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启蜇,京城上空蒙着细细的烟雨,官道两侧的树木泛着青,许久未见的燕雀冒出头来,一声声清脆悠扬。不知事的小童仰头看向歇在不远处的黄鹂,双手合成一个圆,蹑手蹑脚地靠过去。 “抓住…”小童扑过去的瞬间,有序得脚步声逐渐靠近,小黄鹂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展翅飞向空中,让人扑了个空。 小童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瘪了瘪嘴,一张口“哇”得一声就要哭出来。赶在哭声泄漏之前,一旁的农妇上前捂住了小童的嘴,抱着小童回了自家铺子,小声训斥道:“再哭就把你卖给后巷的石婆子。”说完她悄悄看向铺子外,官道上身着蓝灰色官服的宦官领着一行人径直去了北边。 直到人影彻底消失,路边的小摊贩们才呼出口气,聚在一堆小声八卦:“惊蛰天这么好的日子,你们说他们来干什么?” 另一边,李德正领着旨意带着人一直走到苏府前停下,他示意让身后人等着,然后理了理手里的拂尘,轻咳了两声,面上挂上笑后才让人前去叩门。 门很快被打开,李德正等人被迎进苏府,还没踏进前厅,远远地就看见了苏家一家人站在厅内,衣冠整齐,俨然早就等在了此处。 李德正面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踏进前厅后,从袖中掏出明黄的圣旨,尖细的嗓音响彻整个厅堂。 “朕奉皇太后慈谕,户科左给事中之女苏清芷…兹特以指婚卫国公世子晏岁,责有司择吉日完婚,钦此。” “苏娘子,还不快谢恩接旨。” 苏家人跪了一地,其中一粉衣少女低着头上前接过圣旨,“谢皇上圣恩。” 皇帝赐婚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进了京城大大小小的院子里,闻及男方是卫国公世子,各种说法都传了出来,几月前没多少人在意的落水一事也被人翻了出来。 苏府内,蘅芜院外一个年轻的圆脸丫头急匆匆地就朝里跑,进了屋礼也没行,一股脑地把话先说了个干净。 “娘子,现在满京城都在谈论您之前落水的事情,他们都说…说您是故意的。” 苏清芷手中拿着书,没出声回应,满室寂静。 一旁泡茶的晚照示意让圆脸丫头下去,然后将泡好的清茶放在苏清芷面前,轻声说:“娘子,茶好了。” 苏清芷没喝茶,仍旧看着手里的书,声音清泠,“你说这位世子爷为何如此?” 晚照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低垂着头只顾泡茶,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受影响。 “救人的事哪里值得扯上清白。”苏清芷放下书,起身进了内室。 晚照留在原地收拾,待将东西收拾规整之后,她才将目光放在桌上摊开的书上,一阵春风从窗外吹进来,纸页翻飞间,她看清了上面的字: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① * 三月十八,长公主设宴邀女眷去公主府赏花。 苏家只去了苏家小辈,与苏清芷一路的是二房三房的堂姐妹。苏家姐妹各有交好的娘子,到了花园便各自分散去寻自己的手帕交。苏清芷还没来得及找相熟的好友,肩头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她回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笑盈盈地看着她。 “惠娘!” “明月!”苏清芷笑着拍了回去,娇嗔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萧明月笑得狡黠,凑近苏清芷轻声说:“我可是特地来见未来的世子妃的,怎么能不来。” 苏清芷笑容微滞,很快又恢复如常,羞红着脸小声说:“这么多人,你也不知羞,若叫旁人听见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萧明月丝毫没察觉苏清芷的异样,亲密地挽上苏清芷的胳膊,嬉笑着不断赔礼道歉。 二人一边赏花一边打闹,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座凉亭前。凉亭里有好些娘子,苏清芷想了想打算拉着萧明月绕道走,却不料亭子里出来一位丫鬟,径直走到苏清芷跟前停下,行礼恭敬道:“苏娘子,萧娘子,郡主有请。” 苏清芷扫过眼前的丫鬟,发现她穿着公主府下人统一的比甲,亭中郡主的身份不言而喻,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大明最受宠的乐安郡主。 苏清芷曾在卫国公府见过这位乐安郡主一次,金尊玉贵鲜少露面的郡主携了重礼参加卫国公府嫡女的及笄礼。京城人人都知,乐安郡主此举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卫国公府的世子爷。 顶着头顶炙热的视线,苏清芷神色如常的问安:“见过郡主。” 苏清芷与萧明月一同屈膝行礼,却迟迟没得到回应。过了好久,久到苏清芷小腿微微颤抖时,才传来女子的声音:“起来吧。” “明月,你身边是哪家的娘子?”乐安扫过一眼身旁的娘子,嘴中问着萧明月,眼睛却直直地落在苏清芷身上,莫名叫人胆寒。 “我叫苏清芷,家父是户科左给事中苏砚。” 乐安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苏二娘子,果然如传闻中一样貌美动人。” 这夸人的话从乐安嘴里说出来,莫名变了味道。饶是粗枝大叶如萧明月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刚想开口却被苏清芷扯住了袖子。 “郡主才是雍容尔雅,叫人一见便念念不忘。” 乐安被众人围坐在正中间,听见苏清芷的奉承后却没接话,反倒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然后用帕子按了按嘴角,然后才不经意地道:“苏娘子和明月怎么还站着,玉露,还不快给二位娘子看茶?” 这时,凉亭里的娘子们才如梦初醒般起身让出两个位置来。 萧明月看着被让出来的空位,毫不客气地拉着苏清芷走过去,看清人后惊喜道:“阿晚!原来你在这儿,难怪我怎么也找不到你。” 晏晚,卫国公府唯一的嫡女,苏清芷未婚夫婿晏岁的妹妹,就坐在乐安下首,面上含笑,颊边微现梨涡。 “表姐,分明是你来迟了。” 萧明月的母亲和卫国公夫人都出自金陵容家,关系亲厚,即使出嫁后也没断了联系,常常走动。萧明月与晏家兄妹,几乎是一同长大,关系十分亲密。 苏清芷坐下后,身边的晏晚朝她温和一笑,苏清芷见状也回以微笑,却没主动开口说话。二人都知此时并非说话的好时机,之后便默契转头和其他娘子说话,没在乐安面前表现亲热。 许是念及在场娘子众多,乐安倒没刻意为难苏清芷,只权当看不见她。凉亭中的娘子们都是人精,琢磨出乐安的意思后便默契地忽视苏清芷。 好在没多久凉亭外来了位褐衣嬷嬷,虽看着年迈,可双目闪着精明的光,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说话时中气十足:“老奴见过郡主,见过各位娘子。 “刘嬷嬷,您怎么来了?” 刘嬷嬷慈爱地看着乐安,然后扫了眼凉亭里的众娘子道:“苏清芷苏娘子是哪位?” 苏清芷轻轻蹙眉,不明所以地站起来,轻声问:“是我。嬷嬷找我何事?” 刘嬷嬷极快地打量了一番苏清芷,笑着答道:“长公主请您过去。” 一旁的晏晚看出了苏清芷的不安,身子微微靠过去,轻声附在苏清芷耳边说:“苏姐姐,你莫要担心,长公主殿下性子极好,想来不会为难你。再说今日我娘也来了,此时她应该也在长公主院里。” 苏清芷低头看见晏晚明显担忧的眼神,轻轻摇摇头,压低声音道谢。 乐安瞧着苏清芷与晏晚偷偷摸摸的小动作,面上闪过一丝愠怒,却强压下去,看着刘嬷嬷询问:“嬷嬷,母亲怎么没唤我?” “长公主早知您会这般问,让您在园中好好招呼客人,晚点让您去院子里一齐用晚膳。” 乐安无奈应是,只好看着苏清芷跟在刘嬷嬷身后离开。 刘嬷嬷领着苏清芷直接进了殿内,也没让人通报,苏清芷紧跟其身后,低垂着头,眼神不敢乱看,在瞥见到上首的妇人后,规规矩矩地行礼:“臣女苏清芷给长公主请安。” “平身吧。”长公主的声音有些轻,晃悠悠地飘到苏清芷耳边。 殿里还有一位夫人,苏清芷没敢抬头打量,安静地盯着自己脚下的一亩三分地,等着上首的长公主开口。 “苏娘子,抬起头,让本宫看看你。” 苏清芷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当她的脸完全暴露在长公主眼前时,苏清芷也看清了长公主的面容。 冠绝京城的长公主,无疑是美的。扑面而来的美貌带着攻击性,上挑的眉,凌厉却充满媚色的丹凤眼,饱满的红唇微微勾起。她就像是画师精心雕刻的作品,每一笔都倾注了大量心血,每一笔都美得惊人。 “本宫终于见到子沉亲自求娶的娘子了。”长公主眼神温和,丝毫没有敌意,和她具有攻击性的美貌全然不同。 “阿棠,恭喜你,得了位漂亮的儿媳。” 殿内除了长公主,下首还坐着位贵妇人——长公主口中的阿棠,大名鼎鼎的卫国公夫人。 与长公主盛极的美貌相比,卫国公夫人明显寡淡很多。她也是美的,但她是空谷的幽兰、月下的夜昙、盛夏时节湖中心盛开的莲花,美得很安静,却照样迷人眼。 卫国公夫人察觉到苏清芷的视线,她迎着视线对苏清芷微微一笑,这笑里含着几分安抚之意。 “惠娘不过是中人之姿,在您面前哪里担得上漂亮二字。” 世人皆爱称赞,长公主也不例外。饶是清楚卫国公夫人这一番话是刻意哄自己,长公主仍旧笑弯了眉,看着苏清芷越发满意,“惠娘?惠是你的小字?” “回长公主殿下,臣女小字为惠,家中长辈一般都叫臣女惠娘。” “幽兰香风远,蕙草流芳根②。好名字。既是亲近之人所称,本宫不送你一份见面礼都对不住方才的那一声惠娘。”长公主一边说笑一边从腕间褪下一只祖母绿的镯子,“你快过来,试试合不合适。” 这般贵重的礼物苏清芷哪里敢接,她毫不迟疑看向卫国公夫人,确认卫国公夫人没有反对的意思之后,苏清芷才敢上前。 然而苏清芷不敢直直立在长公主面前,想了想她便胆大地跪坐在长公主座下的脚榻上,像乖巧的小辈,仰头看着长公主。 长公主面上笑容更深,伸手亲自将玉镯给苏清芷带上,欣赏了会儿后才说:“你皮肤白,倒衬得这镯子玉质更好了。” 长公主落在苏清芷手腕处的指尖有些冰凉,如此近的距离,苏清芷发觉长公主的面色有些病色的苍白,她还没仔细看清,长公主就突然直直地倒了下来。 随着长公主的倒下,原本还一派祥和的屋子顿时乱了起来。卫国公夫人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她当机立断让身边的丫鬟去找公主府管家:“让管家去毛院判府上请他过来。” 说完,卫国公夫人快速瞥了眼苏清芷,然后定定地看向苏清芷身后的刘嬷嬷,神情凝重道:“刘嬷嬷,送公主回屋休息,我会让人守着这间院子,在事情查清之前,这屋里的人谁都不能离开这个院子半步,包括我和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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