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试卷的评讲结束,暑假就开始了。 不论考得好或坏,假期总是让人兴奋欣喜的。 班主任在讲台上絮叨着套话,底下的人已经忍不住闹开。 文静这次考得不错,正在眉飞色舞地邀请关系好的朋友去她家里玩新买的体感游戏机。 乔方语也幸运地在受邀之列,不过她早就婉拒了。 毕竟对她来说,假期才是最忙碌的时候。 除了照顾奶奶,她还要打好几份零工,补贴家用。 今年,因为科体艺节得到了夏令营的集训名额,前后也要耽误不少时间。 不过好在,这次的月考她排名又往前进了些,能拿到更高的奖学金。 “假期有什么计划?” 耳边忽然传来许惩的声音,距离很近,低沉中带点儿麻。 吓得她耳根子一凛,咽了下才说:“没……什么计划。” 虽然已经同桌了近一周,但乔方语还是不擅长和许惩说话。 尤其是在教室里。她总觉得,这样的她和许惩讲话,就好像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一样。 许惩啧了一声,换了条胳膊支着,侧目望向她:“没事可做?” “那,你欠我的补课。”许惩勾了下唇,凑近了些,点着她收拾好的颜料盒,明晃晃地暗示。 乔方语又往后退了点儿,脸不争气地泛上点红。 “……什么时候。” 她记着许惩和她签的欠条,也记得之前,许惩提出的要求—— 让她每周来宿舍里给他补课。 文化课补不了,那就用画画来偿。 许惩连画具都准备好了,顺带给她换了一整套新的,但到现在为止,她的的确确,连一堂正经绘画课都没给许惩上过。 反倒是她从许惩那儿学来不少解题思路,以至于这次月考里,靠她本不擅长的数学逆袭,拿了个前所未有的好名次。 乔方语抬着眼睛看他,心想,如果是许惩的话,那无论是什么计划,都可以推翻了再调。 却见许惩哼笑了声,像是被她这副伸头一刀的大义逗笑了似的,不咸不淡地伸出手,弹了下她脑门。 “!” 其实是很轻的一下。 隔着她厚厚的刘海,甚至疑心有没有碰上。 许惩站起身,懒懒地收手插兜,“那就今天吧。” 乔方语愣了一下,“我还要收拾东西——” 长假清空教室,她的书本比文化生多不少,再加上画具,重量更沉。 她原本计划花两天搬回杨树里弄的。 许惩笑得很拽,帽檐压下一点发茬,衬得他侧面轮廓锋锐,肤色惊人的冷白。 他抽出一串钥匙晃了晃:“小爷送你。” 乔方语认得那是摩托车钥匙。 许惩的车跟他本人一样,通体的黑色,却一点儿都不低调,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改装,引擎轰鸣的瞬间吓了她一跳。 她把行李一件件扎好的时候,学校里已经没剩多少学生了。 唐欣雅是教工子弟,假期里也能随便入校,因此干脆没回宿舍收拾。 等她一个人把满地东西艰难挪到宿舍楼门口,一抬眼,就看见许惩支着长腿,顶着副“小爷我兜里二万八”的神气等在她楼下了。 许惩轻轻松松一指后盖:“都放进去了。” 乔方语的心又被不轻不重地戳了下:“……谢谢。” 许惩没说话,摩托在暮色里奔驰,风声和引擎的轰响透过头盔,颠簸着传进她耳朵。 只短短十分钟,就到了杨树里弄堂的巷子口。 “到这里就好了——”乔方语的声音被风声吹得听不太清,但许惩还是停下了。 改装过的摩托车靠在狭窄的小巷里,紧挨着几辆破旧的老头乐。 许惩像是完全不觉得掉份儿似的,径直锁了车,对乔方语道:“等一下。” 乔方语一句推脱还没出口,就看见许惩推着一辆小板车来了。 “这是……?” 许惩把她的行李拿出来,一一在板车上放好,动作很认真。 他不说话的时候,模样其实很冷。 不是平常那种让人闻风丧胆的冷戾,而是那种天然置身事外的疏冷。 就好像这世间少有什么东西、什么人,能让他放在心上一样。 但当这么个人躬着身子,在潮湿破败的弄堂里,仔仔细细收拾她的那些琐碎杂物。 明明是些最平淡最庸常的画面,却让乔方语有种,不敢去细想的恐惧和心颤。 她伸出手,很小声地说:“……我也一起吧。” 许惩正在给她的画具扣上搭扣,板车挺旧,边缘带着毛刺。 许惩拿手背给她挡了一下,语气不算好:“你别动。” 乔方语只能乖乖地站在旁边了。 许惩看了她一眼,又补了句:“怕你手划伤。” 乔方语抿了下唇,走在他旁边,看着他把自己的东西推进弄堂深处。 两人之间的空气静默,就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 短短一个月里发生了太多事,从医院里的资助,到许惩的转班。 她感觉自己像是条无系之舟,被浪潮推着走。 “小心脚下。”许惩先她一步转身,进了更窄的里巷。 他明明只来过这里一次,却像是对乔方语家周边的地图了然于心。 犹豫片刻,乔方语问:“你认路的话……刚才为什么不直接骑摩托进来?” 许惩轻轻笑了声,侧着头看她,目光微熠,像是把她看穿了一样:“就想问这个?” 乔方语不说话了。 她当然有好多好多问题想要问许惩。 只是,那些话太亲昵、太私密。 她凭什么去问,用什么身份探听? 见乔方语不说话了,许惩故意叹了口气:“你这名字取得。” “还叫‘语’呢,一句话都不肯说。” 乔方语被噎了一小下,忍不住辩解道:“就是因为……很不会说话,所以爷爷才取了这个名字。” “爷爷?” “嗯。”乔方语扶着墙往前走,她夜视能力不好,步子走得很慢,许惩也不催促,就走在她身前一点,像是在替她探路。 小板车在青石砖上发出轻微的喀拉声响,像是童年时候乡野的纺车与磨盘。 自日升到日暮,循环往复,无休无止,编织过好多光阴。 “……爷爷还说,‘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 ——“不爱说话就不说吧!咱们阿语,如何都是最好的!” 当年,乔爷爷就是这样,朗声大笑着,教她握笔,带她在雨后积了水的木桶外沿写字,横平竖直,一撇一捺,组成一个大写的“人”字。 许惩低下头去看她,这个角度看不清乔方语的表情,但能看到女孩梳得很整齐的头发,乖顺,却偏带点执拗,发尾翘起一道弯钩。 许惩没有追问故事的后续,也没有问,为什么那次遇见,只有她一个人在为奶奶的医药费奔波。 他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让开点,借个过。” 乔方语眨了下眼,把纷乱的思绪压下,看许惩把板车有些费力地转了个方向,沿着另一侧的斜坡推下。 她忽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在她生长的、熟悉的城市一隅。 她向另一个原本陌生的人坦陈自己的童年,自己名字的来历。 看他一步步走向自己内心里最隐秘的地方。 可能是夜幕太昏暗,让她有了些,本不该有的勇气。 她咬了下唇:“许惩。” “嗯。”少年的回应很冷淡,却没有半分迟疑。 “……你是不是觉得,走这边声音很吵?” “对。”他答得依旧平淡,单手推着车,微偏一点头,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 他的神情平静,却像是无底线的纵容。 一如他对她说,“告诉我,错的是谁”的那个夜晚。 乔方语攥紧了拳,又问:“所以,不把摩托车开进来,也是因为,怕吵到周围的居民,对不对。” 许惩大概猜到她要说什么了,咳了声,“你非要这么理解也行。” “但主要还是怕磕坏我的宝贝摩托。” 他一向不擅长应对感激和夸奖。 乔方语被他玩世不恭的口气逗笑了一下,眼眶又倏地红了。 她看着许惩:“这么宝贝你的摩托,还专门开来帮我收废品啊?” 她早和当初被童浩欺负的时候不一样了。 那时候,她还会被许惩的几句话糊弄到,以为一切都是对方的“顺手”。 但哪里有那么多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何况那些馅饼还是同一个人烤的。 “论坛里从来没人见过你开摩托……如果有的话,文静肯定会给她的姐妹们拍照片的。”乔方语鼻头红红的,“甚至连小板车都借来了。” “难不成许家少爷,对每个人都这么热心肠?” 乔方语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 少女的目光清澈,带着潮湿的温热。 昏黄的路灯摇晃,梧桐叶落下重叠的影,落在她眼前眉间,像是水墨画洇开的花。 许惩别扭地偏过头:“谁说你这是废品了?” 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大剌剌地道:“我不是说了?艺术无价。” 逃避了乔方语的问题,却像是一场仓皇的默认。 ——许惩就是专门、为了她、而来的。 这样的念头乍一在脑海里形成,乔方语的第一反应甚至是荒谬。 但许惩偏偏还站在自己的身旁,用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擦拭着摩托的车把——方才的老头乐开走了一辆,灰尘弄脏了许惩的车。 她站在许惩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在路灯下清隽而英挺。 明明近了一步,却忍不住怀疑,忍不住贪心。 想要更多,又打心底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根本不值当。 “走吧。” “……嗯。” 许惩约好的画室在南城艺术馆,比邻商圈,开到晚上九点,刚好还能顺道解决晚餐。 乔方语又坐上了许惩的摩托。 晚市已经开张,城市的角落里,点点烟火气蒸腾。 乔方语能感觉到,许惩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沿着无人的道路风驰电掣。 像是在拥抱风,成为风的一部分一样。 她还记得许惩那辆会亮起七彩灯光的自行车。 他说起自制的小灯时候的骄傲,猎猎风声吹动的衣角,充盈她鼻尖的,少年身上好闻的薄荷香。 “这辆车该不会也是你自己改装的吧?”乔方语问。 “那倒不是。”许惩说,“是我朋友们装的。” “他们还有人玩职业越野,那车叫一个拉风。” “好厉害。”乔方语由衷道。 对于她来说,生活就是医院学校画室的三点一线。 “想试试吗?”许惩笑着回过头,“我带你也行。” 乔方语愣神片刻,用力地摇头。 她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太离经叛道的生活方式。 “抱歉……”乔方语嗫嚅地说,指尖无意识勾着许惩的衣角。 大概是她又让许惩感觉无聊了吧。 许惩没回应她,过了片刻,却将车减速,稳稳地停在了艺术馆门口。 他跳下车,把头盔丢在一边,甩了甩头发,伸手去扶她,动作无比自然。 乔方语低着头。 许惩叹了口气,微弓下一点身子,语气低沉柔和,甚至带了那么几分低声下气般讨好的味儿。 “大小姐。” 乔方语被这个称呼羞得瞬间抬起了头。 许惩的神情淡淡的,带着点儿玩世不恭的自嘲。 “要哄你多久才肯说句话?”许惩挑起唇角,却不见笑意,“‘对不起、谢谢’倒跟不要钱似的。” “……我,我不是,”乔方语慌慌张张地看着他,“毕竟是我扫了你的兴……” 说着说着,乔方语又把头低下去了。 她自己都讨厌这样的自己。 难堪又拧巴。 为什么总是在他的面前。 手足无措,压抑慌张,露出最不讨人喜欢的模样。 许惩两手撑在摩托车前后,就像是把她凌空抱在怀里一样。 艺术馆前的空地广阔,风声呼啸。 他俯身在乔方语的耳畔,温柔的声音像是引诱。 “你好像一直有点小看我了,乔方语。” “……” “问了那么多,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来七班?” 乔方语一点点把头抬起来,怯怯地看他一眼,转瞬间又收回目光。 她不敢问,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只怕再多一点妄想,就让他察觉到—— 然后她埋藏在油画笔触里,那一点点幽邃的见不得人的妄念,就会彻底曝光。 飞蛾扑火,只因为它根本不敢见到太阳。 但是许惩说—— “抬起头,乔方语。” 她就这样迷迷茫茫地扬起头了。 顺从得像是予取予求。 少女的头发被头盔压得凌乱,眼底像是含着一汪清透的泉水,粼粼摇晃。 许惩的喉结微微一动,轻声说:“那我告诉你。” 乔方语屏住了呼吸。 ——究竟为什么,许惩会转到她的班级? 许惩微微垂下头,额前的碎发近得快要触碰到她的额角。 “就是你想的那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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