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百货一层大门口，雨伞供给器在识别顾客消费积分后自动向上跳出两把黑色长柄雨伞，时故拎起雨伞，递过一把给洛林，“现在去哪？” 洛林正在搜索附近自助的快递站，准备直接寄出斯托斯夫人的日记本给季则，“去快递站寄快递。” 她在慕长夏询问线索时考虑过是否要告知，但几经思索决定放弃，倒不是不信任对方，只是出于一种不可名状的使命感，就像这本日记是重要之匙，一定要在她的护送下才安心。 选好最近的快递站，电子环在洛林前上空投放出荧蓝色指示箭，箭头直指向前。 户外，滂沱大雨歪斜地重砸而下，雨声四溢；被飞溅的雨水倾湿的地面，倒映出四周高楼外刺亮的霓虹，周遭的大楼与半空来往的浮空车在雨幕下添了份阴晦的低迷，像烟雾缭绕下迷醉的赌场。 “直走。” 洛林出福安百货拨摁开雨伞，迈步踏进瓢泼大雨；时故沉默跟走在洛林斜后侧，因洛林面板投放并未分享，所以他探看不见任何指示方向。 福安百货对面，是幢H型大楼，俩高楼间横贯着一连廊，连廊外的幕墙在闪动红色的字母“G”，如跳跃的音符在连廊外墙上规则律动。 洛林微扬雨伞，转眸看向连廊下，一群着透明雨衣和发光衣物的人齐聚在那，正在抬头瞻仰什么。 雨雾蒙蒙，很难完全看清和听清对面景况。 ……流浪者？ 洛林心里迟顿了下。 就在这时，一阵冲破雨夜的杂碎祈愿震碎在四周，其间扬来一则洪亮的喊叫，悠荡在雨夜霓虹。 “圣者，我以朝圣者的虔心乞求，请让我在新世界大获成功！”穿透明雨衣的男生大喊道。 尾音刚落，“扑哧”呵笑如暴雨砸来。 “刚出茅庐的小孩！”有人讥笑道。 “朝圣者的虔心？”有人轻蔑说，“谁不是？！” “要我看呀，还是早点回去……” 说话人声音还未全，忽起的“嘘”声给截断。 连廊下的人群登时噤若寒蝉，都微仰张看向前，敬崇和惧畏之意在他们上空醒目盘旋。 洛林往左前方人行斑马线走，目光不时瞥扫过那幢H大楼，倒不是忧畏，纯属稀奇。 标志为大写“G”的组织从成立之初宣言为圣者，宣说出现是为了帮助有所需之人获得什么。而后，某日却从中分裂出“流浪者”，最高级首领为“该隐”凯恩，他们宣说行走在灰色地带，扬言要不惜一切的得到，标识是大写“G”与手.枪的组合。 纵使流浪者一直作恶多端，但听说圣者一直存在，只不过他似流浪者，鲜少停留在某固定处。 对洛林来说，这还是第一次闻见圣者，自然稀奇。 智能斑马线前端显示禁止符号标志，阻止行人通行。 洛林停下步子，双目好奇看往连廊下人群，被讥嘲的男生扯着嗓再次叫道：“圣者，我以朝圣者我的灵魂交换请求，请助我在新世界取得伊甸园门票！” “伊甸园门票？”有人听言下意识嗤之以鼻。 “简直痴心妄想！？” “你灵魂值几个子？！” …… 雨声打得不远处的笑断断续续，斑马线换成行进标志，洛林边前走边留耳听。 圣者声音空沉，先前几不可闻的话音在当下突然变得极富穿透力，轻而易举传进耳，“孩子，不可莽撞行事，伊甸园门票不值得你用无价的灵魂去换取。” “圣者，我已经决定。”男生嗓门嘹亮。 “我从不强求谁，你也不例外。”圣者平和说，“但我需要提醒你，我的能力所限，最终你能否取得你所求之物还是看你自己。” “明白。”男生不假思索应。 人群沸腾喧杂起来，有人叫囔：“我也要换！” “我也要换！” 穿过人行线的洛林止步，短暂而沉默地右瞥过，淡然冷静，她不意外，甚至心间没有掀起半分波澜。 相比起物质享受，灵魂在这个时代根本不值一提。 “你去过新世界吗？”洛林边走边问。 “去过。” 洛林诧然转头盯看时故，“你去过？什么时候？” “很多年前。” “可新世界到现在也就……”洛林快速算过，“八年。” “嗯。” “那你觉得里面怎样？” “可以，”时故说，“里面可以探索的区域很多。” “探索？”洛林生起疑惑，新世界就是构建的游戏空间，哪还有区域去探索，“你说的很多年前是多少年？” “八年，”时故瞧出洛林迷惑，“新世界刚上线。” “噢。”洛林应答的口吻不仅恍然大悟而且瞠目结舌。 难怪，原来是新世界第一批老玩家。 半空，一直指示向前的箭头转向右方，洛林见此拐过转角，“往右。” 炫目的高楼在穿过主街马路拐进侧街马路后就已黯淡不少，现在右转进了小道，更是寡淡。两边林立不高不矮的小楼，没有华丽幕墙装饰，裸露出铅灰色水泥墙，上空的电线杂乱串连，或密或疏。 沿着小道的缓坡朝上走，洛林微抬雨伞往前望了眼，缓坡上的屋檐下一只绿眼猫咪蹲坐在地，正扭头看向洛林这方。 猫怎么在这？流浪猫吗？洛林不动声色地暗想。 没会儿，猫咪转移目光漫不经心看向别处，对行人视若无睹。 洛林不打算理睬，无视地走上缓坡，到三岔路口顺着左弯路去。 自助快递站点在左弯路往前两百米，门前有个灯箱广告牌惨淡映照，快递店昏沉暗淡，内部运作的小型机器正在扫描整理物件。 一眼扫过，洛林刹那就察觉到广告牌背后有人，整个人顿时警惕起来，微不可察地后看了眼不远处的猫咪，它兀自在原地，慵懒倦怠舔舐前肢。 是谁？洛林放慢脚步。 时故低语道：“灯箱后有人，我应付，你先寄快递。” “嗯。”洛林低应。 同一时刻，绿眼猫咪娇贵喵叫一声，灯箱后的人快步蹚水离开。 时故叮嘱道：“注意安全。”说完，他撑伞的身影疾速移动，甚至来不及多看眼重影，晃眼功夫，转移到左弯路尽头。 黑长袍人及时刹住步子，先是左右张看，旋即缓缓抬起兜帽下的脑袋，正视朝前。 洛林双脚停滞，怔然而匪夷所思的目光紧锁向面朝她这方的时故。 “你是谁？”时故淡漠问。 “神使会不知道？”黑袍人揶揄笑道，“也是，您有四年都被囚困在深海之眼，怎么能知道。” 时故支直雨伞，完全外露覆着面具的面庞，唇角一丝未动，就听见“咔嚓”一声，破裂动响传来，黑袍人脸上的面具碎裂下落。 “嚯，”黑袍人突然发出哂笑，但很快又给收敛，“吉斯特，好久不见！” 时故嘴角在看到黑袍人那刻就已抿紧，现在俨然一副肃然凛冽样。 “居民楼是你？”时故冷声质问。 “是。”黑袍人沾沾自喜道，“放心，我让他们的死亡没有半分痛苦。怎么样？符不符合神的旨意？” 洛林全身窜起鸡皮疙瘩，握伞的手在微颤。 “想当初，我们所受的折磨可比这痛苦得多。”黑袍人神经质坏笑。 “停！”时故声音冷淡到极点，似乎随时欲要封冻什么。 “行，我不说。但有事我得说，管家还活着，至于是不是还具备意识，我就不敢保证了。”黑袍人说着侧转瞥扫过洛林，向右挥掷一卡，“再会，我曾敬重的神使！” 他随即跃跳上窗台和屋檐，消失离开。 快速旋飞而来的透明卡，倒映在洛林瞳孔，愈来愈近，愈来愈大…… 时故立刻扯下面具掷向卡牌，“小心！” 洛林撤步移边，蹲坐的猫咪忽然跃身扑向半空，正撞卡牌。 “喵——”猫发出狠戾刺耳的嘶叫。 洛林背贴靠湿墙，猛地侧头掠视，红黑分闪的光影罩在猫身周，它像吃了麻痹人的毒品，神志不清，红与黑的猫影分裂烁闪在猫两侧。 “喵！”猫凶恶叫唤，尖锐的猫爪迅猛划过洛林右脸颊，紧接着，它跃上高处的窗，跳出视野。 “没事吧？”时故立刻闪移至洛林身侧。 洛林轻触三道抓痕，指腹沾了血迹，摆头说：“没事，你赶紧去追那人，说不定能找到管家。” 时故细看了眼伤痕，“你顾好自己。” “我寄走快递就会回去。”洛林盯着时故的眼睛，捕见时故绿眸闪过的疑惑，补充道，“酒店。” 时故：“好。” 说完，时故迅即移走到左弯路尽头，顾看一眼后彻底消失。 瞬刻功夫，这片世界独剩滂沱大雨的哗啦声。 快递站点，智能系统在识别有人到来后渐渐调亮光线，靠墙一排自助快递机也自动开启。洛林心有所思地走到自助机前，点摁寄件服务。 快递机屏幕光映亮她挂着红痕的脸，空茫的双眸放空在远处。 黑袍人是谁？他认识时故，而且是老熟人。他说管家还活着，但不能保证意识？他说所受的折磨又是什么？ 脑海纷杂的思绪绑捆住洛林，似乎越挣扎越紧实。 对，时故四年囚困在深海之眼，那应该说的是三区的赛博格研究所。 愈想，头脑的想法如细菌分裂繁殖，愈演愈烈。 “现在最要紧的是寄掉快递，回到酒店，再决定下步做什么。”洛林强制压下泛滥的心绪，“说不定黑袍人跟卡西诺恩病毒有关。” “请选择寄送物品。”快递机询问。 洛林点选“书籍”，填好书籍数量按下确认，快递机柜台升起一个气泡袋。 “请将物品放入打包袋，确认无误。” 洛林掏出口袋里装着的小日记本，确认封好重新放回柜台，接着填写收寄信息。 收件人和地址不言而喻，对寄件人身份，她准备填写自己，可又犹豫住，现在她是停职状态，不应多参与这事，于是想来想去，最终填了“斯托斯夫人的管家”。 啪嗒！ 寄件落进快递箱，洛林再次确认，然后付款。 “尊敬的听众朋友……” 猝不及防，洛林点“确认”的手一个惊颤，整个身子都瑟抖了下。 “欢迎收听本台天气预报，我是今天的天气预报员，今天我为您带来西区的天气预报。根据最新的气象数据显示，西区将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持续迎来强降雨，预计会有大暴雨出现。建议您在外出时务必做好防雨措施，选择合适的交通方式，避免出现不必要的困扰。强降雨可能引发河流和下水道的水位上涨，增加……” 洛林安抚心神，循声一看，是旮旯角的小广播在播报，她垂眸看眼时间，晚上九点，于是表示理解地低“嗯”了声，还挺准点。 暗忖完，她支开雨伞准备离开回酒店，刚抬腿迈步，左手腕间的电子环响铃通知有人来电。 “辰？”洛林意外接通电话。 “你现在赶紧离开快递站跑到人多的地方，快点!”辰急切道,“对，你附近就是福安百货，快去那！” “什么？”洛林片刻怔凝，问语几近淹在喉咙。 迫切人语伴着驰骋的隆隆声刮过耳际，她就像扑棱翅膀撞了窗的鸟雀，一通嗡鸣。 “快离开！我们马上就到！”徐珂在另头喊道。 洛林扭头微眯眼看向三岔路口刺眼漫散的灯光，蓦地冷静下来，“知道。” 挂断电话，路口十来辆摩托打着光对朝这方，轰隆的引擎发出跋扈的叫嚣，看起来就像一群追捕猎物的狼，带着垂涎三尺的癫狂。 她拢回视线，撂下挂在手腕的包装袋，背手揩去脸颊的血痕，冷淡暗忖想： 差点忘了，我是流浪者花名册上的通缉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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