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树木葱郁夹道而生,野花缤纷,近午的阳光蒸腾起草木独特的气息,鸟雀声偶尔清脆响起,如影相随。 远处有山巅连绵起伏,云雾缠绕。 马车迎风而行。 驾车的是个面色沉静,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 车内,排排坐,斜斜靠。 湘灵靠着慕尘月,慕尘月依着祁沐兰,祁沐兰斜卧着垫子。 安之若福,乐之如素。 可这场景若是外人看着,便有些古怪。 一个晕红流霞,娇俏可人的小姑娘,一个素颜如玉,顾盼生辉的大小姐,竟和一个黝黑清瘦,胡子拉碴的男子这般黏腻,足够让先生师长吹鼻子瞪眼指责一通。 所幸车厢唯一称得上长辈的人,是个压根不把世俗规矩放在眼里,喜恶全凭本心的女人。 经过孟九婆这几日的调理,湘灵气色红润,脸上的伤疤只余浅浅的几道粉色印记,不仅不觉丑陋,反衬出几丝俏皮。 孟九婆递给慕尘月一颗药丸和酒壶,她还在与慕尘月怄气,不愿与其说话,可多年相伴的习惯已然根深蒂固。 接过药,慕尘月眉头微蹙,犹豫着要不要吃。 “为何带这丫头出来,你不是来办正事吗,一会儿别把她丢给我。” 指责对象虽是祁沐兰,可谁都听得出来,话是说给慕尘月的。 祁沐兰:“这毕竟是三年一次的盛会,湘灵想来看看,我和月儿商量了一下,反正有天冬在,不会麻烦您老。” “你们便惯着这个丫头吧,听说最近好几个地方的黑市,无缘无故都被人砸了,也不知是何人所为。” 孟九婆瞥了眼湘灵:“若是没了黑市,怕是会苦了兰丫头。” 没头没尾的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起初湘灵也只是静静发呆,后来忽是想到什么,默默低下头,如玉的眸子里似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 这两人? 慕尘月心里谋算着要不要找个机会,灌醉某人,套出湘灵的身世,心中算盘拨动,手便成了自由地,被祁沐兰握着将药丸送进嘴里。 熟悉的口感,瞬间,袭面而来,似臭非臭,似辣非辣,那种有些腥气,有些酸涩的味道,让她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五官几乎蹙到了一堆,像个小老太婆。 祁沐兰眉眼弯成了两道漂亮的月牙,湘灵则忙着递水囊。 连连灌了数口水,慕尘月方才缓神,抬头见祁沐兰的笑颜,顿时生出了好友就该有福同享的信念感。 “小灵灵,你小兰姐一向体弱,咱们是不是应当伺候她吃颗上等的补药。” 秀雅的面庞不受控的颤了颤,晶莹明亮的眸子间出现了长长的呆滞。 受了苦的祁沐兰,自然立刻想到姐妹间要同甘共苦的箴言,也要喂给湘灵一颗。 三个病人闹成一团,笑的东倒西歪。 “我可是加了好几味好药,偏是当成了玩的,不懂事,不懂事。” 孟九婆眉头皱起,唉声叹气的抱怨,嘴角却是微微上扬,她一直希望慕尘月可以像这样嬉笑玩乐,像个年轻女孩般恣意快乐,无拘无束,不要总是受伤,也不要总去琢磨些精费神的危险之事。 三人正嬉闹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天冬:“公子小姐,前方似有事发生,可需属下去了解情况。” 掀起车帘,慕尘月循声望去,果见林中人头攒动,时有议论叫嚷之声,时有惊呼声。 “天冬,你带她们先走,我去看。” 慕尘月眼眸闪闪,笑的像一朵随风起舞的向日葵,说话却是嘤嘤喏喏的小孩模样。 “好小兰,我在车上憋着难受,何况匹马当先本就是侍从该做的。” 祁沐兰:“嗯,那本小姐命你探明缘由后,速速归队,万事小心。” 慕尘月:“遵命,小姐。” 乱哄哄的人群里,几个衙役正在维持秩序,他们中间横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忽然一个老人跌跌撞撞的扒开人群,冲到尸体旁。 未等衙役阻止,老人已将白布掀开。 瞬间人群发出几声压抑的惊呼声。 那是一具极为血腥的尸体,似乎旁边还有被撕咬下的肉和一截肠子似的东西。 尸体眼睛圆睁,嘴巴张的很大,似乎极度恐惧,凌乱的头发里和着带血的泥土和一些类似皮肤的组织,让人毛骨悚然。 虽见过尸体,可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慕尘月不觉移开了目光。 而老人只是一愣,跪坐在地,干枯的手颤抖着,犹豫着,似想触碰尸体,却又不敢,他眼睛殷红如血,目光怯懦的察看,蓦的,他的眼光停在了一处。 “阿园啊,我的阿园啊!” 老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声悲鸣哀泣,让人动容。 人群骚动愈烈,衙役忙将白布重新盖上:“老人家,你认识死者?” 匆匆赶来的少妇扶着老人:“她,她是我小妹,上月跑到临县去玩,几日未归,我们也只当她是玩心大,没想到竟.....” 那少妇再也说不下去,只拥着老人哭的撕心裂肺。 也许是这样生离死别的场面见得多了,衙役倒是显得格外镇定:“你如何证明她是你小妹。” “她手上的那,那根手链就是我,我送她的,是找人专门做的,你看我也有条一样的,上面刻着我和她的名字。” 少妇颤抖的挽起自己的衣袖,灰白色的手臂上系着条银质的链子,花纹和样式果真和尸体带的一模一样,上面刻着“团圆”两字。 “唉,已经是这个月第五个了。” “说是野兽伤人,我还听说这野兽最爱攻击年轻女子。” 围观者无意的议论,却让慕尘月心中着实一惊。 虽知有孟九婆在,祁沐兰和湘灵,定不会出事,可心中还是焦虑,立刻扭头朝马车的方向狂奔而去。 为了节省时间,她一路在林中小道上穿梭。 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味飘进她的鼻腔。 她放慢脚步,眼眸凝成锋利的刀,身子微倾,呼吸低缓,目光细细扫过周围。 林间忽是有些微弱的异响传来。 停下脚步,愈加警惕。 忽,一个黑影猛冲而来。 身形一闪,慕尘月迅疾如风。 可黑影亦是速度极快,借树木之惯性,再次袭来。 翻身轻跃,慕尘月身姿如燕,脚刚落地,未得半刻喘息,黑影再次攻来,速度愈来愈快。 一连几次黑影皆为得手,似是有些暴躁,发出渗人的低呜声,转瞬,低呜成了嚎叫。 听不出那声音是何种生物发出的,只觉得那怪异的叫声,直刺耳膜,森森而诡谲。 体内真气翻腾,气血在经脉内不受控的四处乱窜,慕尘月知道这叫声会扰人心智,连忙捂住耳朵。 余音未消,黑影便再次直冲而来,只是速度比方才又快了数倍。 虽然直到现在,慕尘月也没有看清这黑影是个什么古怪玩意,可毕竟是个历经千般蹉跎,几度生死,一路刀光喋血走过来的人。 自然不把这一点点险境放在眼中,她眼眸一沉,应对之策已然跃入脑中。 然而一时风,一时雨,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心中正盘算着如何抓捕黑影,看看这怪物,长长见识。 未曾想身已动,脑未至。 谋算未成,已被人领着后衣领,扯到一旁。 似曾相识之感扑面而来。 恰如某个月黑风高之夜,浮在心里的阴云密布。 风未动,心已凉了半截。 说不想见,转眼又见。 看来说了别人坏话后,果然不适合再许愿了。 一片阴影从慕尘月眼前快速飘过。 那“阴影”今日穿着一袭墨灰色水波纹立领长衣,配玄色腰带。 剑眉入鬓,挺拔昂扬,除了眼中布满血丝外,一如初见。 他朝黑影丢出一个镂空小球。 小球由慢至急,银光迭出。 黑影似是惧怕银光,正欲逃跑,却见小球围着那黑影绕圈,越来越快,竟织出了一个光网,将黑影困住。 止不住的好奇,让慕尘月最大限度的伸长脖子。 “将耳朵捂好。” 慕尘月:“哦。” 听话的捂好耳朵,眼睛却直直盯着那光网,想看清楚那黑影究竟是何种怪物。 “眼睛也闭上。” 语气淡淡,无波无澜。 慕尘月:“哦。” 闭上眼睛,心中将来人从头到脚数落了一番,又将那夜的怒吼全须全尾的复述一通。 心里正骂的开怀,手臂忽是被钝物轻戳了一下。 侧头看去,是一根细长的树枝,视线向上,是一双指节分明的手。 手的主人转身将树枝丢到一旁,墨色身影一晃:“结束了。” 不知怎的,慕尘月竟也未觉不妥,只觉得对眼前这人的性格,实在不抱什么希望。 她侧头越过那抹墨色,光网已然不见,倒是地上多了一个束着口的黑色布袋,鼓鼓囊囊,想来应是刚才的黑影。 “这黑影是何物,是人,还是野兽?” 墨衣公子提起黑色布袋,回了句:“阁下可知,君子当讷于言。” 慕尘月敷衍着:“是,是,闭口不谈,绝不外传,在下懂规矩。” 这番话着实让墨衣公子生出几分熟悉,眼前这张黑瘦的脸似乎与某几张未曾被牢记的虚影重合。 此刻正探着头,想从那黑袋上看出些端倪的慕尘月,忽觉脸上的毛孔没来由的抖了抖,扭头对上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眸子。 只不过,隐着几丝笑意,镀着几层探究。 慕尘月不习惯被人这样打量,不满的情绪爬上了额头:“公子可知,君子应行必稽其所敝。” 赤裸裸的有怨报怨。 “果然。” 移开目光,墨衣公子似笑非笑:“阁下要么走的太急,要么带着面纱,几次都未看清面容,幸好性情倒是一以贯之。” 短短一句话,不仅准确概述了这幅扮相的平平无奇,还成功让两段被刻意丢弃的记忆,重获新生。 慕尘月在心中清醒的提醒自己,莫要再问,莫要问,可张口却成了:“在下性情怎么了。” 话刚出口,她便想给自己一耳刮子。 墨衣公子似乎真的认真思考片刻,唇角微弯,笑容隐晦而笑意明显。 “莽撞人。” 慕尘月:咳咳。 气滞当场。 原本正感慨这人居然还会笑,听到回答后,实实在在被噎住。 果然好奇心这种东西,不要也罢。 很少有人能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无措束手,无言以表。 “在下告辞。” “公子慢走。” 慕尘月只觉得非但没有给这人一脚,还能如此心平气和的与之告别,定是因自己涵养甚好。 拂面的风再没了方才的清爽宜人,吹的人恍惚不定,树林间入耳灵动的沙沙声,成了某人裂开口的笑,只让人越发郁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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