，高兴的跟应骥分享，“这是你小时候穿过的衣服，我一直没舍得扔。你快看看，还有没有印象？小时候你可喜欢这件衣服了，不论去哪儿都要穿着它，不给你穿，你还跟我生气。”她激动又幸福的样子，让应骥压力山大。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她的眼睛。 “阿姨，你确定我就是你孩子吗，你有查过DNA吗？”万一错了呢，他们怎么就这么确定他一定是他的孩子呢，可能之前一切的一切都是巧合呢。 离姝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应骥出现在自己面前，所以各种可能她都早有准备。 她平静的从一个柜子里翻出相册。 那相册里有应骥小时候的照片，是他们家的全家福。 照片里，满月的应骥被哥哥张琦费力的抱在怀里，即便有离姝扶，却还是昂头摔倒了，当时的相机没有现在的清楚，对镜头的捕捉也有些模糊，却也能清晰的看到两个孩子笑的灿烂的脸。 其中最关键的是，应骥现在的长相，跟年轻时候的张成海十分相像，几乎是一个模子刻下来的。 这放在外面，谁不说一声，应骥是他们张家的孩子。 这下子，连应骥本人都不得不相信了，但他还是会怕，会心有余悸，猜测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他不敢接受他们的好意，仍旧惧怕那可能的假设，更怕这对夫妇一腔深情付流水。 毕竟，这世上没有血缘关系，而长得十分相似的人，也不在少数。 大概是看出了应骥的顾虑，离姝道，“如果你不放心，我们可以去做DNA检测。” 应骥愈加迟疑了，相较于可能是他们的孩子，他也害怕自己真的是他们的孩子。 他有自己的父母，虽然只是养父母，但多年来，他对他们的爱，从来没有掺杂过其他。 如果今天跟他们去做了这个检测，那他应该如何面对他的养父母呢，他们会不会因此而对自己感到寒心呢。 他可以理解离姝和张成海的不容易，也十分同情他们的遭遇，但也仅仅只是而已。 他的沉默让离姝心里的难受不断荡开，她不知道该如何开解儿子的顾虑，深知逼得太急，她只是想起小时候，成海在外面带回来一只小狗，后来应骥因为多狗毛过敏，不得不把小狗送走。 那时候，两岁多点儿的应骥不哭也不闹，只是委屈巴巴的问她，“妈妈，是不是因为我身体不好，所以爸爸才会把小狗送走啊。”他抿着唇，满脸自责。 她的宝贝，从小就善解人意，遇事总喜欢多为对方考虑，这样温柔善良的孩子，她一直为成为他的妈妈而骄傲，如今又怎么会为了这个而忍心为难他呢。 “没事，应骥你不愿意也没关系，你就当来朋友家做客，随意一点就行。” 离姝转过身，下了楼。 她身上还穿着从厨房里穿来的黄色围兜，可想而知在见到应骥的时候，是多么的急切而期待。 应骥沉默的看向离姝瘦小的背影，内心很自责。 他想问问别人，如果是他，现在该怎么办，可想了一圈，才发现除了木碗宁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于是应骥给木碗宁打电话。 那边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应骥揣着烦恼跟木碗宁诉苦。 午休结束的木碗宁，正准备更新《一天要喝三碗茶》，握着触屏笔在速绘板上刷刷画过，耳边应骥还在苦恼。 “碗姐，我该怎么办啊，老板邀请我来他家了，可面对叔叔阿姨，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把我邀请到他小儿子以前的卧室，我甚至不敢坐下来。” 木碗宁道，“那不是叔叔阿姨，是你的生父生母。” 应骥争辩，“可是，这世上这么多人被拐卖，我就一定会是他们的孩子吗，万一弄错了呢。” “那你就拉着他们去做亲子鉴定。”他们肯定乐意之至。 “可是，那我的父母在怎么办，他们知道后会怎么想。” 听到这儿，木碗宁画的手停了下来。 她质疑着应骥，问道，“应骥，你摸着自己的心讲，你真的觉得你的养父母是爱你的吗。” 应骥回应，“是爱我的。” “那你说说，为什么，你小时候上不起学要贷款，读不起书要勤工俭学，真的是因为你们家穷吗。” 应骥理所当然的说，“是啊，我们家是真的穷。” 木碗宁又道，“ 那为什么你姐姐读书不用，而年龄小的你却要这样，你还年年学习评优，甚至每年都那奖学金。” 应骥的语言里头露着几分真挚，和理解，“因为我是男子汉啊，我姐姐她是女孩子，当然不能这样子了。” 木碗宁笑了，但没有笑出声，而是淡淡的问道，“应骥，你弟弟应勇，你养父母是怎么考虑的嗯。” “什么怎么考虑？” “读书的费用，未来成年后结婚生子的准备。” 应骥道，“读书的费用以后我会帮应勇的，他是我弟弟，我不能让他像当时的我一样，去贷款读书。” “那以后结婚买房呢。” “他还小，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 “那为什么同样是一家人，你弟弟读书的钱要你来处，作为亲姐姐的应荷却不用呢？” 应骥体贴道，“姐姐是女孩子，以后要嫁人的，若是被未来的姐夫知道，会不高兴的。” 木碗宁觉得应骥的脑子又问题，被pua久了，那对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这个像什么，哦，对，顺服，受他们多年的影响，已经被彻底顺服了。她甚至觉得，应骥已经没救了，张琦他们捡回去，也是个拖累。 “应骥，如果你身上有一百万，你会怎么分配。” 应骥几乎没有沉默，“我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呢，如果有，我想在市里买个房子，让我们家的人从山上搬下来住，山上太危险了，不安全。” “那你自己的？” “什么我自己，我跟他们一起啊。” “你养父母是不是还说过，以后让你给他们养老？” “对啊，他们就我那么一个，哦，不是，我弟弟还太小，也要我照顾，等父母老了，我来给他们养老。” 望着电脑上的图片，木碗宁第一次觉得，现实生活的真实性，远远比我们以为的要残酷的多。 她已经彻底不想去听应骥家里的那些事了，也同时为自己当初测试两家父母对应骥的态度的行为，产生了质疑，她发觉自己做了意见很多余且没有意义的事。可笑的是，在当时，她还曾为自己的聪慧点赞。 她居然天真的以为，应骥在知道后，对待养父目的事，会有那么一点儿想法。 这一刻，木碗宁想了很多。 她心情很复杂，甚至是有些压抑的。 她问应骥，“你真的喜欢傅钰吗？” 想起傅钰温婉漂亮的脸，应骥点了点，“我真的很喜欢她。” “那你这样的家庭条件，你觉得你有机会吗。” 应骥沮丧道，“如果说以前我还天真的以为自己有机会，相信真爱能打动一切，但那天你去我家，甚至从离阿姨随手撸过来的镯子……我忽然就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也不可能配得上傅钰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体会到原生家庭的贫穷，也是第一次深刻的体会，现实和理想的差距，不是他这种平凡人能触手可及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你养父母没有将你拐卖走，你能像你哥哥那样，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家里有足够的经济，全心全意培养你，那你现在的学识，眼界，甚至身家，都会和现在不同。你甚至可以在一开始的时候，就以公司二把手的位置，坐上傅钰的领导，给她一个很好的印象，光明正大，自信坦荡的追求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畏首畏尾，懦弱无力。” 木碗宁的话，应骥何尝不动心，何尝又不想，可现实没有那么多假设，而他也没有被张成海夫妇亲手养大。 “碗姐，已经太迟了。”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木碗宁无力的叹了口气，或许她不该跟他说这些，没有亲身经历过，又怎么能体会的了别人的无奈呢。 “应骥，你既然过去了，就好好呆着，想清楚了，就去做，你只要记住，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就好。” 应骥点了点头，明明知道对方不在面前，也看不见，却还是这么做了，就好像这样，他能获得某种勇气一样。 两人挂了电话，室内重新归于宁静。 站在门后停了许久墙角的张琦，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调整状态，敲了敲应骥洞开的房门。 冷不丁听到声响的应骥，吓得猛然转身，再看清是张琦后，紧张地手足无措，“那个，老板。” 这是张琦第一次后悔，为什么以前自己没有对他热情友好点儿，以至于他这么怕自己。张琦地心疼了一下，他不停反省，在第一次看到应骥地脸地时候，心里真的没有怀疑过吗，不他怀疑过，只是多年来父母一直找他，那些相貌相似的人太多，年龄相仿的人也太多，以至于，时间久了，在遇到一个如此相像的，他也麻木的没当一回事。 “妈喊你下去吃东西了。” 应骥没有接话，他无法适应那一声‘妈’，正如他无法做出的回应，于是他只能默不作声，顺从礼貌的跟在张琦的身后，然后走下楼梯，来到客厅后的花园。 花园里，姐姐应荷在帮助着离姝一起，串着肉串，摆着各种调味料。 旁边的张琦笑着解释，“妈怕你们无聊，特地让爸爸从仓库里搬出了烧烤架，咱们可以一边烤肉，一边聊天。” 这样的聚会，应骥并不想参与，他会觉得自己的身份不伦不类，尴尬非常。 可应荷的脸上笑的实在太过开心，以至于那句拒绝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不远处，戴着一次性手套的应荷，分外热情的走到应骥的身边，将应骥拉了过来。 “走了，快过来帮忙。” 应骥这才不得不加入进来。 烧烤架边，离姝好奇的问着应骥小时候的事，热情的应荷像是献宝似的，不断讲述着应骥小时候的点点滴滴。 “他打小就聪明，记性还好。刚来我们家的时候，见谁都不说话，爸妈养了大半年，他才松口喊人。” “他也从来不争不抢，看到喜欢的玩具，只要我说喜欢，他都会给我，所以从小，我就特别喜欢应骥，无数次感激着上苍，将应骥送到我们的身边，让我有了一个这么优秀又对我好的弟弟。” “应骥他从小就很懂事，下学的时候，会第一时间冲到茶叶地里，帮忙收拾茶叶，下雨的时候，不用喊就知道帮忙收拾东西。可是啊，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学不会做饭，不论妈妈怎么教都学不会，我爸还一度以为他是故意的，明明学习这么好的人，怎么会连做饭都学不会呢。” “……” 应荷七里八里的讲着，像是完全讲不完，她不知道，她的那些话，放在离姝和张成海的耳里，是多么的心疼。 他们放在手心的孩子，从小就喜欢各种动漫人物，最喜欢迪迦奥特曼，每次他哥哥张琦想要玩儿的时候，他都会挣着吵着不肯给，就算给了，也一定要约法三章，到点归还，如果没有，那下回肯定再不给了。 他的宝贝，不是不爱做饭，这大概是小时候，有一回离姝做饭的时候，抽油烟机突然起火，家里发生了火灾，好在房子虽然烧坏了些，但人没事。可是自那以后，小儿子就有了心理阴影，最不敢去的地方就是厨房。 他们居然还逼着应骥做饭，当时的他该是多么的脆弱无助啊。 察觉到离姝的表情愈发不能控制，张成海立即走了过来，握住了离姝的手。 “是不是烟太大了，熏到眼睛了。” 离姝顺势点了点头，抱歉到，“我去洗把脸，一会儿就过来。” 张成海抱歉的朝应骥和应荷点了点头，声音沉稳且温柔，“我去看看。” 应荷乖巧点头。 身后传来应骥抱怨的声音，“姐，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我都不记得了，而且，我现在不是已经学会做饭了吗。” 应荷吐槽，“就你那技术，狗都不吃。” 应骥气得要大她，应荷笑着躲闪着…… 离姝难受的靠在张成海的怀里，泣不成声。 “成海，我们的小儿子……”她真的心疼的感觉要碎了。 张成海拦着离姝，表情无奈又心疼。 “好在他没事，未来我们还可以弥补。” 离姝点了点头，眼泪却仍控制不住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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